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名字

天未明,他就已醒來。

我趴在床沿睡着,抓着他的手,一醒就能察覺到。

擡起頭迷迷糊糊看不清,眼鏡不知掉到哪個地方去了,只感覺他在對我微笑。

“方……”

一只手放在背上,我被他推到面前,近在咫尺才能不戴眼鏡看清他的目光。

他像是沒睡醒,不說話只是看着我,就這樣看了許久。

我沒睡醒,戳了一下他的有些浮腫的臉:“你傷口好啦?”

他這時才知道痛,感覺松開手乖乖躺下,為了保存面子還假裝沒事的樣子。

“早晨……運動一下……”

“哦……”我看着他的樣子,覺得好笑。

過了好一會兒,那團病員服才飄出一句:“我餓了。”

“醫生說不能吃早飯。”

“要檢查……”他躺在床上,有些可憐的樣子。

“想吃什麽?”

“你的冷披薩。”

“你不說吃披薩吃膩了嗎?”

“我沒說過。”

“你上星期說的。”我說,“哦,前天也說了。”

“我沒有。”

“你有!”

“沒有。”

“說了!”

“沒有。”

“說了的。”

他翻身過來,一臉不開心:“成蹊,你腦子真的不會轉彎。”

“什麽意思?”我懵懵地問。

“哄我一下。”

我眨眨眼,先消化了一下他突如其來的撒嬌,幫他找了個“生病”的借口,在心中措辭許久才開口。

“你沒有。”

我以為自己的回答很出色,可他表情卻瞬間凝固了,然後深深嘆了口氣。

“成蹊,你真的是傻子。”

出院回到家,他吃了藥就早早睡了,在我下樓接杯熱水的功夫。

我站在床邊看他背對我睡着,莫名開始思考他會不會冷的問題。窗戶也開着,于是跑去關了窗戶,畢竟這風吹得我肚子痛。

“方棠,你冷嗎?”

……

爬上床幫他蓋好被子,看着那個被我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少年,突然好想抱他。

想到哪兒做到哪兒。

我小心躺下,從背後蜷縮着抱住那團厚厚的被子。突然的安心席卷而來,不知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我居然蓋着被子,更令人驚訝的是還枕着他的胳膊。他躺得橫平豎直,睡得跟豬一樣。

看起來有點美好,其實結局尴尬極了。

那天肚子隐隐作痛,是我月經初潮。教會我處理這些女孩事的不是媽媽,是方棠家保姆阿姨。

在我剛邁入青春期的時候,方棠在成長路上遠遠地把我甩下了。

他生病,莫名變得任性,想吃想要什麽我都跑來跑去親自給他買。

那天傍晚,我提着一盒精心切好的鳳梨回到家,門口擺了一雙陌生的制服鞋。幹淨锃亮,一點灰塵與褶皺都沒有。

阿姨在做飯,我帶着疑惑走上樓,那個笑容如春風般溫暖的女孩兒站在門口正和他揮手道別,回頭正好撞見我。

“我代表一九班,來看望方棠同學。”

她的笑容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魔力,只展露一點便好似能使這裏的空氣清新幾分般讓人舒服。似乎這不太能曬到陽光的走廊突然被春日侵襲,把黑暗和陰冷都驅散得無影無蹤。

如果是我生病,也會希望這樣一個人在身邊陪伴吧。

她胸前的學生徽章上刻着名字——程曦。

成蹊,慕名而來之人踐踏出的小徑。

程曦,清晨陽光灑落的路段。

“祝方棠同學早日康複,繼續學習。”她笑着說,語調高高的很空靈。

“西西。”

方棠聲音從裏面傳來。

我只好對她笑笑,客氣地揮揮手便去伺候那個“皇帝”。

“我以為你迷路了。”他對我笑。

“怎麽可能。”

現在才發現我剛才對她好失禮,一是反應慢,而是不擅交際。可回頭看她已經走出去了,補償的機會已經消失。

我其實對她有些莫名的好感,但卻不知該如何示好。

方棠和我口味一致,也喜歡這樣的女孩,所以把她變成了初戀。

回校,他漸漸少來找我,還會帶着抱歉讓我一個人來學校、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去吃飯……雖是這樣說,卻又怕我走丢或是不按時吃飯,每次都充滿猶豫和矛盾。我看出了他的為難,所以什麽都說好,什麽都勇敢接下。

那時只以為他有了自己的新圈子要去維持,而我總是融入不了的。

一開始很難習慣,畢竟自學會走路來十年的人生就沒有方棠不在的時候,他角色的突然缺失會讓我不知所措。我的恐慌,甚至到了記不清短短一段回家路的程度。這些他都不知道,也無暇知道。

直到在放學實驗樓旁邊的小花園親眼目睹他的吻落在程曦的唇上,兩人臉上久久散不去的緋紅我才明白,方棠心有所屬了,那個人與我沒有半點關系。

第一次因為這種事哭,偷偷哭,誰也沒看到。可畢竟沒經驗,在家門口碰到他的時候還是被他敏銳地察覺。

“誰欺負我們西西了?”

我眼睛紅紅地看着他,“作業太難了。”

方棠沒忍住笑了出來,像一泓清泉從我心中流過,最終彙入了千裏之外的浩瀚深海。

他正式成了別人的男朋友,六月青梅酸澀的時候。

她叫他“奶糖”,有些幼稚的綽號。

那時才知道,他不是不喜歡別人給他取綽號,而是取綽號的人不對。

他們成了學校有名的小情侶,卻總能避過老師的圍捕,沒遭到半點阻礙,也可能只是我不知道。

程曦很可愛,我很為方棠高興。成就感。

……

還以為他有女朋友了我就不用再照顧他,可事實并不是這樣。

傍晚,我和葫蘆娃一起吃完晚飯路過操場,一片熱鬧。

“西西。”

方棠站在球場中央,程曦作為啦啦隊長站在旁邊看着他,葫蘆娃望着程曦不轉眼。

我回頭看他。

“幫我拿回去。”他跑過來,扔給我一大堆衣服,還有一個裝着鞋的袋子,“辛苦啦。”

面對他的客氣,我只說了一句:“哦。”

他對我笑笑,又望望滿手的灰攤着愣了愣,最後幹脆什麽也沒說跑了回去。

抱着一大疊衣服,還要提着鞋子,我壓力山大,葫蘆娃在旁邊圍觀是絕不會幫忙的。

我不理他,徑直往教學樓走。

葫蘆娃望了好久才追上我,“果然啊,青梅竹馬打不過天降系。”

“什麽意思?”

他看着我的臉,搖搖頭說:“青梅竹馬,只要一個不醜,一個不瞎,都會走到一起的。”

“哦。”

“方校草看上了程曦那麽漂亮的女孩兒,所以應該不瞎。”他拽住我說:“應該是你太醜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要不是嫌棄他衣服兩天沒洗我就當時咬他了。

“哎,近水樓臺不夠優秀又有什麽用……”

“你什麽時候會用成語了?”

“我怎麽就不能用了!”葫蘆娃氣得要跳起來。

“都哪兒看的理論啊?”我有點不開心地問。

“漫畫書啊。”他說完小聲湊到我耳邊:“還有我們班和隔壁班那些女生。”

“什麽時候?”

“我上周走錯廁所的時候聽到的。”

我看着葫蘆娃,發現這人不僅情商低,智商也驚人的低。

好吧,不應該是“發現”,是“進一步證實”。

“我要是男生也喜歡程曦。”

“我也喜歡。”葫蘆娃說完,臉上浮起一絲迷之粉紅。

嗯,他暗戀程曦,沒錯了。

葫蘆娃真是我初中見過最可愛的男孩子。

···

沒多久,臨剩初三前,我們班來了個轉校生。

我有了除方棠外第一個朋友。

“西西,我聽說她是因為在原校跟同學打架被開除,因為跟咱們學校領導有關系才被塞進來的。”

我瞪他一眼,“亂叫什麽!”

“哦……哦……”他趕緊改口:“成蹊,我聽說……”

我打斷他:“你好八卦。”

“切。”葫蘆娃小氣地別過頭,我倆沒啥共同語言。

正在這時,班主任帶着一個披着黑長直發的女生走進來,眼睛明亮格外有神,笑得也天真無邪的樣子。

她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字——“羅霞”。

“霞”,雖然被濫用,卻擋不住它本身的美。

她看起來是很開朗又親和的女孩子,讓人完全沒辦法将她和葫蘆娃的傳言聯系起來。看來謠言不可信,特別是葫蘆娃說的。

寫完字,她從講臺走下來。

葫蘆娃坐在位置上甩筆,筆蓋如釋重負在那時候尋找自由去了,落在我椅子邊。

我習慣性幫他撿,一直白嫩的手卻搶在了前面。

羅霞站起來笑着将筆蓋放到我手中,小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成蹊……”

她的熱情,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對每個對我熱情的人都充滿了感激和好感,但總不知道怎麽表達,怎麽做得何對方心意。

“成蹊。”

她笑着重複我的名字,溫暖得像六月初夏陽光。

晚自習下課,方棠破天荒地出現在教室門口,我低着頭出去都沒發現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看路。”

擡頭才看到是他,不知是驚是喜:“你怎麽……”

“好久沒陪你,今天正好有空。”

“女朋友呢?”

我們現在見面少得屈指可數,我對他生活的熟悉程度還不如對葫蘆娃的。

“被她爸接走了。”

“哦。”

“不記得什麽日子了?”

“什麽日子?”

“後天你生日。”

“哦。”我對過生日向來缺少興趣。

“明天我生日。”

“我知道啊。”

“所以今天提前一起過了。”

“生日也是可以提前過的嗎?”

“怎麽不行。”他拉着我就走。

“成蹊,拜拜!”回頭,羅霞站在教室對我揮手。

我鼓起勇氣,也對她揮了揮手:“明天見。”

方棠看一眼羅霞,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等我道完別就繼續拖走。

他執着地去買了個蛋糕,拉着我回家,不知道為什麽興奮地坐在地上插蠟燭。

我看着他開心的樣子,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過生日這麽開心嗎?”

“對啊。”

“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儀式感。”

“又不是第一次過生日了。”

“十四歲”

“十四歲怎麽了?”

“我們過了倆七年之癢,到現在安然無恙。”

“所以呢?”

“慶祝一下。”

“七年之癢好像不是這麽用的吧……”

“沒區別。”

我皺眉,抓住方棠摸摸他的額頭:“你傻了?”

他抓下我的手,問:“我給你過生日開心嗎?”

“開心。”我面無表情地說。

“你這表情看着可不像開心。”

“因為今天根本不是我生日。”

“你生日我有事兒,就今天吧。”

“什麽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本作有三位男主,分別出現在開頭(即少年篇)、青春篇、追憶篇,包括青梅竹馬、同桌、年下小奶狗、師生戀等,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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