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唐妧點了燈。
妙晴蹙眉道:“師姐,你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以前像這樣的事情,你萬萬是不會做的。”妙晴平時瞧着挺活潑,但是沉下心來仔細思考問題的時候,她心思也挺細,自己師姐今天這舉動過于反常,她自然是要關心問一問的,垂眸想了想,忽然就想起白天在坊裏見到的那位堅持要見師姐的爺來,忙問,“是因為那位公子嗎?”
唐妧此刻心中也是極為苦悶,想找個人好好說話,妙晴是她信得過的人,故而把這兩天發生的荒唐事情與之說了。
當然,她看了男人身子那段,羞于說出口,跳了過去。
妙晴聽後瞪圓眼睛,驚訝道:“這麽說,他想納你做小妾?”那位公子的身份擺在那裏,妙晴雖然希望自己師姐過得好,但是也不會認為他會娶師姐為正妻。
更何況,那位公子看起來年紀不算小,都說世家子弟娶妻早,想來也是家中早有妻室。
唐妧心煩意亂,兩道柳葉彎眉輕輕擰起,惆悵道:“他倒不像一般的纨绔子弟,但是看着卻像是說一不二的人,我就怕他軟的不行來硬的。世族大家最講名聲,我若是有婚約之人,想必他行事前也得再三顧慮。”
“這倒是。”妙晴道,“那位公子雖則身份高貴,但是看着就叫人害怕,更肖說親近了。而且師姐一顆心都在沈公子身上,他想棒打鴛鴦,實在殘忍。天色不早了,沈公子說他會早到一些,此刻應該在門外等着了。我先出去,把守門的吳婆引開。”說罷,妙晴起身,小心翼翼伸頭左右看了看,然後才提着燈籠出去。
唐家雖家底殷實,但唐元森并非湖州數一數二的富商,家裏院落不算大。
妙晴出去後一會兒,唐妧摸黑出去,熟門熟路往後院去。妙晴提着燈籠等在後院門口,見到唐妧過來,連忙幫她開了門,又提醒道:“師姐長話短說,我怕時間長了,吳婆會懷疑。”說罷,妙晴又匆匆跑走了。她剛剛是謊稱落了東西,故而讓吳婆幫忙去找了,她必須得去看着吳婆。
“妧兒。”沈銘峪就等在門外,門一開,他就幾步上來走到唐妧跟前。
作者有話要說:
☆、掌中寶七、
七、
唐府後院緊鄰着一條狹窄的街道,街道只三人左右寬,蜿蜿蜒蜒,伸向黑暗深處。沈銘峪手中提着一盞煤油燈,燈火被風吹得搖搖曳曳,他秀挺身姿打在牆上的影子,也跟着飄來飄去。唐妧擡眸看了他一眼,客氣喚他一聲“沈公子”,複又低頭。自從長大後,唐妧就一直在避嫌,很少會跟沈銘峪單獨相處。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會出此下招。
沈銘峪如今正是春風得意,左不過才兩日功夫,他家門檻都要被前來登門道賀的人踏破了。
有真心過來道喜的,也有借着道賀的名義上門來想說親的,他懶得應付這些人,便以要溫書準備明年會試為由,只呆在自己屋裏念書。直到今天下午,他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到帶着禮物過來的妙晴,想着妙晴過來應該是授意于妧妹妹,這才故作溫書累了出門來散散心,順便與妙晴攀上話。
本以為妧妹妹只是讓妙晴過來向他道喜的,沒有想到,她會約見自己。
沈銘峪心中高興,自是準時赴約,為了見唐妧,他還特地穿了今年秋季新裁做的青色衣袍。燈光雖昏暗,但是燈下看美人,自然有種朦胧婉約美。自來了之後,沈銘峪目光都沒有從唐妧身上挪開片刻。
唐妧雖低着頭,但是她能夠感覺到朝自己射過來的兩道灼熱目光,她交疊腹前的一雙素手漸漸攥緊,半饷才鼓足勇氣道:“我找你來……其實……”想讓他上門來提親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支支吾吾半饷,最後還是咬唇,把話咽了回去。她本是爽利的性子,不是這般優柔寡斷的人,沈銘峪何其聰明,自然看出了端倪來。
“妧兒,怎麽了?”沈銘峪把手中燈提了提,他見唐妧臉色不對勁,連忙斂盡臉上笑意,肅容道,“出了什麽事情,你跟我說。”
唐妧掐了自己一把,然後擡起頭來,望着跟前的男子道:“阿峪,你還記得你對我爹娘說的話嗎?待你高中了,便來我家下聘,娶我為妻。”
“我自然記得的。”見她說的是這件事情,沈銘峪松了口氣,唇角微微挑起,又勾起一抹笑意來。
他垂眸望着眼前這個心儀已久的姑娘,溫柔地道:“妧兒,我心裏只有你,我會娶你為妻。”他以為她此番約見自己出來,以及剛剛面色不佳,都是因為曉得有不少人借着道賀的名義去他家裏有意攀談提親。
院牆內傳來幾聲尖細的貓叫聲,唐妧知道是妙晴在催她,索性直接道:“阿峪,我的心沒有變,你可以即刻來我家提親嗎?”
沈銘峪依舊只當唐妧是在吃醋,以為她是怕自己變心,所以沒有怎麽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妧兒放心,我回去便與娘商議。”沈銘峪擡手,像小時候一樣,在唐妧腦袋上輕輕摸了摸。
雖然不舍得就此分離,但到底是顧及着唐妧名聲的,因而道別。
唐妧整個人有些麻木,轉身推門進了院子後,她拴上門栓,背抵着門板,腦袋裏忽然一片空白。其實剛剛沈銘峪雖然答應了,但是她基本上也可以料得到結局,想過沈夫人那一關,怕是不容易。唐妧忽然覺得有些累,她背抵着門板,輕輕阖上眼睛。可能是這兩天發生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被吓着了,唐妧才閉上眼睛,腦海裏不自覺就出現那道筆挺偉岸的身影來,她吓得連忙睜開眼睛。
妙晴把燈籠擱在門邊,所以雖然此刻天很黑,但是唐妧還是能夠看得清楚兩丈以內的東西。
她又看到了那個男人,就站在她跟前一丈多遠的地方,依舊穿着一身玄衣,雙手背負,絲毫不避諱地打量她。他的一雙眼睛黑洞洞的,深如古井,望過來的時候,唐妧本能吓得腿軟。光線昏暗,男人臉上的表情她看不清楚,但是他人站在那裏,整個人身上像是籠罩着一層寒冰一樣。
唐妧忽然覺得可笑,她明明沒有做錯什麽事情,怎麽現在看起來,她好像是做了天大的對不住他的事情一樣。
明明就是兩個絲毫沒有關系的人,見他看過來,唐妧沒有回避目光,也狠狠看過去。
“師姐。”不遠處,妙晴壓低了聲音喊一聲。
趙騁耳力好,早就聽到女子輕盈的腳步聲了,之所以沒有即刻離開,是因為覺得沒有必要。直到妙晴小跑着快要到跟前的時候,趙騁才縱身一躍,整個人便彈至屋頂。
唐妧愣在原地,剛剛那一幕,着實叫她吃驚。
她覺得他剛剛那一躍,不像人,倒像某種動物。矯健有力,兇殘狠暴,極具殺傷力。
“師姐,快走吧。”妙晴匆匆跑了來,拉着唐妧衣袖,兩人一道匆匆離開。
夜間噩夢不斷,第二日一早醒來,唐妧只覺得腦袋很沉。整個人都十分沒有精神,渾渾噩噩的,很不舒服。
“師姐,你臉色好像不太好,生病了?”妙晴穿戴整齊,坐在床邊,擡手在唐妧額頭上探了探,然後又探了探自己額頭,“好像也不是太熱,肯定是累着了。”
“妙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就不去坊裏了。”唐妧一邊說,一邊開始穿衣裳,“今天你辛苦一些,等過兩日,也放你一天假休息。”
“師姐,你是擔心沈公子不會來提親嗎?”妙晴關心道,“師姐放心吧,沈公子不是那樣的人。他從小就喜歡師姐,別說現在是中了舉人老爺,就是做了內閣首輔,還是會八擡大轎把師姐擡進沈家大門的。”
妙晴說着讓人羞澀害臊的話,若是擱在以前,唐妧肯定會輕聲斥責幾句。不過此刻,她顯然是連害臊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銘峪對她的心思,她倒是不懷疑。但是她心裏也清楚明白,沈銘峪不會、也不能夠不聽他娘的話。
“師姐,我得去坊裏了,你在家好好歇着吧。”妙晴沖唐妧友好地笑,又擡手輕輕拍了拍她肩膀。
唐妧雖然今天不想去坊裏,但是她也不願意總一直躺在床上,外面秋風飒爽的正舒服,她打算去院子裏轉一圈,再回屋繼續做簪子。剛入了秋季,城內不少大戶人家的太太姑娘們,都已經陸續開始需要打制新季的首飾了。如今簪花坊在湖州城的名聲漸大,慕名而來做簪子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些日子已經開始忙了,後面只會越來越忙。
唐妧不去坊裏,就是怕會再見到那個人,不過,她手上的活計自然不會停的。
師姐妹兩人一道往外面去,妙晴望着院牆根下的幾盆菊花,詫異道:“這幾盆菊花開得真好,師姐什麽時候買的?我上回過來,怎麽沒有瞧見。”
唐妧聞聲目光朝牆根處落去,那幾盆秋菊開得正好,顏色鮮豔,花瓣嬌嫩。
本來昨天早上看到這花的時候,她心中挺開心的,現在再看到……
“妙晴,一會兒我讓馮伯駕車送你去坊裏,你正好把這幾盆菊花帶過去。”唐妧平靜收回目光,垂立身側的一雙素手漸漸又攥緊了些,表情頗為凝重嚴肅的樣子。
妙晴反應過來了,驚嘆一聲,繼而湊到唐妧跟前去小聲問道:“這花他送的?”
她口中的他,便是趙騁。但見自己師姐輕輕點了點頭,妙晴不由唏噓一聲道:“他還真是……”還真是固執?執拗?
但是這種固執,的确有些叫人害怕,門不當戶不對,他要是真把師姐強要了去,只能是讓師姐做小妾。妙晴雖然出身普通市井之家,但是她也明白,寧做貧家妻,不做貴家妾。
“師姐你放心吧,他今天要是過來,我知道怎麽做的。”妙晴此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是再也笑不出來。
洗漱完後,兩人結伴去陳氏那裏用早飯,妙晴離開後,唐妧怕被母親瞧出心思,因此也不敢在陳氏那裏多呆。只叮囑母親好好歇着,她則抱着妹妹阿滿去外面院子裏散步。唐家院落不算大,但是人也不多,東院西院各有好幾間屋子,足夠住了。東西兩院之間,有一塊空地,平時唐家父子早起、或者不忙的時候,都會在這裏鍛煉身體。
唐元森是生意人,平時經常會出遠門跑貨,所以很注重自身體質。
平時不但自己會打拳鍛煉身子,甚至在長子唐錦榮小的時候,還特意請了武師父來教長子功夫。唐錦榮雖然打小不愛念書,但是身上武藝卻是不錯,如今不到二十的年紀,就已經是高大威猛。他容貌一半随父親,一半卻随了他早逝的生母紀氏,男兒魁梧挺拔,卻也不失俊秀,皮膚雖微黑,但是也是相貌堂堂。
從小跟沈銘峪一起長大,兩人結伴而行,不論走到哪裏,身後都會有小姑娘偷偷瞄。
長子長女都到了說親的年紀,近些日子來,出入唐家的媒人也不少。只不過,長女心有所屬,與沈家兒郎情投意合,旁人家再來提親,自然不會應允。至于長子嘛,好像誰家的姑娘都瞧不上,或者是還沒有開竅,成日一顆心不是放在生意上,便是只曉得打拳練拳腳功夫。
唐元森夫婦饒是再着急,也是沒有辦法。
“哥哥,哥哥厲害。”唐妧牽着妹妹阿滿小手穿過一道拱形小門,正見兄長在耍拳腳,阿滿看得激動,瞪圓了眼睛使勁拍手。
唐錦榮一身短打布衣,聞聲朝兩位妹妹看來,有些得意,又耍了一套拳後,才罷手。男兒濃眉俊顏,一雙眼睛漆黑透亮,嘴角挂着笑意,穩步朝兩位妹妹走來。
“哥哥好臭。”唐錦榮走近,小阿滿立即裝作嫌棄的樣子捏鼻子,粉團子臉上卻是笑。
“好你個小阿滿,竟然敢嫌棄哥哥。”唐錦榮聲音透亮,此刻麥色肌膚上汗水滾落,他朗聲笑着彎腰把小妹抱起來,把她扛在肩膀上,這才笑望着大妹唐妧道,“以前喊你來看,你都懶得來,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倒是自己主動出來了。”一副“我懂你”的表情道,“只可惜啊,妹妹想見的人不在。”
“哥,你再胡說,我去告訴爹娘。”唐妧羞得臉紅。
“好好好,你別生氣,哥哥逗你玩呢。”唐錦榮忙道歉,又正色說,“銘峪今天沒過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要不,哥哥一會兒去沈家幫你問問?”
“哥,你別胡來。”唐妧心中猜得到原因,多半是沈夫人不讓他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掌中寶八、
八、
沈銘峪昨天晚上跟唐妧分別後回到家,沈太太已經歇下了,他不好再打攪老人家,只能打算第二天一早再提這件事情。唐妧約他,并且主動提出要他上門提親的事情,他是高興的。只不過自己心中也明白,自己沈家世代皆為讀書人,祖上有人在京師做過三品大官,祖父雖然年近四十才得中舉人,但是之後也是高中了進士,當過縣令。
就算是父親,也是早早就中了秀才,如果不是運氣不好,得中舉人也是遲早的事情。
而他的母親沈李氏,也曾經是大官之女,只因他外祖父開罪先帝,李家舉家被抄,男的流放嶺南,女眷或沒入掖庭,或貶賣為奴。他的母親小李氏,從七歲到十三歲,輾轉被賣數次,一直從北方被賣到南方。十三歲的時候,被祖母買了回來當丫鬟。那個時候祖父剛高中進士不久,被調來湖州城下面的一個小縣城當縣令。
祖父見母親談吐不凡,念過不少書,一言一行,皆有大家之範,便把賣身契還給母親,還她自由身。
母親年輕的時候容貌十分豔麗,又有才學,父親對其一見鐘情。當時的父親,已是秀才出身,又有祖父這個縣太爺撐腰,自然成了那個小縣城裏的香饽饽。母親自身有才情,也喜歡飽讀詩書的男兒,對父親自然是抱有很大希望的。母親希望父親能夠高中,希望父親能夠當大官,希望父親能夠替外祖父一家翻案。
只可惜,父親連續三次秋闱皆名落孫山,當時幾乎是花光了祖父留下的所有積蓄。念書是很費錢的事情,父親不希望讓家裏所有人都跟着他受累,便決定歇了再參加秋闱的心思,出去尋了份差事做。之後,父親跟母親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希望他将來能夠成人中龍鳳。
父親在的時候,母親尚且還能夠享些福,打從父親走後,母親便再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幸得唐家老爺眷顧,他才能夠有錢繼續念書。對于唐家,母親懷有感恩之心,本來小的時候,母親也十分喜歡妧妹妹,只是後來漸漸大了,母親看得出自己心思,便開始漸漸疏遠妧妹妹。母親的意思,他明白,她老人家是希望自己将來能夠娶一房對自己前途有助益的千金小姐。
但是在他心中,他想娶的,就只有妧妹妹一人。
沈銘峪幾乎是徹夜未眠,煤油燈點了一夜,心思卻完全不在書上。他想娶妧妹為妻,他也不想母親不高興。
跟唐家那樣的宅子相比,沈家的小院落明顯就顯得閉塞很多,巴掌大的院子,兩扇木頭小門,院牆低矮,中間一間堂屋,左右兩邊各一間房。沈家母女兩個住一間,沈銘峪住一間,沈銘峪沒有書房,只在窗戶邊下放着張木頭桌子,就算是書桌了。外面天漸漸亮起來,聽到堂屋有響動的聲音,知道是母親跟妹妹起床了,沈銘峪起身,奪門而出。
“哥,怎麽不多睡會兒?這麽早起來幹什麽。”沈嬌嬌拿着把掃帚,一邊掃地一邊跟自己哥哥說話,“哥哥昨天溫書睡得很晚吧?我半夜起夜,見哥哥房間裏燈還亮着。”
沈嬌嬌穿着身青色布裙,袖口跟褲角都很窄,看起來十分利索。她今年才十三歲,沒有挽髻,一頭黑發只用一塊青色方布束住。腰間系着圍裙,顯然是掃完地,就打算去廚房做飯的。
“昨天妙晴送了幾樣首飾來,有适合你戴的,我看你很喜歡,怎麽沒有戴?”沈銘峪目光落在妹妹身上,心中總覺得有些愧疚,本來該嬌養着的小妹,只因他念書需要錢,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跟着母親擺攤子賣早點。左鄰右舍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誰不愛美,偏偏只他的小妹總是最樸素的妝扮。
“那些東西是很好看,不過我是做粗活的,戴金銀首飾不方便。”沈嬌嬌十分利索的把地掃了,把掃帚靠放在牆上,這才擡眸看自己哥哥道,“哥哥昨天大晚上出門,是去哪兒了?哥哥不說我也知道,是去見阿妧姐姐了吧?昨天妙晴姐來送禮物,我看到她跟哥哥私下裏說話了。”
沈銘峪望着妹妹,直言道:“我正打算去找娘說這事情,我想托媒人去唐家向妧妹提親。”
說罷,沈銘峪便大步朝廚房去,沈嬌嬌連忙跟上。
沈夫人捧着裝滿紅辣椒的篩子從廚房出來,一擡眸就見一兒一女正匆匆朝廚房來,她随即又垂下眼皮,對女兒道:“嬌嬌,把這些紅辣椒拿去剁了。”
“是,娘。”沈嬌嬌看了自己哥哥一眼,然後默默無言捧着篩子走了。
沈夫人雖則布衣荊釵,又常年遭罪幹粗活,但言行舉止間,總有股子大家風範,容貌也依舊瞧得出當年風采來。所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大抵如此。
“娘。”沈銘峪喚一聲,恭恭敬敬站在自己母親跟前,“孩兒……”
“你別說了,娘什麽都知道。”李氏打斷兒子的話,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把手往圍在腰間的圍裙上搓了搓,這才說,“你想娶唐氏進門,這事情沒有什麽好商量的,娘不同意。”
“娘,兒子只愛妧妹。”雖然沈夫人的反應在沈銘峪意料之中,但是沈銘峪聽了後,還是免不得要難過,直接撩袍子跪了下來道,“兒子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但是也請母親相信兒子,兒子不會讓母親失望的。妧妹品性純良,雖出身商戶之家,但是兒子覺得她并不輸于那些官家小姐。兒子跟妧妹情投意合,請娘成全。”
說罷,沈銘峪便在李氏跟前磕起頭來。
那邊沈嬌嬌見狀,連忙跑着過來道:“哥,你這是幹什麽?你別惹娘生氣。”
“嬌嬌,別管他,讓他磕。”李氏心中堵着口氣,可見兒子額頭一下一下磕在地上,她看着也心疼,只能朝女兒使眼色。
沈嬌嬌得了母親吩咐,連忙彎腰去扶自己哥哥,勸着道:“哥,你總不能說風就是雨吧,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這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提起這件事情來?你馬上就要赴京城趕考了,還是多花些心思在念書上吧,至于婚事,等你高中再議不遲。哥你快起來,別惹娘不開心。”
“行了,起來吧。”李氏道,“你今天就算把頭磕破了,也是無用的。不是娘覺得阿妧那個孩子不好,只是娘希望你将來能夠娶一位對你前程有助益的女子為妻。唐家是對咱們有恩,娘知道,娘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只是,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不一定只有結為姻親才算是報恩。”
“但是兒子對妧妹的心意……娘!”
沈銘峪話還沒有說完,李氏便暈倒了,沈銘峪大驚,喊了一聲,立即穩穩扶住自己母親。
趙騁第二日沒有去簪花坊,妙晴等了一天,幾次三番跑到門口去張望,都不見人來。到了傍晚,妙晴又來了唐家,把事情跟唐妧說了。
“師姐,那幾盆菊花,還要搬回來嗎?”妙晴坐在窗戶邊,認真問唐妧。
唐妧正在埋頭做手上的簪子,有些心不在焉,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妙晴問題道:“不用了,他以後再不來最好,如果又來了,咱們把花還回去便是。”
“那我們可得小心翼翼照顧着些了,我聽吳掌櫃說,那幾盆菊花可都是珍品,有錢也不一定能夠買得着的。”妙晴說,“如果不好好照顧着,萬一給養壞了,他回頭賴上咱們怎麽辦?我看他說不定就有這個心思,見師姐你不肯收,就故意不來了,盼望着你把花養壞了,然後名正言順賴上你。”
唐妧倒是被妙晴逗得笑了一下,她道:“以他的身份,至于這麽繞彎子嗎?我看他是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可能是昨天看見了她跟沈銘峪私會的一幕了吧?知道了她心裏早有了別人,他發善心不願意破壞。又或者說,他打從心裏瞧不起自己這樣半夜私會男人的行為,放棄了。
不管是哪一樣,對于她來說,都是好的。
“師姐明天去坊裏嗎?”妙晴有些無聊,從桌案上拿了金絲線,幫着唐妧一起做簪子。
唐妧道:“再不去,娘該要懷疑了,明天是肯定要去的。也不知道,沈公子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唐妧話音才落,唐錦榮便抱着小妹阿滿出現在窗前,阿滿趴在窗戶上,直接爬了進來。
“哥,妙晴在呢,你也胡鬧。”唐妧連忙起身,伸手接過小妹,把她抱住。
見妙晴在,唐錦榮便沒有進妹妹閨房的意思,見妹妹怒斥自己,他擺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态,聳了聳肩,然後說:“我來只是想告訴你,沈家嬸子好像病倒了,問問你要不要帶着禮物去看看。”
“病倒了?”唐妧如遭雷擊,心裏一時五味雜陳。
“一大早的,沈家小妹就去咱們家鋪子隔壁的藥鋪抓藥,我看到了,就問了幾句。”唐錦榮心思不細,完全沒有多想,“她還說,是阿峪氣的,我問是怎麽氣的,她支支吾吾的,也不肯說。”
“哥哥,我知道了。”唐錦榮不明白,唐妧卻聽明白了,沈嬌嬌是故意的。
夜幕降臨時分,趙騁端坐在房內長條書案後面看兵書,聞得敲門聲,只放下手中兵書道:“進來。”
聲音一如既往冷沉,男人眉宇間輕輕蹙起,常年駐守邊疆,難得膚色依舊白皙如玉,一襲黑袍加身,兩種極端的顏色相比之下,越發襯得他氣質清華。他鳳眸微擡,冷冷看着門口的方向,不一會兒,便穩步走進來一個穿着夜行衣的年輕人,他抱拳在趙騁跟前單膝跪下道:“主公,沈公子徹夜未眠,一早就跟其母說了要去唐家向唐姑娘提親的事。沈夫人拒絕了,沈夫人直言讓沈公子娶一位對其前程有所助益的女子為妻。”
趙騁默默聽着,眉心蹙得更深,一言不發。
黑衣人半饷沒有聽到聲音,小心翼翼擡眸朝趙騁瞄了眼,剛瞄過去,剛好趙騁看過來,黑衣人吓得連忙垂下腦袋。
“唐姑娘知道了嗎?”趙騁輕聲啓口,聲線清冷。
黑衣人道:“沈家小姐故意去唐家鋪子隔壁的藥鋪抓藥,唐家公子沒有聽明白,不過唐姑娘是什麽都懂了。屬下離開唐家的時候,唐姑娘好像沒有吃晚飯,直接歇下了。”
“你退下。”趙騁朝他輕輕揮了揮手。
作者有話要說:
☆、掌中寶九、
九、
“是,主公!”黑衣人應聲,麻利站起身子來,雙手依舊抱拳,沒有擡頭,連着後退幾步後,轉身就要離去。
“你說,本帥是不是太過冒進了?”趙騁依舊端坐在長案後,雙手輕輕擱在案上,黑眸微擡,面無表情,目光落在即将離去的黑衣人身上,“或許,該換一種方式。”
他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
黑衣人立即轉身跪下,抱拳舉過頭頂道:“主公您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對的,屬下不敢妄自言論。”
“下去吧。”趙騁心中也知道,問這些下屬,也問不出什麽來。他們敬畏自己,懼怕自己,就算自己有錯,他們也不敢說自己一個字的不是。趙騁沒有再多言,只默默垂下目光,手輕輕執起一旁的書,卻是一個字再也看不進去。此刻滿腦子都是她,有初次相見的時候,她滿臉通紅站在自己跟前低眉順眼的畫面。有她強裝鎮定,不睬自己,只平靜一一道出各種菊花名稱的畫面。再有就是,他站在唐府屋頂上,親眼瞧見她跟別的男子私會……
想到此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心中不舒坦。
有些嫉恨,但卻又不是恨,他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正因為心裏不舒服,所以昨天晚上等那沈銘峪離開後,他鬼使神差般的就出現在她跟前。他當時的想法是,他想讓她看到自己,想讓她知道自己不高興。而事實上,他當時的确是很生氣的,那種滋味,他以前從來沒有過,他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當時如果不是有人過來,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連他自己都不敢想。
他坐在案邊,一直沉默着,甚至都在想,如果以後她就算嫁不了沈銘峪,她嫁了別人,縮在別人懷裏……想到此處,趙騁眸光微動,擱在案上的一雙手漸漸攥成拳頭來。如果她當真嫁了別人,他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強奪人|妻的事情來。就算她有了婚約在身,他也不在乎。
他清楚明白自己的心,他想要她陪伴在身邊,一輩子。
就像狼群裏的其他兄弟一樣,尋得此生伴侶,認準了一個,就一輩子攜手走下去。
趙騁把書輕輕合上,起身,大步離去。
唐妧早早便躺着歇下,卻是輾轉難眠,心中藏着心事,自然怎麽都睡不着。
她心思靈敏,早就瞧得出來,沈太太其實是不希望她将來嫁去沈家的。沈家雖然清貧,但是卻算得上是書香之家,士農工商,她出身商戶,最為低賤,沈太太自是瞧不上她。
不是說她不喜歡自己,她只是不喜歡自己做她的兒媳婦。
唐妧心中雖然難受,但是卻也明白,所以她心裏沒有怪沈太太棒打鴛鴦的意思。只是,她跟阿峪從小一起長大,自從曉得什麽是男女情愛後,她便認定了他。除了阿峪跟自己兄長外,她幾乎沒有與外男接觸過,在她生命中,自然也是一早便認準了阿峪。十二三歲的時候是這麽想的,現在也是這麽想,卻缺少了點勇氣跟自信。
到底身份有別,沈家如果真不願意,她只會徹底斷了那樣的念頭。
為了父母跟小妹,她也不會做出敗壞門風的事情來。
心痛雖然是有的,但是人生在世,也不能事事皆如所願。她很知足了,至少,比起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人來,她是很幸福的。
存着心事睡不着,唐妧想着,與其繼續這樣躺着浪費時間,倒不如起來點燈做些活。之前因為忙着給謝家高姨娘母女做簪子,便把夏家早早訂下的單子往後推了推。好在夏夫人人好沒什麽脾氣,并不在乎這些,沒有叫她為難。夏家雖為江南名門,但是卻日漸頹敗,她跟夏家千金夏茗萱算是聊得來的朋友,幾次閑聊中,也聽出了些意思。
入不敷出,其父輩的幾位爺,仕途上都沒有多大出息,家中只靠她母親跟幾位伯母嬸娘的嫁妝銀子維持着。
好幾房人擠着住在一個院子裏,如今還沒有分家,常常為了一點小事情鬧得雞飛狗跳。夏老夫人極為疼愛幺兒,常費了心思從其它幾房摳出點油水來貼補幺兒。幾房中,算是夏茗萱母親夏二夫人較為闊綽些,也因此,成了老夫人宰割的對象。夏二夫人老實,不想為了這些事情鬧得大家不愉快,但是夏茗萱每次見到她,都會私下裏抱怨幾句。
夏茗萱有個一母同胞的哥哥,此番也參加了秋闱考,唐妧不知道,夏公子是否榜上有名。
如果夏公子能有出息,榜上有名,來年高中,帶着母親跟妹妹離開湖州去京城,對夏小姐來說,算是極大的好事了。
夏家定做的首飾不多,昨兒在坊裏,今兒白天一天,唐妧跟妙晴兩個,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收了尾,明早再細細完善一遍,下午就可以送去夏家。
披了衣裳摸黑點燈,屋裏亮起來,唐妧舉着煤油燈準備往窗戶邊去。一擡眸,就見香閨裏站着個人。
唐妧吓得不輕,手中失了力道,煤油燈便落了下去。
趙騁望她一眼,眼疾手快,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走到她跟前來,穩穩接住了即将摔落在地上的燈。他把燈捧在手裏,靜靜垂眸看着跟前這個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見她眼圈兒漸漸紅了,眼眶裏溢出了淚水來,他忽然間有些不知所措。這不是他的本意,他是不想把她弄哭的。
“唐姑娘,在下并非故意。”趙騁高大身子立在佳人跟前,此刻手足無措,倒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般。
他看着她,喉結滾動,卻再吐不出一個字來。
唐妧雖然衣着齊整,但是畢竟是在自己閨房,不可能如在外面那樣,妝容得體。此刻她披頭散發,外面的衣裳又是直接套在身上的,隐隐露出裏面淺粉色的裏衣來,又是在自己閨房……唐妧覺得羞辱,但知道跟前的人她得罪不起,一時間就氣得哭了。他這樣糾纏自己,難道她以後真要給他做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