第18章 乖十八點
仁愛醫院,急診大廳人滿為患。
向思年身上的傷被簡單處理了一下,手臂上縫了三針,拿繃帶包着,坐在候診室裏等護士叫號去打破傷風。
陶晗去領了他的藥回來,坐到他身邊。
向思年翹着二郎腿,吊兒郎當的架勢搭配他一張鼻青臉腫的臉有些搞笑。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的樂隊?電音吉他比民謠吉他酷多了。”
陶晗感嘆這人臉都成了這樣了怎麽還賊心不死,冷冷道:“有錢嗎?比在Mix錢多我就去。”
“盧钰一個月給你開多少?”
“八千,節假日加班費另算。”
“……,”向思年換了條腿翹着:“我覺得吧,搞音樂的人不能眼裏只有錢,特別是我們還這麽年輕你說是吧,興趣是最好的老師,電音吉他,偶爾用愛發發電也是不錯滴。”
陶晗揉了揉眼睛內眦:“我對吉他沒什麽興趣。”
“那你對什麽有興趣?鋼琴?唱歌?你給說說我聽,我最近打算寫原創一直在找靈感,你跟我聊會兒說不定我的靈感就冒出來了。”
“其實我們樂隊待遇也不錯,年輕人湊在一起樂呵樂呵搞音樂比你跟着盧钰彈民謠好玩兒多了。”
“實在不行你一三五去Mix,二四六去我們櫻桃工作室?”
陶晗頭一回見到話這麽多的男人。
陶晗:“你不累嗎?”
向思年:“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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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晗:“你身上傷口不疼嗎?”
向思年:“嗯,我這不跟你說話轉移注意力嘛。”
合着她成轉移注意力的了,陶晗在耐心快要用光的前一秒,終于聽到治療室裏的護士叫到向思年的名字。
進去打針。
打完針過後。
精力旺盛到用不完的年輕男人終于萎下來了。
向思年扶着腰靠着牆走出來,打針的那半邊屁股動都不敢動,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陶晗看了看手表,已經不早了,于是把手裏的單據還有藥膏都塞到向思年的另一只手裏:“針打完了吧,沒什麽事了吧,我該走了。”
“诶诶诶你別走!”向思年扶着腰往前追,“你別走,扶我一會兒。”
他虛弱地靠着牆,“打針的那邊腿麻了,走不動路。”
“腿麻?”陶晗狐疑地看着他。
“你就把我攙到那邊去坐着,我打電話叫我小弟來接我,保證不耽擱你一分一秒行了不?”
“行……吧。”
陶晗站到向思年身旁。
向思年似乎笑了笑,擡起胳膊,準備搭上少女單薄的肩。
可是下一秒,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自己的胳膊便已經搭在了另一個,精瘦卻布滿小腱子肉的肩膀上。
向思年一臉錯愕地看向身旁。
身旁的人明顯是急急忙忙趕來的,臉微紅,還喘着氣。
打扮土氣的愛因斯坦頭少年一邊喘氣一邊朝他燦爛一笑:“我來吧我來吧,不用謝我,我叫雷鋒。”
什麽鬼?向思年四處張望着,陶晗呢?
然後他便看見剛才還對他滿臉冷漠,愛答不理的陶晗,踮起腳,手指輕輕在這個名叫“雷鋒”的少年額頭上彈了一下,“你怎麽來了?”
聲音有多溫柔,
可能她自己都沒發覺。
****
于是,同樣在急診大廳等待就診的傷員們,看到的是這樣的一幕——
帥氣的小少爺正被小卷毛攙着,大半個身子依靠在卷毛身上,卷毛緊緊抓着向思年擱在他肩上的手,兩人身高差不多,勾肩搭背,一個痞帥一個淳樸,站在一起,竟然有一種詭異的和諧。
他們身旁還站着一個女孩兒,表情淡定:“你們這也太慢了吧,不就是打了個針至于這樣嗎?”
三個人的畫風,似乎更詭異的和諧。
這個世界一定是玄幻了。
陳簡把向思年攙到椅子上坐着:“不用謝我,學雷鋒做好事,這是我應該做的。”
向思年:“……”
這卷毛來的勾及時啊,他連陶晗的一個手指頭都沒碰到。
靠!
陶晗看了表,扯扯陳簡的衣袖:“天都黑了,我們走吧。”
陳簡把向思年的藥都放到他懷裏:“我們走了哦,再見。”
“等等等等,”向思年趕緊叫住兩人,打量了他們一番,眼裏帶着探尋,“你們,住在一起?”
陶晗無語:“你調查戶口的?”她戳了戳陳簡的背心,“快走吧。”
兩人并肩走了。
向思年一瘸一拐地追到急診大廳門口,靠牆,望着兩人逆着夕陽的背影。
沒有拉着手,各走各的。
向思年嘴角輕輕勾了一下,眯着眼。
爆炸櫻桃缺一個吉他手,樂隊弟弟們也缺一個嫂子。
**
陶晗出了醫院,查了地圖,突然發現這裏離某個地方很近。
很久沒去那個地方了。
陶晗想着,情緒突然有些低落,咬着下唇對陳簡說:“陳簡,你先回去吧,我想去一個地方,待會兒回來。”
“啊?”陳簡現在一聽到陶晗要讓他自己走就已經有了心理陰影,即使是兩人就住樓上樓下也不放心,當即停在原地,“不行,你去哪兒?我也要去。”
陶晗嗤他一聲:“你怎麽哪兒都想去,你去了也看不懂,很無聊的。”
“我不嫌無聊。”陳簡說。
多無聊的地方,有她在就不無聊了。
火車上二十個小時的硬座,大半時間都是她睡着他看着,這都能熬過來,哪還有無聊的呢?
“好吧,你去了別亂動,賠不起。”陶晗妥協,領着人往音樂學院後面的那條老街上走。
兩人在一家店面裝修典雅的琴行停下。
一進店門就是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旁邊鋼琴房裏有調音師在陪着來買鋼琴的一家人試音,叮叮咚咚的十分好聽。
牆上整齊的挂着幾排小提琴,雲珊木的面板在琴行暖色的燈顯得瑩潤又溫柔,安靜地等候着客人的挑選。
“哇哦。”陳簡仰着頭感嘆,似乎是看呆了。
有穿着制服的店員走過來,陶晗提前微笑着沖她搖頭:“你去忙把,我自己随便看看。”
“如果有需要請您叫我。”店員臉上挂着職業的微笑,轉身走了。
陳簡四處搜尋了一圈:“怎麽沒有賣吉他呢?”
“吉他?”陶晗不解,“你找吉他做什麽?”
陳簡:“你不是會彈吉他嗎?不是來買吉他的?”
“傻子。”陶晗牽着陳簡的衣袖,兩人來到琴行最裏面。
“哇,這個琴比外面的好好好,好大!”
陶晗看着他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樣子樂了,噗嗤一笑,指了指安靜擺在那裏的幾把大提琴,說:“這才是我的專業,懂嗎?”
陳簡似懂非懂地點頭:“我為什麽從來沒有看見你彈過這個?”
陳簡覺得陶晗彈吉他的樣子好看極了,坐在那裏的時候慵懶又優雅,像一只黑暗裏伸着懶腰的貓,誰也不理,但就是讓人忍不住要去看她。
陳簡不由地開始去想陶晗拉大提琴的樣子,琴行海報上的女孩穿着抹胸的白色長裙,裙擺散開,燈光下如一朵月夜裏安靜的睡蓮,陶晗拉琴的時候肯定也是海報上的女孩這個樣子,她一定比海報上的女孩更為動人。
陶晗看着琴,愣愣地的,仿佛小孩子隔着櫥窗,垂涎裏面的蛋糕和糖果。
陳簡:“要不咱們買一把吧,我給你買。”
你拉給我看就好。
陶晗覺得他還真是不知者無畏,拍了拍陳簡肩:“今天身上又帶了多少現金?”
陳簡摸摸口袋:“将近一千吧。”
陶晗:“一千塊錢你可以去買把吉他彈着玩兒。”
“那這個呢?”陳簡指指大提琴。
“你就拿去買把旁邊配套的弓吧。”
“還是最次的那種。”
“……”
兩人垂頭喪氣地往外走。
路過前臺,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那裏,跟滿臉堆笑的老板牽着什麽單子。
陶晗驀地覺得那男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但也沒多想,繼續領着樣子比她還喪的陳簡往外走。
陳簡還在左顧右盼地看,路過前臺的時候不小心跟西裝男撞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陳簡忙道歉。
西裝男轉頭瞪了陳簡一眼,本想抱怨兩句,但當他突然看到陳簡身邊地陶晗時,眼睛立馬亮了一下——
“陶晗小妹妹!”
陶晗回頭,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西裝男。
押了她家的房子和她的琴的,她爸的高利貸債主。
陶晗下意識地緊張起來,被西裝男領着兩個壯漢滿城追的記憶還歷歷在目,她不由地往陳簡身後躲了一點。
陳簡似乎察覺到陶晗的恐懼,把她護在身後。
西裝男看着這倆稚嫩的小年輕,本就長得不像個好人的臉努力想要笑得友好:“打個招呼嘛,怕什麽,我又不吃了你。”
“對了,你老爸這幾天有消息了沒有,肯定偷偷聯系你了,什麽時候回國。”
“沒有。”陶晗吸一口氣,從陳簡身後站出來。
“卧槽這龜兒子,他還真不要女兒啦?”
陶晗心被紮了一下,冷冷道:“還有什麽事嗎?”
西裝男搓着手笑了:“你猜我今天是來幹什麽的?”
“我不知道。”陶晗翻了個白眼。
西裝男心情着實不錯,也不生氣:“我今天是來跟老板簽合同取餘款的。”
陶晗:“哦。”
“你就不問我取什麽餘款?”西裝男對陶晗的無趣十分不滿,“你的琴呀!”
陳簡明顯感覺到陶晗身子僵了一下,他趕緊悄悄湊上前,頂住陶晗似乎搖搖欲墜的身子。
西裝男眼裏冒着精光:“當初不是說付啓志四十萬給你買的嘛,嘿,沒想到被你拉了幾年價格非但沒跌還漲了,你猜我賣了多少?”
他沖陶晗比出一只手:“這個數。”
陳簡趕緊扶住陶晗身子。
陶晗愣着,明明已經知道自己的琴會被他賣了,但當親耳聽到之後,心裏還是忍不住,疼的死去活來。
越是名貴的琴便越沒有二手減價一說,越是專業的琴拉過的就越好,很少專業的提琴手會把自己的琴賣出去,這無疑是從自己身上砍了一條臂膀。
那把刻着“TH”的琴在西裝男眼裏值五十萬,外行,看到的只有琴背後那個标着價格的價簽罷了。
他們不會在意這把琴的面板用的是什麽木材,不會在意琴的調率高還是低,更不會在意這把琴的産地,經由那個制琴匠人的精心琢磨。
陶晗也不知道最後自己是怎麽走出琴行的,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正跟陳簡,肩并肩,眼前是晚霞,背後是夕陽,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陳簡看陶晗臉上表情似乎好了一點,停下腳步,低着頭:“對不起。”
陶晗:“你說對不起做什麽?”
陳簡:“我不該跟那個男人撞在一起的,要是不撞在一起,你也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陶晗被他的邏輯逗得有點樂,故意道:“對啊,都怪你。”
陳簡彎腰送上自己的腦袋,閉上眼:“要罵要打悉聽尊便。”
他閉着眼等了半晌,面前的人卻始終沒有反應。
陳簡睜開眼,看見陶晗臉上并沒有怒容,反而是一臉的疲累。
陶晗嘆了口氣:“陳簡。”
“嗯。”
“我好累哦。”
陶晗心裏難過,但更多的卻是累。
陶晗想着她的琴,想着不知何處的陶東明,想着自己那張已經作廢了的錄取通知書,突然覺得渾身很累,被壓得喘不過氣。
陳簡看了看前方,兩人沒騎自行車,還要走一陣子才能到家。
他突然蹲下,在陶晗面前。
陶晗:“嗯?”
陳簡扭頭,笑得真摯又明亮:“那我背你吧,不用走路就不累了。”
晚霞如畫。
陶晗趴在陳簡背上,搖搖晃晃的。
她聞着少年衣服上洗衣服的味道,
突然覺得,好像也沒那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