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姐姐

方棠在我心裏一直是健康和強大的代表,從小到大連感冒都很少有,總是充滿活力。

回家路上,他手捏得越來越緊,有些難以控制的樣子,花也漸漸少了。我發現異常時他額角已冒出細細的汗珠,一看就是強忍着不舒服還假作無所謂的樣子。

他從小就比我勇敢,因為更堅強。

“方棠。”

我趕緊抓住他,心中突然亂成一團,慌了起來。

“哪裏不舒服?”

“沒事。”他笑笑,摸了摸肚子,“肚子有點疼,可能是吃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

“你吃什麽了啊?”

“你的蛋烘糕。”

“可我沒事啊?”

“你沒洗手。”他笑着說,這時還不算太痛苦的樣子。

“我洗了!”我說着深處兩個手心證明給他看:“早上出門前洗得幹幹淨淨。”

“那就是你的口水有毒。”

“……”

我有點不滿,“你自己要搶我吃過的。”

“逗你呢。”他笑着摸摸我的頭,彎腰說:“就是有點疼,過會兒就好了。”

“真的?”

“真的。”

他故作無謂,牽我到家門口。

“我媽說點了外賣。”我說,“你來不來?”

“我回去看一眼方芫回來沒有。”

“好。”

“你在家等我。”

“哦。”

他揉揉我的頭,輕輕捂着肚子走了回去。

我心裏還是隐隐擔心,卻不知道怎麽幫他減輕痛苦。

一開門,就看到郵件箱上放着一大盒披薩。小心地拿下來,卻不想進去,于是站在門口等,怕錯過一點關于他的訊息。

時間一分一秒過,門口不知路過了多少人,夜色都暗了幾分,他也沒來。

我抱着巨大的披薩盒,小心翼翼地去找他。他們家的什麽我都很熟悉,包括開門的密碼和藏鑰匙的地方。

可走進門,卻看見方棠抱膝蹲在玄關,隐隐發出咬牙吸冷氣的聲音。

“方棠!”

我一着急,扔了披薩就跑過去。

他沒說話,可能是疼得說不出話,蹲在那裏埋着頭,閉着眼臉上全是汗,甚至有些發抖。

一時間慌亂占據了我心扉,竟不知道該做什麽,甚至忘了救護車的電話號碼,顫抖着手哭了起來。

我真沒用。

門開的聲音。

我臉上挂着淚,回頭看見方芫背着包站在黑暗中,房間裏的燈光照在她臉上,第一次覺得如此祥和。

“怎麽了?”

她無比淡定,帶着憐憫的眼神走過來。

“姐姐。”

我趕緊爬起來抓住她。

“什麽情況?”她居高臨下,看着方棠餓目光還是有些嫌棄的意味。

“方棠要死掉了。”我死死抓着姐姐,急得開始胡說八道。

“啊?”她突然開始擔心,趕緊蹲下拍拍方棠的背,“怎麽回事兒?”

“他說肚子疼,我再過來就這樣了……”我一邊用袖子擦眼淚一邊說,眼鏡上擦得全是水。

“肚子疼?”她皺眉問,“怎麽會這麽嚴重?”

“沒事……”

方棠似乎是用盡全力才憋出一句話。

“走,去醫院。”姐姐想把方棠拉起來,卻拉不動,“起來呀!”

方棠此時已經坐在地上,好似沒有站起來的力氣,整個人失了力氣。

“怎麽沒兩年就這麽大個兒,重死了!”

姐姐掙紮着想把他扛起來,可卻搬不動。

我什麽忙也沒幫上,只知道在旁邊哭。

姐姐嘗試了幾次,最終還是放棄,對我說:“你在這兒看着他啊,我去打個電話。”

“嗯。”我委屈巴巴地點頭。

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樣子,可沒辦法,只好跑去抓了電話。

沒多久救護車就到了,方棠閉着眼,滿臉痛苦表情,被擡上了擔架。我和姐姐一路追過去,直到進入那間熟悉的醫院,才稍微放下些心。

一眼多的都沒見到,他就被推進急診。

沒多久,還以為會安然無恙,卻沒料到一個年輕摸樣的護士出來問:“監護人呢?要盡快做手術,需要簽字。”

姐姐一下愣住了,她還未成年,連給弟弟手術簽字的資格都沒有。早晨才剛和阿姨吵了架,她現應該很不想見到自己母親吧。至少我覺得她一直是很要面子的,絕不認錯服輸的性格。

“陸阿姨,陸阿姨!”我趕緊抓着護士姐姐的手說。

“陸院長。”姐姐還是開了口,“麻煩您叫陸院長過來一趟。”

這位生面孔的護士有些疑惑的樣子,“陸院長現在正在開會,你們找她……?”

“就說她寶貝兒子現在在急診室,自己看着辦。”姐姐說完這句話,一屁股坐在過道邊椅子上,別過頭去。

護士這才恍然大悟,感覺往電梯口跑。

我看着對面緊閉的門,蹑手蹑腳坐到姐姐身邊,抓住她一直微微顫抖的手。

她似乎很驚訝,回頭看我一眼,又別過頭去:“就會添麻煩。”

“對不起。”我低頭說。

“沒說你。”

“哦。”

“沒有他就好了。”

姐姐說着強硬的話,語氣裏卻全是擔憂,眼圈都紅了,卻別開臉去裝作無所謂。

看着姐姐的樣子,我突然很敬佩。

我總是給別人添麻煩,總是要別人來帶領和照顧,沒有一點自主性和勇氣。她不同,獨立又漂亮,非常堅強,在關鍵時刻那麽可靠。

我也想成為姐姐那樣的人。

護士姐姐沒多久就回來了,我趕緊跑過去抓住她:“陸阿姨呢?”

“院長在開會。”她看一眼急診室的門,“還有半個小時。”

“啊?”我剛放下半截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半個小時?”

“嗯,半個小時就下來。”

“已經同意了吧?”我抓着她問:“那就可以做手術了啊!”

“一切照程序來,誰也不能例外。”姐姐靠在椅子上有些失望的語氣,“這是陸院長的行事原則。”

“那可以拿上去讓她簽嗎?”我趕緊又問,“我可以去!”

“院長在開會,說其他事都會後解決。”護士也有些無奈地說。

喪氣是我放下了手,低着頭,陸阿姨在我心裏完美的形象突然出現了些微裂痕。

一想到方棠痛苦的樣子,站不起來、說不出話的樣子,就難受不已。再想到可能失去他的可能性,就發覺自己竟會這麽害怕,這種可能性從未出現在腦中,可這一刻卻帶着恐懼席卷全身。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方棠,那它存在還有什麽意義呢?

那我存在還有什麽意義呢……

……

陸阿姨如約在半個小時後出現,只簽了個個字、擔心地望了一眼病房便帶着幾個人走了,聽說接下來有一場難度很大的手術。

一個小手術,方棠自此少了個器官——闌尾。

結束,方棠被推到病房,安靜地睡着。

“小不點兒。”

“嗯?”

姐姐帶着我進了病房,看到方棠有些蒼白的臉,突然彎腰把我抓到懷裏。

她什麽都很安靜,直到小聲的啜泣被我察覺,才知道她也會在流淚。

第一次知道她原來也會為方棠的安危流淚。

我直直地站好,讓姐姐可以靠在小小個的我肩上悄悄地哭。也是第一次那麽勇敢,可能是受到了感染,我看着病床沒有哭,只是默默看着。

晚上,姐姐的航班就要啓程,她在床邊小心查看,确認方棠沒問題了,反複囑咐完我才提着包走。

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病房,醫院的冷氣好涼,到處都很安靜,這層樓人太少。

方棠做完手術像是累極了,睡個不醒。

“西西。”

回頭,滿臉疲憊的陸阿姨穿着幹淨白大褂走進來,身邊沒跟着一個人。一場手術,難道進行到現在嗎?

“陸阿姨。”我突然有些委屈。

有些委屈,只有見了大人才敢爆發。

陸阿姨走過來揉揉我的頭,“叫你擔心了。”

我委屈巴巴地擡頭看她。

“小手術,沒什麽大問題,幾天就好了,別怕。”

我點點頭。

“我叫人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去。”

“不睡覺啊?”

我搖搖頭,“不睡。”

她眯着眼笑笑,“我兒子是哪兒修來的福氣,得了你這麽個青梅竹馬?”

我望着陸阿姨,并不明白其中深意。

“明天不上課嗎?”

“陸阿姨。”我拉着她的衣服,“你能跟我媽媽說一下,幫我跟老師請兩天假嗎?”

“方棠住院你都不去上學啦?”

“我要照顧他。”

“你要照顧他?”陸阿姨有些驚訝的笑着問。

“嗯,我要照顧他。”

“好,勞你照顧方棠。”她微笑着對我說:“明天就能出院,保姆阿姨會去家裏,沒什麽大事兒。你就陪他聊聊天什麽的,我跟你媽媽打電話。”

“好。”我如獲珍寶。

“我要出差幾天,就把他交給你了。”

“您放心。”我斬釘截鐵地說。

“以後都交給你了?”

我揚起頭,驕傲地說:“以後都交給我。”

“好。”她牽着我的手,“方棠的以後都交給你了。”

“嗯!”

照顧方棠,是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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