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幼帝來過那一遭後,容決便連着好幾日沒有再出現在薛嘉禾的面前。
薛嘉禾松了口氣——她病得快連路都走不動了,也實在沒有心情和總是渾身帶着寒意的容決周旋的心情。容決不到西棠院,她就當做容決是不存在了。
薛嘉禾的病是舊疾,正如同蕭禦醫所說的那樣,熬過一段日子便會好,因而又休養了七八日、與苦澀的湯藥作伴之後,薛嘉禾的熱度總算退了下去,只是人還有些虛弱,日日只能喝粥,連油星子都許久沒見過了。
說來慚愧,薛嘉禾看起來瘦瘦小小,但其實是個愛吃肉的人。
或許是這次大病因禍得福,病前一直苦夏得什麽也不想吃的薛嘉禾居然又生出了食欲來,滿腦子想的都是能吃點油葷之物,但都叫蕭禦醫和綠盈堅定地給打了回去——他們誰也不同意薛嘉禾這時候便殘害自己那才剛剛從兩碗燒刀子裏緩過來的肚子。
薛嘉禾平心靜氣地忍了幾天,終于是忍不住了。
她趁着綠盈離開熬藥的功夫悄悄地摸出了西棠院,直奔攝政王府的廚房。
不是不能叫別的丫頭去拿,只是萬一路上被綠盈發現了可怎麽辦?
唯獨她親自去了,才能叫綠盈只能在事後生悶氣,卻不能在半路把肉截下來不讓她吃到嘴裏。
薛嘉禾雖然是不怎麽出西棠院,但攝政王府裏的路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她一路熟門熟路地摸向廚房,心裏門兒清:今日容決不在,管家也正好出門辦事,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眼下就是她稱大王的時辰。
就短短一個時辰,吃個一兩塊肉,不會有什麽大事發生的。
“見過長公主!”迎面路過的下人見到薛嘉禾,紛紛面色驚愕低頭行禮,“長公主這是要去……”
“四處走走,”薛嘉禾停住腳步,微微揚起的下巴點了點,“你們做自己的事便好。”
下人們不敢忤逆,個個應了是悄悄離開,面色都有些怪異。
——薛嘉禾每日待在西棠院裏過自己的小日子,偌大的攝政王府裏,有些下人甚至還沒見過她一次。
就這樣靠着虛張聲勢的花架子,薛嘉禾一路平安地到了廚房,随意扯了個借口溜進去後,從裏頭順了個雞腿出來便快步往花園裏走——熱乎乎的雞腿若是涼了就不好吃了!
進了精心打理的園子裏後,薛嘉禾四處一看,找了叢不高不矮的矮樹叢就繞到了後面,蹲在陰影裏咬了口雞腿,滿足地出了口氣,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還有什麽能比一個雞腿更讓人開心的?也只有更多的雞腿了。
久未聞見肉味的薛嘉禾動作飛快地将手中雞腿解決,悄悄将雞骨頭扔在一旁,正要從樹叢後面挪出來去園中池子裏洗個手便若無其事回到西棠院的時候,聽見了從遠處而來的腳步聲。
想到自己正做賊似的躲在樹叢後面,全然沒有皇家威嚴,薛嘉禾悄無聲息地又抱着膝蓋乖乖蹲好不動了。
只是在攝政王府中,似乎還沒見過什麽下人會這般沒有禮儀地奔跑起來的,或許是有什麽急事?
那腳步聲有些淩亂,聽起來似乎是兩個人,這兩人沒有一路跑過園子,而是在離薛嘉禾不遠的地方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片刻後,其中一人開口道,“這附近沒人,快打開看看,一會兒管家便要回來,咱們得趕緊将這畫送出去!”
“好好,來幫個忙。”另一人答。
這兩人頗有些手忙腳亂地忙活了一會兒,而後一人道,“這……我還以為是什麽值錢的名畫,根本就不是啊!”
另一人語氣比他還焦急,“你不是說王爺書房裏許多名家畫作收藏,王爺自己平日裏卻根本不看,偷走一幅拿去賣他根本不會發現,怎麽就拿了這麽一幅?!”
“我……我哪知道!我上次在書房打掃,明明見到的都是那些……”之前那人大為跺腳,“現在怎麽辦?這肯定是攝政王的收藏,我們還是趁着管家還沒回來,趕緊将它放回去。”
“或許這幅畫能賣不少錢呢!”
“這是美人圖!能賣什麽錢!”
“名家又不是沒畫過美人圖!”
“王爺像是會收藏美人圖的人嗎?你是不是忘了王爺的傳聞!”
“嘶——你是說,這就是王爺的那位薄命紅顏?”
聽到這裏,原本屏氣凝神的薛嘉禾不由得有些好奇地從樹叢後面窸窸窣窣伸出手去,将面前遮擋視線的樹葉撥開了些,試圖看清那兩人手中拿着的畫究竟長什麽樣。
容決的那個紅顏知己,薛嘉禾已經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也不知道究竟其人是誰,連個名字都沒人叫得出來,真是令人唏噓。
也不知該說巧還是不巧,這兩人背對着薛嘉禾将那畫舉在半空中,正面對着她正好叫她看得一清二楚。
畫上正如這兩人所說,是個曼妙端莊的女子,薛嘉禾将那女子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瞳仁一縮——她見過這張面孔,許多次……
“你們在做什麽?”管家笑眯眯的聲音在兩人背後響了起來。
別說做賊心虛的那兩個人,就連躲在樹叢後的薛嘉禾也給小小吓得一抖。
兩個偷了主子東西的下人更是魂不附體,将畫卷往地上一放便跪下連聲求饒,管家沒花費時間聽他們的苦衷,彎腰将畫仔細收起卷好後,便喊護院進來将這兩個膽大妄為的下人拖了出去。
薛嘉禾默默地抱着膝蓋往後又縮了縮,她的雙腿已經開始發麻,但又不敢弄出聲響來叫人發現自己這幅邋遢的模樣。
管家是容決的心腹,他知道了,容決也一定會知道的。
這就等同是給皇家在攝政王面前抹黑了。
可天不遂人願,管家不但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緩緩向薛嘉禾的方向移動而來,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樹叢的另一面,含笑道,“什麽人躲在此處,還要我請你出來?”
薛嘉禾抱着膝蓋仔細想了想,生怕管家是在詐她,沒吭聲。
“你現在出來告訴我方才聽見看見什麽,我便不将你發賣出府去。”管家接着說道,聲音和煦,講的卻全是威脅之語。
薛嘉禾用手指摳摳自己裙上繡花,還是不吭聲。
“我可不會三請四請,府裏的人應該都知道我的脾氣。”管家笑眯眯地說,“等你被我從裏頭揪出來,便不是那麽簡單能了結了。”
眼見這人真要朝樹叢伸手,薛嘉禾只得出聲道,“是我。”
管家的動作頓住,他将邁出的腳收了回去,笑容不變,“長公主殿下在此處找什麽東西?不如讓我代勞吧。”
“不必。”薛嘉禾輕咳一聲,找回自己的長公主架子,“你先退開一些。”
管家稱是,果然往後退了許多。
薛嘉禾這才從樹叢後面慢吞吞走了出去,步伐像是量過似的那麽标準,一舉一動都端的是貴氣逼人——如果她不是正伸手從自己頭上摘下一篇樹葉的話。
“我方才見朵花開得不錯,進去摘了。”她揚手給管家看了看捧在掌心裏一朵毫無特色的藍紫色野花,“不想卻撞上了別的事。”
“長公主殿下請放心,我定不會姑息府中偷盜之舉的。”管家彎腰行禮。
薛嘉禾淡淡嗯了一聲,小心地将野花攏在手心裏,轉身正要走時,管家又含喊住了她。
“殿下方才是不是聽見了什麽?”他問。
薛嘉禾停下了腳步,她斂眉轉臉看進管家的眼底,帶着三分倨傲道,“我聽見了,也看見了,又如何?”
容決扣了她的馬車和馬是一回事,要堵住她的眼睛嘴巴就是另一回事了。
“……污了殿下的眼睛耳朵,是我的不是。”管家深深彎腰,“殿下請回吧。”
薛嘉禾凝了這位頗為深藏不露的管家一眼,卻沒有掉頭離去,而是回身一步步走向了管家,而後朝他伸出了手,“既然你這麽問了,就乖乖将畫交給我吧。”
管家有些遲疑,“殿下,這是主子的東西。”
“我知道。”薛嘉禾一哂,“可這難道不是和我也有些關系?我知道容決今日外出,我就在他書房裏等着,等他一回府,你就可以告訴他畫在我手中。”
她說完,不容置疑地從管家手中将畫卷抽走,而後才離開,步子走得十分穩。
這幅畫像可是自己送到她面前來的,又不是她偷偷跑進容決的書房裏去、而後又四處翻找看見的。
管家沒敢硬留畫像,他望着薛嘉禾纖細的背影長長嘆了口氣,捂着額頭想了會兒,決定先喊綠盈去把薛嘉禾的東西送些到書房去。
攝政王的書房可沒西棠院裏那般舒适,連張躺椅都沒有,剛開始看着要康複的長公主殿下要是在那處又着了涼扭了腳,最後要忙得上天的還不是他這個管家。
容決一回府便聽管家說了畫像的事情,他匆匆趕至書房時,發現薛嘉禾正坐在他平時的椅子上,畫像全然打開攤在他的書桌上,畫中人同薛嘉禾七分相似的容貌展露無疑。
他下意識上前一步道,“這是我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