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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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歡他!
唐妧不說話,只默默垂淚,她心裏也明白,對付他這樣的人,不能硬碰硬,只能來軟的。
趙騁素來沉默寡言,平日裏對着誰話都不多,更肖說哄女人這樣他從未做過的事情了。他看着她落淚,緩緩擡起手來,想替她把臉上的淚漬擦淨。
手還沒有到跟前,人就避開了。
唐妧後退兩步,離得他遠些,這才擡起臉來道:“請趙公子自重。”
趙騁把燈擱在一邊案上,見她不願意自己靠近,他索性站着不動,只看着她,認真道:“唐姑娘,身子要緊。”搜腸刮肚的,想再說些關心的話來,卻說不出來。
唐妧惱他不尊重自己,意思已經明确表達出來了,卻不敢真一味完全把憤怒發洩出來。
悄悄擡眸看了他一眼,唐妧輕聲道:“趙公子,我雖出身卑賤,但是也有最基本的為人的尊嚴。這裏是我的閨房,不該是趙公子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若是我名聲盡毀,活不下去了,将來也只能一條白绫了結自己,難道這就是趙公子希望看到的結局嗎?”她頓了頓,見眼前的男人黑漆漆的眸子一直定在她身上,眼裏好像有波動,她垂了腦袋繼續道,“趙公子請回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唐妧語氣雖軟,态度卻很堅決,甚至把生死挂在了嘴邊。
趙騁如夜色般濃黑的眸底似有波動,卻是沒再說話,轉身大步離去。
待人走後,唐妧身上再無一絲力氣,只軟軟跌坐在床邊。她感覺得到自己渾身冰冷,身上一絲溫度都沒有。
本來就沒什麽睡意,出了這樣荒唐的事情後,唐妧更是睡不着了。
熬了一整夜,把夏家發簪都做好了,唐妧擡手輕輕揉了揉眼睛,推開窗戶,外面天幕呈黛青色。天已經亮了,她也依舊絲毫無睡意,進內室換了衣裙,梳洗打扮好後,便去了母親陳氏那裏。
小阿滿穿着新裁做的秋衫,秀禾給她梳了抓髻,還給她抓髻兩邊各戴了一朵絹布做的花。小丫頭臭美得很,對着銅鏡照了許久,見姐姐來了,搖搖晃晃就朝姐姐跑來,小短手舉得高高的,要姐姐抱抱。唐妧素來疼寵小妹,彎腰把她抱起來,在她小臉蛋上親了親,誇贊道:“阿滿真漂亮。”
阿滿越發開心,趴在姐姐肩頭上,使勁撒嬌。
“你爹跟你哥哥一早就出城親自去給何員外家送木材去了,咱們娘兒三吃吧。”說罷,陳氏吩咐秀禾跟秀苗擺飯,見坐過來的長女臉色不好,陳氏蹙眉道,“妧兒,怎麽臉色這麽差勁?”
唐妧低着腦袋玩小妹胖手,裝作随意的樣子說:“昨兒熬夜趕制夏家的首飾,一會兒吃完飯,女兒就給送去。”忙又問,“娘,怎麽爹爹跟哥哥親自去送貨?”
陳氏說:“是上好的紫檀木,何員外千金要出嫁,說是特地找了名匠來,要打一張床。再說,何員外也是咱們家的老顧客了,這紫檀木難得,你爹不放心,怕半道被劫了,這才親自送去的。”
唐妧撿了塊糕點擱在面前的碗裏,讓妹妹自己吃,這才說:“湖州城在謝知州治理下,一直安然無事,怎麽會有劫匪?”
陳氏道:“你爹也是聽住在桃山腳下的村民說的,說是近來夜間山裏總有異物出沒,還有些村民家莫名其妙就會少了雞鴨牛羊。你爹謹慎,怕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
☆、掌中寶十、
十、
唐妧聞言,擔憂地問道:“那爹爹跟哥哥會不會出事?什麽怪物?之前都沒有聽說過。”
“放心吧,你爹爹跟哥哥都有武功伴身,不會有事的。不過,說起來我倒是也有些擔心,你爹爹素來俠義心腸,保不齊他不會借着送貨的名義去村裏為民除害。”陳氏眉心輕蹙,一雙素白的手就輕輕交握起來,“但願只是我多心了。好了,先不說這些,來,咱們吃飯吧。”
“姐姐,我要吃糖水煮蛋。”阿滿還小,什麽都不懂,此刻又餓了,心思完全在吃的上面。
唐妧最疼小妹,笑着摸了摸她腦袋,伸手夠了只蛋來。親自剝了殼,然後将水嫩嫩的煮蛋放進小碟子裏,讓妹妹吃。
母女三人吃完早飯,秀苗牽着阿滿去院子裏散步消食,唐妧則領着秀禾一起去了夏家。從唐宅到夏府,坐馬車的話,需要大概兩刻鐘的時間。
馬車停在夏府門口,隔着院牆都能夠隐約聽到院子裏頭的嘈雜聲,唐妧輕輕蹙眉。
說實話,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真是不想來夏家。
夏二夫人跟夏四千金夏茗萱是很好相處的人,不過,夏家的其他人,相比起來就有些尖酸刻薄。不知道是不是落魄的貴族豪門裏的奶奶小姐們身上都有一股子冷傲刻薄勁兒,想用對比自己身份低微的人的蔑視,來提高自己的地位。簪花坊在湖州開了也有幾年了,唐妧有機會去過其它一些江南名門世家,得到的待遇,自然跟夏家不一樣。
忽然就想到了知州府的高姨娘來,從沒有給過她一個正眼,謝靜音面上看着對她挺好,其實私下裏那些小動作,她看得一清二楚。就想着,如果此刻呆在謝三老爺身邊的人是謝家三太太,又當如何?
“唐姑娘來了?快請進吧。”說話的是夏茗萱的貼身婢女芍藥,幾步走到唐妧跟前,笑眯眯行禮。
如今是夏二夫人當家,二房住在夏府東院一個叫聽風閣的院落裏,芍藥步子很快,一路引着唐妧奴仆往聽風閣去。進了聽風閣,芍藥步子才算慢下來些,然後說:“剛剛四小姐還在念叨唐姑娘呢,可巧您就來了。”言畢,剛好迎面走來夏二夫人身邊的張嬷嬷,芍藥幾步迎上去道,“唐府的大姑娘,來給太太奶奶跟姑娘們送首飾的,張嬷嬷,勞煩您去跟夫人說一聲。”
張嬷嬷有一張豐潤如滿月般白淨的臉,聞聲笑着道:“可巧了,夫人剛好有空,唐大姑娘,請随奴婢進來。”又說,“四小姐剛好在夫人這裏,唐姑娘來了,剛巧與四姑娘結伴說說話。”
唐妧雖然話一直不多,但是很會察言觀色,瞧得出來,今天芍藥跟張嬷嬷心情都不錯。
想着,夏夫人在兒子身上寄予厚望,如果夏公子落榜了,夏家二房的丫鬟婆子,肯定不會高興。這樣一想,唐妧心情也好起來。怎麽說,她也是真心希望夏夫人一家人好的。
唐妧人才進正屋,夏茗萱就高高興興迎了過來,一把抓住唐妧手說:“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唐妧沖夏茗萱笑了笑,然後先給夏二夫人行了禮,這才說:“夫人在簪花坊訂做的簪子,已經全部做好了,請夫人過目。”
“不必過目了,你們簪花坊,我還信不過嗎?”夏二夫人樂呵呵笑,眼裏滿滿是光,她面如滿月,慈愛的目光輕輕落在唐妧身上,将唐妧上下打量一番。
心裏想着,雖則唐府乃商戶之家,不過,育出來的女兒,似乎也不比官宦之家的千金差絲毫。
舉止斯文有禮,端莊娴雅,這容貌身段,更是不必說了。
夏二夫人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卻也沒有多說什麽,只道:“唐姑娘要是不着急回家,就留下來,跟茗萱好好說說話吧。”
唐妧不着急,沖夏夫人輕輕彎腰福了一禮,然後就跟着夏茗萱去了她的閨房。只兩個人在,倒是輕松自在很多,夏茗萱緊緊拉着唐妧手,兩人一起在窗前坐下。
“阿妧,我哥哥中了舉人。”夏茗萱一臉自豪,“雖然名次靠後,不過,娘也很開心了。”
“這是天大的喜事,恭喜你。”唐妧由衷道賀,攥住夏茗萱的手也緊了些,“等夏公子來年春闱榜上有名,你跟夫人就可以随着一道進京了。”
夏茗萱心裏也是這樣想的,不過嘴上卻謙虛道:“會試哪裏是那麽容易榜上有名的,希望哥哥能得天上文曲星眷顧,光耀我夏家門楣,讓我們也揚眉吐氣一回。”頓了頓,又說,“不過,哥哥若是真的高中,接了我跟母親進京,到時候再想與你相聚,就很難了。我與你交好,真是舍不得。”
說起來,唐妧心中也覺得有些凄涼。不過她也想得開,有緣自會再見。
在夏家小坐了會兒,唐妧去坊裏忙了一天,酉時回家。
唐妧心中一直挂念父兄,因此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連忙打聽父兄是否已經回家。唐妧還沒有來得及去母親屋裏,秀苗就匆匆跑了來說:“姑娘,家裏來了貴客,老爺跟少爺視如上賓。此刻夫人帶着二姑娘也在前頭正廳接客,知道姑娘回來了,特意讓奴婢過來請姑娘過去。”
“爹爹跟哥哥回來了?”唐妧心中着實松了口氣,似是巨石落了地,一邊說,一邊已經提着裙子往前面去,又問秀苗,“你知道是什麽人嗎?”
秀苗小碎步緊緊跟着,聞言搖頭:“奴婢不知,不過,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爺。”
唐妧提着裙子匆匆趕到前院正廳的時候,趙騁正與唐老爺唐元森并排坐在上位,手裏端着茶盞,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捏着蓋子輕輕刮了刮杯沿,稍稍一吹,茶香四溢,霧氣缭繞。抿了一口,瞬間唇齒留香,趙騁擡眸,隔着缭繞的霧氣,就見外面橘黃色的晚霞下走來一麗人。一身秋香色長裙,腰間系着綢帶,晚風一吹,裙角肆意飛揚,隐隐露出裏面淺粉色的中褲。
黑發微挽,襯着白玉般的小臉,踏着晚霞走來,真是叫人心曠神怡。
趙騁心內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卻裝作不為所動的樣子,輕輕擱下茶盞,目光重新又緩緩投落過去,輕輕落在已經走到大廳中央的妙齡姑娘身上。
知道有外男在,唐妧進門後是低着頭的,先給父母請安。
“妧兒,這位是趙子默趙爺,快見過趙爺。”唐元森哈哈大笑,明顯很高興的樣子。
“見過趙爺。”唐妧依禮問安,起身後,這才輕輕擡眸,朝坐在上位的人看去。
只看了一眼,瞬間就僵住了。
趙騁收回目光,轉頭對唐元森道:“唐老爺好福氣,兒女雙全,小女兒嬌憨可愛,長女端莊大方,是唐老爺跟唐夫人教導有方。”言畢轉頭,目光又落在唐妧身上,輕聲道,“唐大姑娘客氣了,不必拘禮。”
“妧兒,你也別站着了,坐下吧。”唐元森又把今天的英雄事跡說了一遍,“前些天,桃山下村民不止一個跟我提了村裏有異物出沒的事情,家裏丢失不少東西。今天恰好有機會出城一趟,便繞道去村裏看了看。可巧了,我到的時候,一群野豬從山上跑下來在村裏瘋跑,吓得村民們四處逃竄。我跟錦榮出手,也無能為力,還好有趙爺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唐元森自己是習武之人,平時一得空,就喜歡露兩手。也喜歡武功高強的年輕後生,所以,當他親眼瞧見這位趙爺是如何制服那些野豬的時候,他就打心眼裏欽佩。
年紀輕輕,真是一身好本事。
唐妧心想,聽父親言語間意思,該是不曉得這位趙爺真實身份的。唐妧擡眸朝趙騁看去,正見他也看過來,唐妧手攥了攥,複又低下頭,沒有出聲。
趙騁道:“唐老爺武藝不凡,不必自謙,還有唐兄,年輕有為,若是有心為國盡忠的話,來年武考也必能得中名次。”
唐錦榮被誇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撓了撓腦袋說:“跟趙兄比起來,我不過三腳貓功夫,是趙兄太客氣了。”謙虛歸謙虛,不過能被自己欽佩的人誇贊,唐錦榮自然滿心歡喜。
唐家父子乃是武癡,一聊起功夫來,就有說不完的話。
唐元森此刻手癢了,提議道:“趙爺若是不嫌棄,便留下來用晚飯吧?正好,我也可以找趙爺讨教讨教,不知趙爺意下如何?”
“趙某恭敬不如從命。”趙騁本就是習武之人,自然更與爽直的習武之人談得來,比起在知州府,在唐家父子跟前,倒是話多了些。
當然,不排除,他有心讨好。
作者有話要說:
☆、掌中寶十一、
十一、
唐元森性子豪爽,說風就是雨,見趙騁答應了,朗聲大笑着拍了拍手,然後就站起身子來。
趙騁見狀,也立即站起身子,态度竟然有些謙恭。面上隐隐有笑意,跟在知州府裏那沉默冷肅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他站在高處,眸光輕輕朝堂下唐妧掃去,瞧見佳人翩翩俏立,宛如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女一般,他墨黑眸底笑意更甚。
看了一會兒,依依不舍地輕輕收回目光,負在腰後的手攥緊了些,他體內又莫名一股熱流湧過。
趙騁再見佳人心情甚好,那邊唐妧,心情卻與之截然相反。
明明就是趙騁,怎麽成了趙子默了?扯謊臉都不紅一下,簡直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唐妧暗道趙騁乃是小人行徑,但是又不敢貿然說出口來,畢竟人家身份擺在那裏。
惹怒了他,就是十個唐家也但待不起。
他就是看父親跟哥哥是老實人,唐家又是行商的,沒有什麽背景跟地位,所以他才敢這樣欺瞞。想想俠義心腸的父親跟哥哥被人诓了,她就替父兄不值。
免不了的,又要在心裏暗暗罵了趙騁一通。
“妧兒,你這是怎麽了?臉色不大好,我看看,是不是病了。”陳氏打量着長女,見她面色蒼白,不由擡手輕輕覆在她額頭上,又跟自己的比了比,“有些涼,是不是最近太累着了,不舒服?”
“娘,我沒事的。”自己母親是個心思細膩的,唐妧怕被母親瞧出不對勁來,所以竭力擠出淺淺笑意來道,“可能是昨天一宿沒睡,今天精神就不太好,晚上早些睡,就沒事了。”
“姐姐,阿滿今天晚上陪着你睡。”小阿滿仰頭站在姐姐跟前,團子小臉滿是嚴肅認真,“陪着姐姐睡,姐姐就睡得香了。”
小妹嬌憨可愛又貼心,唐妧心情瞬間好了不少,她彎下腰,把妹妹抱起來。
“是啊,咱們阿滿是小福星,靠得誰近誰就有福氣。阿滿跟姐姐睡,姐姐肯定會睡得很香。”唐妧在妹妹臉上香了一口,又輕輕捏了捏她粉嫩嫩肉嘟嘟的臉頰。
“看起來,你們父親跟錦榮好像很喜歡這位趙爺,看來,晚上估計得留趙爺在家裏用飯。”陳氏自己琢磨着,然後轉身吩咐秀苗道,“你跟秀禾去廚房幫張嫂的忙,讓張嫂多做幾道大菜。”
“是,夫人。”秀禾跟秀苗應聲退了下去。
陳氏素來身子不大好,出來一會兒顯然也有些累,讓長女帶着次女去玩會兒,她則一個人先回屋歇着去了。
“娘好好休息。”阿滿趴在姐姐肩膀上,朝母親離開的方向抓了抓手,等到母親走遠了,她才扭頭跟道,“姐姐,我想去看爹爹跟哥哥耍大刀,好看。”
唐妧本來是應該要跟趙騁避嫌的,不過此刻,她急于想弄清楚那個男人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所以,帶着阿滿去看,或許能夠私下搭得上話問清楚。如果真的只是巧合,真是他幫了父親跟哥哥,她會好好感激他。如果不是,那她尋得了合适的機會,必然是要告訴父兄真相的。
唐妧牽着妹妹小手到幾人切磋武藝的地方的時候,恰好唐元森父子在手持大刀比武,而趙騁則負手站在一邊觀望。
趙騁聽覺非常好,唐妧姐妹還隔着老遠的時候,他就聽到了腳步聲,同時也通過腳步聲把人辨別了出來。趙騁心中說不出的愉悅,尋個由頭讓那唐家父子比試,他則負手閑立在一邊。等唐妧姐妹離得近了,他轉過身子去看她。唐妧匆忙低了腦袋,不敢與他對視,先請了安。
“唐大姑娘不必客氣。”趙騁忙讓免禮,礙着有唐家父子在,他舉止不敢越矩。
虛扶了一把,緩緩收回手來。
唐妧垂眸看了妹妹一眼,見妹妹注意力完全在父兄身上,唐妧則擡起頭來道:“趙公子,家父跟兄長都是老實憨厚的商人,他們不知道趙公子您的真實身份,如果言詞舉止間有什麽得罪之處,還請趙公子不要怪罪才是。”
趙騁認真回答道:“令尊令兄都是爽直之人,又喜行仗義之事,我十分欣賞。”
“公子可以以真實身份告知,父兄就算是粗人,如果知道公子您的真實身份,一定會十分敬畏的。”唐妧心中對趙騁有意見,卻不敢說得過于明顯。
趙騁道:“子默是我的字,我也的确是來湖州走親戚的,這些都是實話。我也是真的欣賞令尊與令兄的行事風格,有心想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結交,希望唐姑娘不要誤會。”他說話的時候,目光未從唐妧身上離開過片刻,一通話說出口來,連他自己都十分吃驚。他素來沉默寡言,說一不二,還從未這般耐心與人解釋這麽多。
他看得出她對自己有誤會,他很在意她對自己的看法,他不願意她誤會自己。
唐妧能夠感覺得到他目光的熾熱,縱使這個男人看起來如山般靜默、如夜色般深沉,看起來冷肅又威嚴,可此刻即便她低着腦袋,也感受得到那兩道如火炬般灼熱的目光。唐妧後悔來了這裏,想了想,朝趙騁稍稍撫了身子,又道:“父兄素來以真誠待人,他們欣賞敬佩趙公子,若是來日知曉趙公子對其有隐瞞身份,想必會失望難過。所以,趙公子若是所言非虛,真是以真心來待父兄的,還望趙公子坦誠相待。”
其實關于趙騁的身份,唐妧可以私下與父兄說,不過她十分了解父兄脾性。素以真誠待人,也希望別人能夠以真誠待之,若是她間接告知,父兄必然認為趙騁結交并非誠心。以父親的性格,就算礙于趙騁身份不會與之正面沖突,但是保不齊态度也會有所轉變。唐家不過商戶之家,背後沒有依靠,這些權貴實在得罪不起。
唐妧完全是為自己父兄考慮,趙騁卻十分願意理解成她這是在為自己考慮。
她怕他不以真實身份告知,事後唐家老爺得知真相後,會對他心存不滿。
“多謝唐姑娘美意,在下一會兒便與令尊令兄表明身份。”他依舊穩穩立在她跟前,如山般厚重深沉。
唐妧明白他曲解自己意思了,立即擡眸要解釋:“我不是……”
才開口,那邊唐家父子收了招式,提刀走了過來。唐元森微黑臉上大汗直流,他哈哈大笑望着趙騁,請教道:“趙爺,在下與犬子實在是班門弄斧了,哈哈哈,還請趙爺不吝賜教。”
“唐老爺實在是客氣了。”趙騁剛剛雖然在跟唐妧說話,但是餘光只稍稍瞥了幾眼,就能夠看得出唐家父子的武功路數,因而這個時候中肯地贊美幾句,再稍微提點兩句,态度實在是再真誠不過。唐老爺是武癡,素來喜歡跟武功高強之人過招,現得趙騁誇贊,他臉上笑意一直都未減過半分。
“爹爹跟哥哥都厲害。”阿滿剛剛看得入神,一句話沒說,現在見父兄就在跟前,她拍着小手稱贊。
“是嗎?”唐元森樂呵呵彎腰抱起小女兒,舉得高高地說,“等咱們小阿滿長大了,爹爹親自手把手教你練武,好不好?”
“好。”阿滿脆脆應着,玩着自己小胖手。
“爹爹,女兒帶妹妹回屋去,等吃飯的時候,讓秀禾來叫爹爹。”唐妧從父親手裏抱回妹妹,沖趙騁稍稍撫了身子,轉身走了。
趙騁目光追随了會兒,就靜靜收了回來,繼續與唐家父子交流切磋。
家裏來了外男,父兄在前廳接待貴賓,唐妧便帶着妹妹随母親一道用晚飯。昨晚一宿沒睡,吃完晚飯後,唐妧洗漱一番,帶着妹妹就回屋歇着去了。
有妹妹在,唐妧不怕那個人會再做出夜闖自己閨房的事情來,所以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秋風透過半開的窗戶吹進來,綁在床架子上的綢布被風輕輕吹起,天徹底涼了下來。秀禾已經幫阿滿穿好衣裳梳好頭發,阿滿見姐姐醒了,立即跑到床跟前來。
“姐姐睡得好香啊。”阿滿抱抱姐姐,自豪地說,“是因為阿滿在。”
“是,都是虧了阿滿。”唐妧笑着擡手刮了刮妹妹鼻子,然後開始穿衣洗漱,整理完後,去了母親那裏。
見父親也在,唐妧眨了眨眼睛,請完安後,仔細看了父親臉色。并無異常,唐妧稍稍放了心來,卻聽那邊母親開口驚訝地道:“敬忠侯府的大公子?謝知州的嫡親外甥?老爺,這些都是那位趙公子親口跟你說的?”陳氏臉色微微有些變化,錯愕地望着丈夫,仿佛受到的驚吓不小。
“是啊,我也沒有想到。”唐元森倒是沒有什麽變化,樂呵呵道,“就是那個,十四歲便受封天下兵馬元帥的漠北英雄,當時北方突厥人侵略中原,正是這位趙爺,領兵十萬,殺得漠北敵人片甲不留。□□只要有他在,四海蠻夷都是聞風喪膽,不敢侵犯半步。夫人你說,他是不是我大齊第一人?”
“你別亂說話。”陳氏瞪了丈夫一眼,“這天下是當今陛下的天下,臣民都是陛下的臣民,除了陛下,誰敢稱第一?”
“夫人說得是,說得是,為夫說錯話了。”唐元森乃是粗人,心裏沒有那麽多彎彎腸子,此番聽得自己夫人這般說,自然曉得說錯話了,咳了一聲,忙轉移話題道,“吃飯吧?餓了。”
趙騁把身份如實相告,即便父親性子再魯莽,唐妧知道,父親心中也還是會有輕重的。心裏一塊石頭算是落下,唐妧心情好了不少。再加上昨兒晚上睡得安穩,唐妧一早上氣色都不錯。跟妹妹揮手道別,然後往簪花坊去。
一早上,先給坊裏幾個小學徒上了課,然後根據近來坊裏新接的幾批任務,給每個小學徒分了點活幹。
如今在坊裏,真正能夠頂事的,也就是唐妧跟妙晴兩個。陳氏當年雖然收了三個徒弟,但是妙雪去年的時候進宮當宮女去了,所以,現在坊裏只剩下唐妧跟妙晴兩個。
因近來宮裏陛下又寵信一位從司珍局走出來的婕妤,故而這手工釵環之風忽然就刮了起來。
聽說,不但宮裏各宮娘娘十分喜愛珍藏各種珠寶釵環,就連京都城那些世家太太跟小姐,也都愛珍藏這些。連帶着,京城裏珠寶坊的生意,越發火起來,各個賺得盆滿缽滿。唐妧打小就愛擺弄研究這些玩意兒,心思也有些大,總想繼承母親衣缽,把這門傳家手藝好好發揚下去。
唐妧忙了一個時辰,才坐下喝杯茶,就見沈嬌嬌扶着自己母親沈夫人走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掌中寶十二、
十二、
唐妧見狀,本能就站起身子來,迎了過去。
“沈夫人。”唐妧客氣卻又不失恭敬地喚一聲,面上含着恰到好處的笑,心裏卻是緊張的。
沈家家境清貧,沈夫人持家素來勤儉,從來不會踏足簪花坊這樣的地方半步。所以今天來,唐妧心中也明白,怕是來找自己說關于沈銘峪的事情的。近年來,唐妧一直都感覺得到,沈夫人對她态度不若從前那般熱情了。在她老人家的心裏,自己并非沈家合适的兒媳婦人選。
既猜得到來意,不知道為何,唐妧心中反而稍微淡定了些。
沈夫人态度很好,面上一直笑意盈盈的,她走近了一把握住唐妧手道:“阿妧真是本事,你娘不管生意上的事情了,你接了手來,如今生意做得竟然比你娘當家的時候還要好。我也是看着你一天天長大的,如今見你這般本事出息,我真是打從心裏為你高興。”沈夫人笑得慈愛,也真誠,“我家嬌嬌就不行了,将來,多半還是得靠他哥。”
沈嬌嬌俏麗地立在一邊,只輕輕抿嘴笑,不言語。
沈夫人話中有話,唐妧聽出來了。
“夫人,進去喝杯茶吧。”唐妧知道,既然來了,不可能只說幾句含糊不清的話就走,故而邀請沈家母女進屋裏去,又轉身對妙晴道,“你去沏茶來。”
“好的,師姐。”妙晴脆脆應一聲,又沖沈夫人稍稍撫了撫身子,轉身麻溜去了。
唐妧将沈家母女邀進屋裏來,又請兩人坐下,而後她也安靜坐在一旁。剛剛在外面人多嘴雜,很多話不好說,現在屋內就只有三個人,沈夫人也就沒有什麽開不了口的了。
“阿妧,你是聰明的姑娘,伯娘今天為什麽來,你心裏應該知道。”沈夫人依舊笑着,說話的時候,手伸了出去,輕輕握住唐妧手來,目光一直落在唐妧臉上,“你是個好姑娘,模樣好,人也聰明勤快,品性也是沒得挑。我想,将來誰要是娶了你回家做媳婦,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夫人您謬贊了,阿妧沒有這麽好。”聽到這些贊美的話,唐妧心中并不是很高興,她知道這不是重點。
果然,又聽沈夫人道:“阿峪從小就喜歡你,這我知道,伯娘也喜歡你。只不過,你也知道,我們沈家對阿峪的期盼。阿峪的父親早早中了秀才,之後連續三次鄉試落榜,自那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踏足江南貢院半步。不是他放棄了仕途這條路,是因為,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阿峪身上。好在阿峪出息,弱冠之年便得中舉人,沒有辜負他亡父厚望。阿妧,伯娘不兜圈子了,也就直接跟你說了吧,阿峪将來的媳婦兒,就算不是高門大戶,但是也必須是官家千金。你也是念過書識過字的,心中應該明白,就算來年阿峪中了三甲,那也不算什麽。但是如果得了一門好的親事,就不一樣了。”
唐妧一直低着頭,沒有說話,粉唇漸漸抿緊。
“夫人的意思,阿妧明白了。”過了片刻,唐妧平複了心緒才擡起頭來,努力擠出笑意說,“我知道該怎麽做,我以後,不會再去找沈公子。”
該說的都說清楚明白了,沈夫人也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嘆息一聲,然後給自己女兒沈嬌嬌使個眼色。
沈嬌嬌會意,把手中捧着的妝奁盒遞上來,笑着道:“這些禮物,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把盒子擱在桌上,沈嬌嬌又說,“阿妧姐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對哥哥的祝福,哥哥也知道的。以後我哥哥也是姐姐的哥哥,姐姐如果有什麽需要,只要我們能夠辦得到的,一定會幫忙。”
唐妧此刻有些崩潰,卻竭力表現得淡然,聽得沈嬌嬌的話,笑着點頭道謝。
“我剛剛見外面人來人往的,想必你也很忙,就不打攪你做生意了。”沈夫人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說,“對了,替我向你娘問聲好,聽錦榮說,你娘近來身子一直都不好。等我得空了,親自去看看你娘。”又兀自嘆息一聲,“都是上了年歲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再是受不得一丁點打擊。”
妙晴就端着茶水站在布簾子外面,才撩簾子準備進來,就見沈夫人母女出來了。
“夫人,這茶還……”妙晴驚訝,想着這茶還沒有喝呢,怎麽就出來了?但是轉念一想,心中隐約明白了,就沒有再多嘴。
親自把沈夫人母女送到門口,之後,妙晴快步進了屋子。
“師姐,她們什麽意思嘛?”妙晴暴怒,覺得沈家實在有些欺人太甚了,剛剛肯定沒有說什麽好話。
唐妧說:“你別這麽激動,她們也沒有說什麽。對了,外面人還很多嗎?”
“噢……多着呢,一波一波的。”妙晴說,“師姐,你還好嗎?”
“我沒事的,妙晴,既然外面忙,你先去照應着些,我一會兒出來。”唐妧兩只手緊緊絞在一起,竭力保持微笑,她不想讓妙晴看見她傷心難過的樣子。
妙晴狐疑地看了唐妧一會兒,見她的确無事,這才應着離開。
妙晴才走出去,唐妧就徹底崩潰了,一個人伏在桌子邊上哭。卻不敢哭出聲音來,嗚嗚咽咽的,用帕子緊緊捂住嘴。
纖細的肩膀,不停聳動。
她雖然出身商戶,但是也懂得自尊自愛,上次私會沈銘峪,她也是掙紮了許久才做出的決定。她也知道,這事情若是傳了出去,她的名聲就不保了。方才沈夫人雖然沒有明着說,但是言語間的意思,她也是懂的。她看不起她,從身份到品性,她都看不起。從今往後,她跟沈銘峪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她再也高攀不起。
趙騁站在屋內,背負着手,見她一直哭得不停,他彎腰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一手搭在膝蓋上,另外一只手,則擱在桌子上,兩只手都輕輕攥成拳頭。他如斧鑿過般精致的面容上絲毫笑意也無,黑眸猶如古井,深沉無波。
“就這麽喜歡他?”他輕聲啓口,聲音低而沉,卻不冷,略有些不一樣的意味,似是帶着酸意。
唐妧沒有想到屋裏會有人,而且還是一個男人,吓得連忙擡起頭望過來。她原哭得傷心,沒有絲毫克制,此刻臉上滿是淚水。眼睛又紅又腫,貼在兩頰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