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皇姐怎麽出來了?”幼帝立刻将先前說到一半的話抛到腦後,邁開腿跑到薛嘉禾身旁,毫無顧忌地握住她的手,少年老成地皺起了眉,“皇姐的手好冷,朕陪你回院子去說話。”

他說着便拉薛嘉禾往外走,後者有些無措地擡頭看了眼一語不發的容決,見他沒有阻止,也就跟着離開了。

“方才和容決說什麽這麽劍拔弩張的?”薛嘉禾低聲問幼帝,“陛下不該同他起沖突的。”

“說了些他自己想不明白的話罷了。”幼帝擺擺手帶了過去,擔憂起薛嘉禾的身體來,“前幾日到宮中見我時不是好好的,我還當今年皇姐不會再生病了。”

薛嘉禾失笑,“好幾年的好毛病了,這麽輕易就好得起來?”

幼帝大為皺眉,“皇姐的病本就來得蹊跷,太醫院忙活兩年也只能叫你好轉起來,這歸根究底還是得怪……”

薛嘉禾輕輕咳嗽一聲打斷了幼帝的抱怨,她笑着道,“陛下宮中都快忙不過來,實在不必特意來看我。”

小少年在旁牽着薛嘉禾的手同她并肩走,聞言沉默了片刻,道,“有容決的人在旁也有好處,我随時離宮也不礙事,一切人有人代勞處理。”

薛嘉禾低頭看了看幼帝,沉思片刻才道,“我聽說容決十二歲從軍,十六歲才打出自己的名堂來,十歲的時候更是一文不名,陛下已經比他站得高多了。”

“他身邊也有個虎視眈眈的攝政王嗎?”幼帝沒精打采地問。

“正是因此,先帝才決定将我指婚給容決的。”薛嘉禾和煦地安慰他道,“陛下放心,我許諾過先帝,只要我還在一日,便會盡所能地幫助你的。”

“可容決對你一點也不好,”幼帝擡眼望着僻靜優雅的西棠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挑刺,“這麽大的院子裏連幾個下人都沒有,如何照顧到金枝玉葉的皇姐?太醫院離此處兩條街,若是皇姐有什麽急需,還得叫人拿牌子去請,皇姐還不如跟我回宮去,住你先前的宮殿,我安排人悉心照料你,也省得你在攝政王府天天受氣。”

“我沒有受氣,陛下多心了。”薛嘉禾安撫道,“再者我身上是病氣,若是去了宮中,萬一染到陛下身上就不好了。”

“可是——”

“容決同意了嗎?”薛嘉禾已然猜到了他們先前在正廳争論的是什麽,“他若是同意了,我倒确實可以走,皇宮還是長公主府,只要他開口,我都可以去。”

幼帝低下頭去踩了踩腳邊一叢嫩草洩憤,嘴裏嘟嘟囔囔地說,“他才不會同意,他就是個連自己心思都捉摸不清的大傻帽。”

“陛下說什麽?”薛嘉禾耳朵裏嗡嗡的沒聽清楚,耐心地又問了一遍。

“沒什麽。”幼帝擡起臉來,拉着薛嘉禾進到內屋,監督她躺到床上蓋了被子,才又有些遲地重新擺出了皇帝的架子,一臉嚴肅道,“皇姐這幾日都按時吃藥了?”

“我何時逃過湯藥了。”薛嘉禾無奈,“陛下想知道這些,喚蕭禦醫一問便知,何須特地往攝政王府跑一趟——您今日莫不是特地來接我走的?”

“若是容決點頭,我就帶你走,再也不回來了。”幼帝幹脆地點了頭,“我多帶了一輛馬車。”

薛嘉禾垂眸想了想,她道,“容決是不會點頭的。如今我對陛下和對他來說一樣,是兩方勢力之間脆弱的平衡點,輕易動不得的。”

她思考起來有些遲鈍,緩緩将這段話說完後擡眼,正好看見幼帝神色古怪地盯着她,不由得道,“陛下為何這樣看着我?”

“皇姐……”幼帝的神情有些遲疑猶豫,“不說容決會不會同意,如果他真的點頭,你願意離開嗎?”

“離開哪裏?攝政王府?”

“這一切。攝政王府,容決,我,汴京城。”

薛嘉禾怔了怔,她望着坐在床畔的少年皇帝,恍惚又想起了自己跪在先帝面前那時是為何轉變想法接下遺诏的。

幼帝同她早年夭折的弟弟實在太像了。

薛嘉禾是長得肖像母親的,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和眼前的幼帝,卻都随了先帝的模樣。

房中的空氣似乎都停止流動了片刻,直到薛嘉禾輕聲地笑了起來。她擡頭逾矩地摸了摸幼帝的頭頂,笑道,“若是容決點頭,我自然不會再留在攝政王府,但你和容決不同,你是我的弟弟,我無論到什麽地方,心中總是牽挂你的。”

幼帝似乎是松了口氣,他揪着薛嘉禾的衣角道,“那皇姐不喜歡容決,是不是?”

薛嘉禾愕然,“陛下為何覺得我喜歡容決?”

幼帝被噎了一下,撇嘴道,“他位高權重又長得好看,我怕皇姐涉世不深,見他誤了終身怎麽辦?”

“別說容決不喜歡——對我厭惡至極,哪怕是喜歡我的人,我也未必能回報感情呢。”薛嘉禾帶着三兩分疲倦道,“陛下,我是絕不能喜歡容決的。”

就像薛嘉禾剛才說的,她是幼帝和容決之間脆弱的平衡點,幼帝弱,她便往幼帝那邊偏一些。

若是在明擺着雙方實力不對等的時候,薛嘉禾往錯誤的方向偏去,這臺天平便會即刻倒塌,引發一場大戰了。

薛嘉禾可以做的事情很少,喜歡上容決絕不是其中的一件。

更何況,容決有什麽值得她喜歡的?

“那就好。”幼帝滿意地點了點頭,“還好方才皇姐打斷了我的話。”

他險些就要因為氣不過而将容決點醒了。

誰會因為一時賭氣而索要自己不想要的東西?既然開口了,那當然只會是心心念念、想要得不得了的人,偏生容決自己意識不到,先帝這個過來人卻比容決早一步看穿了。

幼帝是從先帝口中聽得此事的。但此刻他已經不打算過早将這事實點名給容決聽了。

容決恐怕是不撞南牆醒不了了,左右薛嘉禾又不喜歡容決,便叫他自己難受去。

幼帝下定了決心,又囑咐了薛嘉禾許多注意忌口,等到護衛來催時,才戀戀不舍地起身回了宮,給薛嘉禾留了下一小盒別國上貢的新鮮玩意。

許是見了挂念的親人,薛嘉禾這一日下來倒比前幾日覺得清爽了些,喝了藥後還有空把玩幼帝送來的小玩意,正一個個看過去琢磨的時候,綠盈進了屋子裏,臉色有些難看,挾着隐隐的怒氣,好似剛和誰吵了一架似的。

“怎麽?”薛嘉禾轉臉瞧她,有些好奇,随手将盒子裏一枚巧奪天工的琉璃簪塞到了綠盈手裏,“誰這麽大脾氣,将你給惹得動氣了?”

綠盈按了按怒氣,謝過薛嘉禾後才道,“殿下的座駕被管家扣下了。”

“扣下?”薛嘉禾揚眉,“怎麽個扣下法?”

她身為長公主,自然有自己的馬車座駕,從上到下都是工匠木匠按照長公主的規格打造的,在路上行走時別人一眼便能認得出來,不論幾品大員都要給她讓路的。

只是薛嘉禾常年待在攝政王府之中,需要用到它的時候不多,馬兒也都是攝政王府負責飼喂的,還是第一次聽說“扣下”的說法。

“說是馬車許久沒用,怕有什麽隐憂,便送去叫工匠檢查保養了。”綠盈低聲道,“就連宮中帶出來的駿馬,也尋了風馬牛不相及的借口給帶走了。”

薛嘉禾的動作一頓,“只咱們的馬?”

“馬廄裏就剩下寥寥幾匹,要麽是老弱病殘和懷孕母馬這些騎不了的,要麽就是攝政王的坐騎,性子烈得連馬夫都不敢靠得太近。”綠盈氣得微微發抖,“我去問管家,管家油鹽不進,一口咬定就是到時候送去看診和檢修——往年怎麽不見這般大陣仗!”

薛嘉禾終于反應了過來。

容決這是先一步掐斷了她離開攝政王府的路子。她病得雲裏霧裏,當然不可能步行出府,得靠馬車才能走遠,容決幹脆就将她的馬車和馬都先給沒收了。

這做法跋扈的同時又有些賭氣似的幼稚,叫薛嘉禾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幹脆将面前的盒子推到了綠盈面前,邊笑邊道,“我左右這些日子又出不去,你若是有事外出,不必心疼錢,只管租賃外頭的馬車代步,不要介懷這些。”

綠盈仍舊氣不過,小聲道,“攝政王欺人太甚,又不是少了輛馬車殿下便出不去,只這架勢,明明就是沒将殿下您放在眼裏,叫人惱火。”

薛嘉禾不置可否地應了兩聲,并不打算過于追究此事。

不說別的,攝政王府外頭難道還找不到一輛馬車能接她離開?早先幼帝不是就多帶了輛馬車來預備接人的嗎?

除非容決是将整個攝政王府裏三層外三層地當作是個牢籠給把守起來了,否則她想走,只要有條命在,總是離得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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