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時針指向十點,面館裏吃早點的人仍然絡繹不絕,熙熙攘攘,蔥花、香油和澆頭的濃重香氣盤繞在空中,刺激着饑腸辘辘的味蕾。
“我沒聽錯吧?”我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現幻聽了。
周東亭笑眯眯地說:“小川姐,你是不是對自己太沒信心了?”
我想了想,又道:“姐弟戀是不會幸福的,我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個理由太籠統,沒什麽說服力。”
“……我不覺得我們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還要到什麽地步?”
“我不懂……你這樣……到底為了什麽?”
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輕輕敲擊桌面,眼睛望着窗外,随口答道:“還能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愛。”
愛?愛!笑話!人無不貪戀愛。我徘徊在情愛中卻始終羞于說愛,心底裏,把這件事當成最鄭重的承諾。
我曾經有過一個熱情如火的足球運動員男友,每天對我說八百遍“Je t’aime”,遍遍真摯發自肺腑,漂亮的藍眼睛裏全是我。雖然後來我發現他的真摯并不獨獨給我,但我依然感動于他凝望我時的眼裏的深情,哪怕全是演技,也久久不願拆穿。
現在,聽到一個人如此輕飄飄地說愛,随便地像叫了一碗蟮絲面。我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跟不上時代的節奏了,不由苦笑起來。
他看我神色古怪,故作驚訝地問道:“你不相信?”
我笑笑不說話,意思是這還用問麽?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看了看手表說:“小川姐,你拿定主意了沒?要幫小江,我需要時間,我耽誤得起,他可不一定。嫁給我,你不會吃虧的,我搶手着呢!”
這種自賣自誇的說辭實在有點不着調,我顧不得欣賞他的幽默感,沉思了片刻,爽快地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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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我們各自取了證件去民政局,過程十分順利,花了十分鐘締結了法律上的婚姻關系。
兩個鮮亮的小紅本到手,登記員面無表情地道一聲“恭喜”,我和周東亭步出了大門。
走到車邊,他捏着小紅本在手心拍了兩下,滿意地說道:“好了,現在我要去拯救我的小舅子了,周太太,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等得就是這句!
和他分開後,我坐車回到畫室,感覺懸着的心緩緩回到肚子裏,神經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一看見我,等在門口的喬亮見到救星一般,立刻迎了上來,指了指屋裏:“姐,你可算回來了,陳姐來了,跟她獨處一室壓力實在太大了。”
我說:“是不是無時無刻覺得她在盯着你并且鄙視你做的每件事?”
他用力地點頭。
“嗯,你的直覺沒有錯,習慣了就好了。”安慰了他,我就打發他去買陳姐愛喝的咖啡。
走進去,陳姐果然像女王似的交疊着腿,坐在高腳凳上,手裏拿着一本畫冊在看。
我說:“你沒事幹嘛吓喬亮,他不是你推薦的嗎,你還不滿意?”
她翻完最後一頁,合上畫冊,往旁邊一推,說:“只是讓他保持緊張罷了。”
說着,她掏出紙巾,在額頭上壓了兩下,道:“你這兒太熱了,我的妝都花了兩遍了。你幹脆就裝個中央空調,這櫃式的你放幾個都不管用。”
我額頭上也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其實這個倉庫的屋頂是老式的瓦片屋架,比普通房子的散熱好一些,可最近正是七月流火,屋子裏時常像蒸籠。我比把空調溫度調低,撥了撥吊扇的檔位,答道:“今年将就着,明年再說吧。找我什麽事啊?”
陳姐拿出記事本,先跟我确認了幾個定件的進度和安排,後面幾場活動的時間,又“含蓄”地提了一些建議,說讓我參考參考。最後把我畫室裏唯一一幅又黃又藍的抽象畫帶走了,說這樣的新嘗試不錯,值得鼓勵。
我揮揮手,這樣的“垃圾”拿走就拿走了,擱着只是占地方。
她上車的時候,對我說,她要出差一個禮拜,有必要時,讓我幫忙顧下她女兒,我雖然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但料想她女兒應該早不是時時要人看着的年紀,于是點頭答應。
喬亮提着咖啡回來的時候,陳姐已經絕塵而去,他看着那輪胎卷起的塵煙明顯松了口氣。
我望着他似乎看見以前的自己,對權威或者比自己強的人有莫名的敬畏,戰戰兢兢生怕犯錯挨罵,這是發自內心的膽怯,短時期內無法改變,根源在于對自己能力的不自信。在專業領域,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不認可,如何贏得別人的認可?
幹完我交待的活兒,我給喬亮指出他在用畫筆和畫刀上的小缺點,并留了夠他做一星期的作業,他一聲都沒抱怨。這是喬亮的優點。這些作業枯燥乏味,塗塗抹抹,全是入門時的基礎訓練,不在他的工作範圍,他完全可以不做,我不能也不會強迫他。但他明白自己需要什麽,當一個稱職的助手,他現在所學所能已經足夠,但他若不長進,永遠只能當別人的助手。
這一下午,我不停地忙,避免讓自己有空閑的時間來思考。但人不是機器,總有累得不想動的時候,那時就不得不坐下來,面對自己的理智和內心的批判。
夜幕降臨,空曠的畫室又剩我一個,安靜的環境特別适合想事情。
我躺在沙發上,只有腦子在轉,其他零件都在休息。
其實我害怕思考,主要是因為我害怕想起錢伯寅,怕一旦想到他,我的理智就會告訴我,我做了件多蠢的事情。先做決定,再來考慮後果,這本身就是一件很蠢的事。
腦子轉了兩圈,我驚奇地發現,後果沒有想象地那麽糟糕。
首先,我和他處在冷卻期,近期不見面問題不大。其次,他應該不會介意我多出來的婚史,畢竟他自己也有過。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在我眼中,婚姻的意義遠不如愛情本身來得神聖莊嚴,由兩個小紅本聯系在一起的關系怎麽可能長久堅固?我就從來沒有幻想過和錢伯寅結婚的情形,實際上的在一起比一紙婚書可靠得多,看看我父母就知道婚姻有多麽脆弱。
不管周東亭圖的是什麽,沖動的征服欲也罷,人形擋箭牌也罷,我都能應付,只要小江能度過這一劫。
我沒有把自己想的多麽偉大,這不是犧牲,只是選擇。我選擇支持小江,如他曾經不顧一切地選擇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