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Tachibana Side- (1)
作者有話要說:
-Tachibana Side-
冷。
鑽心的冷。
我睜開眼睛,伸手撫摸那個原本最溫暖的位置,卻只捕摸到滿掌的冰冷。我用力呼吸,冷空氣直竄入肺部,像是在體內鋪了一層霧氣。
一點你的氣息也聞不到了。
我忽然陷入一陣恍惚。
恍惚中,我似乎又看到被褥底下的你翻了個身來面朝我,然後自然而然地往我懷裏鑽。抱緊小小一團的你,感覺到這樣毫無戒備地天然存在在我身邊的你,我心頭每跳動一次便是一種安定。
恍惚過後,我才被人硬生生地從夢境拉出來,然後被告知,你早已離開。久久地。
習慣了你的存在以後才發現,這樣的夜晚果然太蕭瑟太寂寞。這時我會想起與你相遇的那個夏初,什麽東西随着陽光嚣張熾熱的溫度迅速侵入皮膚。那是一種如水分子一般,一點一滴的侵入。
寒冷持續滲透。
我縮了縮脖子,手腳凍得發麻。反正都睡不着了,我幹脆起了身,為自己泡了杯熱騰騰的即溶咖啡。
小勺子一圈一圈的劃出漣漪,我在那逐點逐點冒上來的熱氣裏再度迷失。
已經算是冬天了呢。我想起以前每個寒冷的夜晚,剛沐浴完的你總會揉搓着雙手邁着腳丫吧嗒吧嗒地跑進房間,然後嘴裏邊念叨着好冷好冷邊鑽進被窩裏來,一來便是一個熊抱。我攏合你的雙手,手心傳來的極度冰冷讓我不禁心寒。
「你怎麽就冷得這麽可怕?」我用厚棉被把你裹得嚴嚴實實,然後用我的體溫溫暖你的。
「問我媽去。」你無關痛癢地随便應了聲便一頭往我懷裏鑽來。
那個時候的你簡單得像個孩子,不是平日那個精明幹練得與年齡不符的小女人,你只是那個怕冷的Quincy,那個偶爾也會向我撒撒嬌的Quincy,那個只屬于我的Quincy。
你走了以後,我開始學會思考很多東西。這不是矯情,只是人類本末倒置地把成長與得失颠倒了順序,所以我在失去後才明白成長。
初次相遇時,16歲的你讓我有種想扯下你的表象的沖動。自信得讓人嘆為觀止,光芒也過分淩厲,嘴角時刻噙着的暧昧不清的笑容似乎在炫耀着你的才華,金光閃閃得刺眼。
那時不是讨厭你,只是我的一點小任性讓我養成了喜歡奴役他人的壞習慣,我堅持一切都要以我的模式來,一切都要在我的掌控範圍內,這樣會讓我有種無上的安心感。偏偏你的出現對我造成了猛烈的撞擊。
不能否認你對舞臺的強烈感知度,我知道你的安排是正确的,因為在每場公演上,合适的聚光合适的角度合适的效果往往都讓我很容易便沉醉在演唱會的氣氛中。然而,就是你的那一句「按我的規矩來」,粉碎了我為自己營造的國度。
于是,我處處與你作對,幼稚白癡到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是,請原諒我,我只是不習慣被牽着走。
那時的我千方百計地想抓住你哪怕只是一點點而已的過失,然後徹底來一次反擊,只要一點點就好,一點點就好了……可是,我始終找不到。
你帶着自己獨特的光芒穿梭于舞臺間。很多時候,我就像個baka似的蹲在那裏看着你和工作人員一起拉線、安音箱、擺布景,什麽都一手包辦。明明只是一雙那麽小的手,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竟挑不出你的任何一點失誤!?
然後,你會拿上一支話筒,走過來敲我腦袋:「給我練聲去。」你的表情冷靜得沒有一絲破綻。
我奪過話筒站起身來,想用我的身高戰勝一切,想居高臨下地看着你說看到了沒小孩子就要有個小孩子樣不要給我裝大人乖乖聽哥哥我的話吧。可是,眸光一觸及你瞳眸裏那潭黝黑得深不見底的濃墨時,我卻什麽也無法說出口了。深黑的眼眸瞬時戳破我的心房。
你不再說話,轉身離去,把長發紮成馬尾繼續你的工作,留我一人在黑暗中盤旋,怪異的感覺充斥胸口,揮之不去。
然後,我做了一件愚蠢至極的事。也是這麽愚蠢無聊的事,可以輕易粉碎一個人的堅強。
一切在我的預謀下發生了。
我裝作滿臉的憤怒,拿着那條長長的麥克風導線從前臺奔回後臺,導線中間一段絕緣皮層徹底磨損掉了,裏頭紅的黃的綠的電線毛毛躁躁亂作一團,有的還示威似的開叉。
「這是怎麽回事?!你給我解釋看看話筒為什麽會就這麽無緣無故的失聲了!?」一逮着你的身影,我便把長長的線圈丢進你懷裏。
後臺的工作人員一臉詫異。「你怎麽跑回來了?演唱會還在進行中啊!」
「我要解釋!」
我努力裝得很生氣,很生氣,超級無敵生氣,以此掩飾我內心越滲越大的心虛。
可是你卻什麽話也不說,只是接過那一圈一圈的導線,把它們嚴嚴地揣在懷裏,手指輕輕觸摸那段磨損的皮層。只是皺着眉頭,不說話。
吶,那時候,為什麽你什麽也不說呢?哪怕你否認,哪怕你當着他們的面指控這一切都只是我幹的好事也好,這樣的話,起碼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不會那麽放不開你。
然而你只是抱着線圈,出乎意料地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對不起。」
長長的劉海遮住你的臉孔,我看不清你的表情。
「不是top designer麽?這麽重要的問題居然也能夠忽視了,看來你的能力也不外如是……」我說着我原先就設計好的嘲諷臺詞,可竟完全得不到一點快感。
你的身體傾斜成90°。在那90°的空間裏,你是抱着怎樣的心情?我想看到你的表情,糾結也好扭曲也好龇牙咧嘴也好,我不想再陷入如同你眼眸般濃密的黑網中。
心頭像被無數細小的生物啃咬過,麻麻癢癢,我摸不清那是什麽感覺,于是把它自動理解為那是我氣得急躁。因此,我繼續着我的報複,我要求所有人忽視你甚至排斥你,即使他們認為我這樣太過任性。但是我就是想滅了你的氣焰。
然而這樣的幾天下來,我一點也不高興。
看着你形單影只,完全靠自己一個人扛起整個舞臺,每天的收工清場後,永遠只留給先行離去的人一個落寞的身影,一個踽踽徘徊于舞臺間的身影,我莫名有種像被抽去氧氣般的痛苦難耐。
許多年後的現在,我依然清晰地記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卸下所有武裝的樣子。
那一次的彩排結束後,所有工作人員都整理好後續工作準備回家,但是在後臺的休息室內,我們卻意外地發現了早已在沙發上熟睡的你。
工作人員準備過去叫醒你,但被我攔住了。「噓,再讓她睡會兒吧。」
我看見在場的人盯着我時那副眼珠子快要掉出來的表情。呃,我知道前些天還擺着張臭臉的我突然說出這種話是很奇怪很可疑,但是我只是覺得,這幾天你一定被我欺負得很累了……
可是為什麽你卻完全不反抗?
我随便瞎編了個遲一點離開的借口,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以後,我又回到了休息室,重新開了燈。
你側着身子舒服地蜷縮在小小的沙發裏,白色的光圈在你發上暈開來,一圈又一圈。那時候的你,安靜祥和得就像聖經裏說的,裹着翅膀的安琪,酣甜地作着你的夢。
我的雙腿居然不聽使喚,下意識地便走到了你身前。我這才發現,原來你的耳朵裏還塞着一對小巧的白色耳機。
出于好奇,我蹲下了身,輕手輕腳地拿掉了你一只耳機,塞進自己耳朵裏,想聽聽是什麽樣的音樂居然能讓你睡得如此毫無防備。
當音樂聲傳入耳朵的時候,我身體所有的機能似乎都停止了運轉,不知作何反應地呆呆看着你的睡顏,只有心房在微微地顫抖。
「I’ve waiting for this time…」
原來,是我的聲音伴你入眠。
不自覺地,笑意爬上了我的嘴角。緊繃了多天的心弦,似乎終于也松弛了下來。
或許,你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麽讨厭我吧?
我輕輕撥開了擋去你雙眼的劉海,心情大好的我不知道為什麽地,開始打量起你。
畢竟是從國外回來的人,皮膚和歐美人一樣白皙得不可思議,睫毛也很長,随着你每個呼吸輕輕抖動着。微微張開的嘴巴小小地吐納着氣息。
不可否認,其實你是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女生。可是,為什麽你的性格卻那麽不可愛……
我還注意到了你長長的睫毛底下那淡淡的眼圈。
難怪你會就這麽睡着了,一定很累吧?我讓他們孤立了你那麽多天,讓你獨自一個人操勞了那麽多天,真的……
在我張開嘴想說「對不起」時,你卻稍稍擰了擰眉心。
啊!糟了糟了!我得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我趕緊環視了四周,匆匆忙忙地躲進了一旁挂放演出服的衣櫥裏。
我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透過百葉片間的間隙望出去,看到了你下意識地稍稍撅起了唇再用指揉揉惺忪的睡眼。原來你居然還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
有片刻的時間,你似乎陷入了一陣恍惚,只是半夢半醒般地注視着天花板的日光燈管,然後又想起什麽似的舉起手腕把手表送到自己眼前。接着,你把眼睛瞪得老大,猛地從沙發坐了起來。
某人終于發現自己睡過頭了。
原本我是懷着這種玩味的心情在衣櫥裏偷偷取笑着外頭的你的,但是,這樣的心情,在看到你下一刻的神情以後瞬間消失。
你環視了四周,在确定了所有人都離去了以後,硬朗的表情有過瞬間的黯然神傷。
啧,我想我又做錯事了。我想你一定以為是我故意把你一個人丢下來的。
在我幾乎要沖出去替自己洗脫罪名時,你霍地站了起來,取下耳機,臉上又是找不出一絲破綻的堅強冷靜,然後邁開了步子走出了休息室。
不知道為什麽,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知道你一定還沒離開。于是,從休息室出來以後,我便往舞臺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地,我又看到了在舞臺上兀自忙碌的你。
我隐身在帷幕後,看着你把鏡球拉下來仔細地擦拭,看着你在每級階梯間安上燈管,再看着你費盡所有力氣似的把音箱搬到特定的位置。最後,你終于停下了所有動作,背對着我,蹲在舞臺上,後背早已滲出細密的汗珠,沾濕了薄薄的T恤衫。
你的身軀在微微顫抖,我以為你是在喘氣。
我掏出了褲兜裏的移動電話一看,時候其實早已不早了。
不忍心再看你這樣孤獨地忙碌下去,我決定和你一起完成手頭的工作再送你回家。于是,我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喂——」
你條件反射地回轉頭來。
那一刻,我突然停下了大步前行的動作,驚訝地看着你在燈光強烈映照下顯得格外清晰的眼眸。
你的眼眸,像罩了一層霧氣,暧昧,異常的潮濕。
你……在哭。
發現來人是我以後,你馬上扭回了頭去。「你怎麽會在這裏?」聲音比之前的寒怆上好幾倍,讓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消了大半。
但是,我還是無法忽略你那雙潮濕的眼眸,與平日的淩厲截然不同的眼眸。
「我……我幫你忙吧。」我作勢蹲到了音箱旁做着調試的工作。
我不知所措,卻只聽到你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跟我說,「橘慶太,如果你是來取笑我侮辱我的話,好吧你的目的達到了,我求你,現在離開吧——」
莫名地開始有一股怒氣攻上我心頭。
求?你求我?驕傲得不可一世的你居然會用這種語氣來求我?求我離開?我橘慶太在你眼中就是這麽一讓你覺得恥辱的東西嗎?!
「我不走!」吼完這句話以後,我惡狠狠地死盯着你的背影。
你的身形稍稍頓了下,身體有了些許隐忍的顫抖。
「橘慶太,我到底哪一點讓你讨厭讓你不滿意了?為什麽你一定要這樣對我?」
「你哭了?」我知道我答非所問,但那時那刻,這才是我真正想問的問題。
你似乎也沒料到我會這麽單刀直入,僵愣了片刻,才回答,「沒有。」
「你哭了。」這次,我絕對敢肯定。
「沒有。」
「你絕對哭了——」
「沒有!沒有!我說沒有就是沒有!」還沒等我說完,你便急切地吼了出來,單純地以為兇惡的口氣可以震懾住我,卻沒料到大聲的呼喊讓你顫抖的聲音更清晰,同時也引發了你更多的情緒。
你趕緊捂住嘴巴,不讓抽泣聲傳出口。
我頓時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胸口轟地炸開,耳朵開始聽見嗡嗡的鳴叫聲,腦袋失去了運轉能力,僅憑一股沖動,丢下了手中亂七八糟的一大團電線,起身快步來到你身後,然後,蹲下身把你擠進我懷裏。
你的後背撞進了我懷裏。我知道我的動作一點也不溫柔,或許我只是失去了理性。
你開始掙紮,然而我卻瘋了一樣把你箍得更緊,直到你放棄掙紮的念頭,直到你用帶着哭腔的聲音再次開口哀求我:「我求求你……讓我一個人好不好?」
直到那刻,我才知道我犯了多大一個錯誤。我一直被你高傲的外表蒙騙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如同你黑黝的眼眸般高深、冷靜又獨立的人,我一直都把你想得太神了。可直到你在我懷裏顫抖着小聲啜泣,我才知道,即使你外表僞裝得多麽鮮亮也好,你也只是個孩子,只是個剛滿16歲的孩子,只是個同樣需要關心需要愛的孩子而已。
對啊,我怎麽可以忘記,即使再強勢也好,你終究也只不過是個也會覺得孤單的孩子。
「可是,我不想走……對不起我不想丢你一個人了,對不起……」
我不斷地在你耳邊重複着對不起,似乎成了本能。
你也不說話,只是這麽聽着,然後,在我完全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轉過了身來,小腦袋直搗到我胸前,平日幹練的小手現在只緊緊地揪住我腰際的衣服。
「你一定要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忘了。」
說完,你開始放開聲音地哭泣,似乎想把壓抑已久的東西一并發洩出來。
傻瓜,要哭就哭吧,沒人會取笑你的。
感覺到胸前的衣服漸漸濡濕開來,我的雙手不自覺便環上了你的肩膀,沒有安撫,沒有輕拍,只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把你抱進懷裏。
愛逞強的孩子,我怎麽可能會忘記只對我卸下心防的你。
本來,我是在期待或許到了明天,我們的關系會好轉,你對我的态度或許也會有所改變。但是,第二天,你卻又是恢複到那種似乎泰山崩于眼前也臨危不亂的表情,你甚至還是一樣無視我的存在,讓我以為那晚發生的事真的只是我的錯覺,那個時候縮成小小一團在我懷裏顫抖的你只是我做的一個夢。
其實,這本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反正公演結束了,我和你也就僅此而已了不是嗎?
但是,我還是很介意。介意什麽呢?介意為什麽你要找涼平讨論你的舞臺理念然後再叫他轉告我們,雖然我知道他是隊長;介意為什麽你需要幫助的時候找的是Yoshi而不是我,雖然我知道Yoshi比那時候的我是要壯上不知道多少倍……
我甚至介意,那天晚上,如果還沒離開的不是我,而是涼平,是龍一,或者是其他人,那麽你也同樣可以這樣靠在他懷裏露出你真正脆弱的一面嗎?
這個問題讓我煩躁了一整天,而我也因此盯了你一整天,希望從你那張過分倔強的臉上找出一點點痕跡,證明那一刻真的存在過。一直盯着,盯着,直到你開始覺得不妥地回瞪我,我才發現現在是在開集會,而大家也發現我盯着你看很久了……
「喂,慶太,我說你一直盯着Quincy看幹嘛?」
「慶太,你今天很不妥诶,你沒發現你這一整天都一直跟在Quincy身後轉麽?」
「對哦對哦,難道……」
開始有聲音此起彼伏,而你卻好整以暇地對我笑,似乎等着我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而出糗。
好啊笑得那麽腹黑,那好吧,那我就說出我一直盯着你看的原因,反正我無所謂。
「昨天晚上你——」
你瞠大了眼睛,瞬間意識到了我要說什麽,于是立馬捂住我的嘴巴。
讨論聲霎時停住,衆人異樣的眸光轉而投在了你身上。
我得意地揚了揚眉。
你的表情有點局促,甚至有過一瞬間的慌亂。
你拿開捂在我嘴上的暖暖掌心,輕咳了聲。「繼續開會。」
過了好半晌,衆人才迷迷茫茫地反應過來,接收到你淩厲的眼神後也只好把所有疑問乖乖吞回肚裏去,繼續剛才的讨論內容。
你偏過頭來匆匆瞥了我一眼,然後在memo上刷拉着寫了幾個字,遞給了我。
在接過memo以前,我還在想你是不是要用什麽惡毒的話語責備我了,反正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但是,雪白的紙張上沒有刺眼的咒罵話語,也沒有警告式的提醒。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昨天晚上,謝謝你。」
這麽一句簡簡單單的道謝,毫無預警地把我腦袋撞呆掉。
我擡頭望你,你卻只是專注地凝望着發言人。這種感覺,有點像我久別的校園生活,在老師授課時悄悄地傳着紙條。
原來,你并沒有忘記。原來,你也一直惦着。所以現在才會特意向我道謝。對嗎?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我飛快地拔出了圓珠筆的筆蓋。
「吶,是不是……其實誰都可以,不一定要是我。」
我寫了這麽亂七八糟的一句話,沒有期待你會明白我在表達什麽,反正我也只是在抒發我的郁悶罷了。
我把memo遞了回去,你只是瞥了一眼,但卻沒有任何動作,繼續專注地聆聽着發言者。
啊,真的,不懂麽?
我悄悄嘆了口氣,沒有心思再去聽發言人說了什麽。我不是不介意的麽?難道真想要她的答案?那麽,如果她的答案是肯定的,橘慶太你又能怎麽樣?
在我幾乎放棄的同時,那本memo又遞在了我眼前。
「不是。因為是你,所以我很放心。」
你依然沒有看我。我固執地理解為你在害羞。
摸着紙片上那一筆一劃娟秀的字跡,字字仿佛都烙印在我心裏。
偷偷地,我的嘴角抿起一個弧度。
然後,很可笑的,那本memo居然成了我們所謂的交換日記。
于是,我們開始每天地争吵,卻也每天地笑;每天地怄氣,卻也每天地越走越近;每天地互損,卻也發現你早已攻陷了我心房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其實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你的家世背景,不然在我們開始交往明目張膽到所有同事看到我們都要笑到一臉賊暧昧時,社長卻只是對我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是,我沒想到,你父親居然會找上我。
你的父親站在我眼前時,我悄悄握緊了有點潮濕的掌心,真的有想過不顧一切毫不畏懼地讓他承認我。
但是他卻只是看着我輕輕地笑了。「我并沒有反對你們。」他說。
他半眯起跟你一樣黝黑的眼眸,把煙蒂擠滅在煙灰缸裏,然後意味深長地看着我。
「只是,你愛不起她。」
他的意思,我又何嘗不明白。
每次,我都好想回答你說「好,我們永遠在一起。」;每次,我都好想把你抱緊,不斷地對你耳語「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或許我可以自私地把你綁在身邊,或許我可以任性地要求你放棄一切,但是,我做不出來你知道嗎?你還那麽的年輕,你的未來還有那麽長的一段路,那段路上撒滿鮮花,你叫我怎麽忍心阻止你前進的步伐?
但是,我也不想只是當你漫長道路上的一個路人,我也希望,可以牽着你的手一直走。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我愛不起你……
「你愛不起她。」
他的話一直在我腦海盤旋,以致當你把那條長長的圍巾暖暖的圍上我的脖子時,當你仰着頭笑開了顏對我說「Merry X’mas」時,我居然刻意去歪曲了你的心意。
看着眼前幹淨的笑顏,單純得似乎與這個世界無關。我好想用力地搖晃你,用力地咆哮,求你不要再對我笑了,求你不要再對我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愛不起你啊……
然後,我居然扯下了圍巾,連同那件毛衣,統統毫無道理地扔出了窗外。
你的笑容凍結了。
看着你含笑的眼眸漸漸黯淡下來,漸漸地泛起跟那晚一樣的潮濕,我的胸口開始隐隐生疼。我到底是在幹什麽?
其實,我怎麽會不知道它們都是你每晚趁我睡着以後偷偷爬起來織的?我怎麽會不知道我那些早已穿洞的襪子為什麽會神奇複原?我怎麽會沒有聞到你身上除了淡淡的沐浴乳香味以外,還夾雜着一些很溫暖的很溫馨的,像家一樣的味道?
我只是刻意不想去知道,以為這樣會比較容易放開你。
所以,其實是我叫你父親來把你帶走的。
因為,我知道你絕對不甘被困在這麽小小的一個舞臺,你只是因為我而停留。因為,我不希望你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因為,我發現,我好像真的,愛不起你……
現在的我,真的無法保證将來能給你同等的幸福。如你所說,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藝人,一直以來我都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就好,只要有付出,一定可以等到得到他人認同的那一天。但是,有了你以後,我卻開始為我這樣的生活感到擔驚受怕,我害怕突然有一天我們不紅了我們被遺棄了,我就再也沒有結實的肩膀可以給你依靠,我就再也沒有力氣去抱緊你,再也沒有資格去保護你脆弱的那一面……
偷偷地看着你的車子駛離,拳頭用力地收緊,指甲掐進了掌心,但是,一點都不覺得疼。
我以為我終于放開了你。但是當我聽到門外傳來的極輕極輕的敲門聲而打開了門以後,我的所有決心瞬間崩潰。
你的手臂上臉頰上都有擦傷留下來的細長傷口,鮮紅的血液一點一點地滲出來,倚在門邊的單薄身軀輕微地顫抖着。然而你卻還是努力地擡頭對我笑,像平時一樣對我說你回來晚了,就好像我們從未分離。
那樣的你,讓我好心疼,好心疼……
我趕緊抱起了你,聽到你在我耳邊虛弱地問:「吶,你喜歡我嗎?」
喜歡……喜歡……好喜歡好喜歡……而且,不僅只是喜歡而已……
很多次,「喜歡」幾乎都脫口而出了。
03年所有公演結束以後,我害怕從此以後都見不到你,于是鬼使神差地決定,告白。但是當真正面對你的時候,我卻局促到只懂顧左右而言它,喜歡,卻無法說出口。最後,在你的耐心消耗殆盡之前,我只是走過去,牽起了你的手,牢牢地握緊。
那時候,喜歡,但是不敢說。
因為歌迷的不信任而鬧不愉快的那次,你因為擔心我一個人會胡思亂想所以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前。
「放心吧,我沒有那麽脆弱。」
「說謊。」
「什麽?」
「你敢不讓我進去?」
你很執拗地看着我。
我輕輕嘆了口氣。
「你如果真跟我住一起了……我怕我會忍不住。你不怕嗎?」
「……」
「快點回去吧,大小姐不要惹人擔心了。我沒事的。」
「沒關系哦……」
「哈?」
「我說,你要……也沒關系。」
我第一次從高傲的你臉上看到可疑的暗紅。然而,你還是毫不退縮地直直看着我。
我噗嗤笑出了聲,把你摟進了懷裏。
「傻瓜。」真的是傻瓜,值得你為我這麽犧牲?
你的手環上我的腰,依然是無關痛癢地說:「對啊,我是傻瓜。」
那時候,喜歡,但是疲倦到沒有力氣說。
05年的人氣下滑,讓我真正開始了恐懼,我說過的我擔驚受怕着的那一天,似乎即将來臨。
我開始變得很敏感。或者說,有那麽一點自暴自棄。
相反地,你的知名度卻越來越廣,工作量也越來越大,大到開始冷落我了……或許在你眼中,工作比我來得重要。我也早清楚這一點,因此,我從來沒有給任何承諾去約束你,因為其實我喜歡那個金光閃閃得刺眼的你。
但是真正到了今天,我卻越來越害怕失去你。
每次我熱情地「邀請」,你卻只是匆匆地回了一句「不行,我很忙你沒看見?」。就算是趁你空閑好不容易地溫存了一次,你卻也是趕緊下床穿戴整齊然後抱上設計稿就匆匆出門去了,就算是你最害怕的冬天也好,你似乎已經一點都不貪戀我的懷抱了。
我,真的要失去你了嗎?
「慶太,我幫你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聲樂老師,你以後去他那裏上課。」你似乎很興奮地掏出了一張名片給我。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你自己應該清楚你是怎麽吼高音的。」
「我是問,為什麽我一定要聽你的?」
「……」
「已經嫌棄我了是嗎?對啊我現在連唱歌也不會了,我什麽都沒有了,你嫌棄我就跟我說啊,我不會妨礙你走你的星光大道,你也可以不用費神給我請什麽聲樂老師了!」我開始失去了理智。
你卻還是把名片硬塞進我手裏。
「不管你說什麽,去上課。還有,我幫你們找到臺灣的贊助商了,他們願意高薪邀請你們去臺灣開演唱會——」
「夠了!」
我一把甩開了你的手。
「去臺灣?我看是你早就想過去那邊很久了吧?說吧,是不是那邊也有什麽贊助商邀請你設計他們的大舞臺啊哈?」
你的眉心擰緊了起來,讓我突然有種想去撫平它的沖動。但最終還是收手。
「橘慶太你在說什麽——」
「我不去臺灣!就算是在日本沒人要了我也不會去臺灣!要去你自己去吧偉大的設計師!」其實,我沒想過要用這種口氣的,我沒想過要用這種話傷害你的,但是一想到我們居然在國內要黴到只能去國外發展,我的情緒就不禁失控。
我氣喘籲籲地看着你,你看着我的眼眸似乎藏着一絲失望。對啊,我沒用到讓你失望了。
「……好。」
久久地,你只是這麽簡略地回答了一句,然後便提上自己的包包,輕輕拉上門離開了這個房子。
半晌,我終于不支滑坐在了地上。我很惱,惱到只能亂抓自己的頭發。
黑夜來臨,房裏黑漆漆的,我也懶得去開燈了,坐在地上看着窗簾輕微地翻動着。房子裏靜悄悄的,什麽聲音也沒有,什麽也沒有……
你真的要離開了嗎?像我這樣沒用的男人,再也給不了你溫暖了,你或許真的會失望地離開吧?畢竟,你真的不适合跟我窩在一起啊,我什麽也給不了你啊……
「咔嚓——」
開門的聲音響起,讓我有點意外,有點驚喜,然後,啪啦一聲燈管亮起來了,光線刺得讓我睜不開眼。
「幹嘛不開燈?」你一臉疑惑地看着我,然後笑笑,舉了舉手上提着的袋子,「我買了壽司哦。」
我頓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你把袋子放下以後,望了一眼依然呆坐在地上的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走過來用力地拉我的手臂,妄想你那麽一點力氣可以把我拉起來。
「你、給、我、起、來!」你一字一句憋足了勁地咬牙。
我稍一用力就把你扯了下來。
「你不是……」
你在我耳邊輕輕笑了聲,「你以為我走了?」
我不吭聲默認。
「別忘了我行李在你家。」
「……」
片刻無言以後,你突然伸手抱住我的腦袋,手還輕柔地撫摸着。
嘁,幹嘛?當我小孩子?
但是……卻真的莫名讓我有種安心。
「我不會走的。至少在現在。」你說,「因為我相信你。」
我的聲音頓時哽咽住。「相信我什麽?」
你卻笑而不答,只是說,「好了不要鬧別扭了,我只是不想你再亂吼吼到嗓子疼,也沒有什麽大舞臺在等我,我只是希望……希望你在臺灣,可以找回一點自信,你知道的,畢竟在那邊你們的歌迷也……」
還沒等你說完,我便用力地抱緊了你。「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
那時候,喜歡,可是我覺得我已經沒有資格說了。
但是,似乎一直以來都是你在照顧我,我卻沒有去理解過你的感受。甚至是到了你傷痕累累地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你也是這麽愛我的嗎?原來你也不願放棄我的嗎?
那麽,我還可不可以用這麽一點微不足道的力量繼續守護你,我們可不可以什麽都不要了只要永遠在一起……我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