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那個被秦毅問路的粗使婆子通風報信,管家很快便知道了秦毅偷偷摸摸往西棠院去的事情,他正要親自趕去将秦毅逮回來給個教訓,就聽門房來報說容決正好回府。

無巧不成書,管家立刻去迎了容決,将事三言兩語就概括了出來,“大約是想從長公主殿下那兒也讨些好處,我這便去處理。”

容決卻将腳下的步子改了個方向,什麽也沒說,穿着一身貼身的軟甲便往西棠院走去。

管家只得跟快步跟在容決的身後,撓撓頭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對賜婚來的夫妻倆到底是算個什麽事啊?

綠盈和薛嘉禾一道見秦毅,那西棠院裏外就不會再有見到容決還敢造次的人,容決帶着管家悄無聲息到了薛嘉禾的屋子外面,即便門合着,四周靜悄悄時,也還是能聽見裏頭傳出來的說話聲。

管家聽了一會兒秦毅的天花亂墜,眉梢抖了抖:不愧是曾經容府的下人,當年的容府日常說起來居然還真是頭頭是道。

他悄悄偷瞥了一眼容決不動如山的臉色,默默地将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聾了又瞎了。

等薛嘉禾問到假死之事時,容決的神情終于微微一動。

他竟不知道容大夫人當年回過汴京城?澗西離汴京城如此之遠,她一個身無分文的弱女子就因為挂心容府而趕了過來,又正好同匆匆離開的他錯開沒見上面?

可若是十年前,當時的薛嘉禾豈不是才只有六七歲的光景……

容決才想到這裏,就聽見裏頭的薛嘉禾隐隐發怒警戒的聲音。

秦毅要說出口的什麽話,是薛嘉禾知道,而又不想讓他知道的?

容決皺眉等了片刻,聽秦毅已被薛嘉禾牢牢占了上風,再不遲疑,伸手就直接推開了門,打斷了薛嘉禾說到一半的威脅。

薛嘉禾幾乎在門傳出響動的那瞬間就閉上了嘴,她臉上仍然是冰冷的表情,視線從容決臉上一掃而過,“雖說我住在攝政王殿下的府中,但攝政王殿下若是能進門前先敲個門就好了。”

容決沒心思和她打嘴皮子仗,直截了當道,“什麽事情不能讓我知道?”

秦毅面如紙色,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沒想到自己兩頭騙錢居然還能被撞破,此刻心中方寸大亂,一個屁也放不出來,整個人抖得如同篩糠似的。

“攝政王殿下這是要審問我嗎?”薛嘉禾笑了笑,她緩緩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道,“這是你收留的人,跑來找我要錢,你不如問他要個答案。”

秦毅心中大呼小命休矣——前一個薛嘉禾,後一個容決,哪個是他能惹得起的?

倒是容決一眼也沒有多看秦毅,沉着臉喊了管家的名字,後者便悄無聲息上前将秦毅捂住嘴拖了出去。

薛嘉禾握緊了拳頭,卻沒有阻止管家的行為——她實在是沒有和容決硬碰硬的權力。

容決盯了一會兒薛嘉禾已經恢複平日如常的面色,兩人誰也不讓誰地對視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容決率先移開目光,他道,“禦醫說過,長公主要多休養身體,府中瑣事便不必多管。”

——她這幾日下來看着身體倒是好多了,嘴唇面頰也終于有了血色。

蕭禦醫開的那些又腥又臭的湯藥,終歸也不是毫無作用。

心病這兩個字,對容決來說簡直如同天方夜譚——心裏不舒服歸不舒服,容決自己也有放不下的事情,可若是這心事能叫人病入膏肓,容決是真信不了。

當管家将秦毅按在書房地面上的時候,容決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薛嘉禾的心病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她難道自己不能想想辦法解決了心病?還是她自個兒壓根不知道?

秦毅手軟腳軟地跪都跪不住,幾乎是五體投地地伏在地上顫聲求饒,“王爺饒命,小人是被豬油蒙了心,腦子一時糊塗,才會……”

“容大夫人回汴京城的目的是什麽?”容決收回思緒,一針見血地問,“長公主不讓你說的那件事情,你已經記起來了?說說看。”

秦毅哭了起來,“王爺,長公主說了,若是我将這話說給別人聽,她就會……”

“不說就是現在死。”容決冷冰冰道,“說了便是以後說不定會死,再蠢也知道怎麽選。”

他在戰場上見過不知道多少戰俘求饒,對秦毅這雷聲大雨點小的陣仗根本不看在眼裏——再說了,薛嘉禾會殺人?她不過就是嘴上威脅兩句,多還是從先帝身上學來的架勢。

秦毅将額頭磕破也沒得來容決的寬容,最後只好唯唯諾諾地道,“若是小人說了,王爺能否……将小人送離汴京?”

“說。”容決的耐心即将告罄。

若不是他實在太想知道什麽事情能讓薛嘉禾那般緊張到變了臉色,他根本懶得多花費時間在秦毅這灘爛泥身上多耗費時間。

想到關于容決的那些傳聞,秦毅根本不敢再讨價還價,結結巴巴地道,“容大夫人說,容府其他人倒也罷了,只是想看一個人是否從抄家中幸存了。”他說完,咽了口口水,小心地擡眼看向容決,“……那個人,就是王爺您。”

容決猛地握緊了拳頭。

他幾乎是立刻就想通了一切。

容府當年有三個兒子,體弱多病的老大娶了容大夫人,兩人一起照料了算是遠房堂弟的容決。

等容家老大病逝之後,先帝便迫不及待地出手搶占了心悅許久的容大夫人,整個容府迫于先帝的地位,竟都裝聾作啞放任這一切發生。

容大夫人對容府其他人自然是心灰意冷,她若是在容府抄家時跑來看望容家的其他人,容決自己也不相信。

可若她是挂念他是否會被抄家牽連而奔赴千裏……那他就是讓容大夫人抛下薛嘉禾的原因。

難怪薛嘉禾說“難怪”……

薛嘉禾在知道生母真實身份的同時就已經猜到了生母離開的原因了。

容決忍不住想,薛嘉禾那時在書房裏看着他,是不是就像看着将母親從她身邊奪走的惡人一樣的感覺?

“在得知您已經回了軍中之後,大夫人就離開了!”秦毅發誓賭咒地說,“在那之後,小人就再也沒有見過大夫人,這些都是千真萬确的,王爺明鑒啊!”

容決皺着眉叫了管家的名字,“把他送走,越遠越好。”

管家得令上前,利索地就将秦毅再度從書房裏拖了出去。

容決抵着書桌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薛嘉禾的心病只這個?覺得母親為一個外人抛下了她?

不得其解的容決起身離開書房,遙遙往風平浪靜的西棠院看了一眼,去馬廄提了自己的馬,出府便直奔太醫院。

蕭禦醫正在太醫院裏頭四處翻找古籍醫術,突地就聽外面人來說攝政王到了太醫院點名找他,不由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藥童在下頭小聲喊道,“您快下來吧,我剛才偷偷瞧了,攝政王的臉色好生吓人,肯定是出什麽大事了!”

“大事”兩個字觸動了蕭禦醫的神經,他飛快跳了起來去拿自己的藥箱,胡子都急得抖了起來,“難道是長公主殿下的病情又反複了!”

什麽病情能動用到攝政王親自來請?

蕭禦醫壓根不敢多想,飛快地跑出了門見到容決,邁着腿從他身邊飛快跑過,“下官見過王爺!咱們趕緊啓程吧!”

容決轉身三步并作兩步追上蕭禦醫,從後頭一提便将健步如飛的小老頭兒給拽住了,“我有事問蕭大人。”

蕭禦醫被自己的衣服勒得又翻了個白眼,站住腳步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長公主殿下無礙?”

“無礙。”容決望了周圍一圈,道,“借一步說話。”

他說完,好似對太醫院的每扇門都了如指掌似的,舉步直接走向了其中一扇。

蕭禦醫一看便知道那是個平日裏根本沒人去的書房,撇撇嘴慢吞吞跟在了容決的身後,甫一進門便聽見容決開口道,“我已經知道了。”

蕭禦醫一個激靈險些摔到門外去,好在他正背身關門,還來得及收拾臉色再回頭一臉無辜茫然,“王爺說的是什麽?”

“薛嘉禾的心病。”

蕭禦醫悄悄松了口氣,覺得剛才那一下,他背上都給吓出了冷汗來,“王爺知道什麽了?”

容決盯着面前似乎有些心虛的小老頭看了會兒,道,“她母親十年前将她一個人留在了澗西赴往汴京,此後再也沒回去。我知道容夫人是想來找我的。”

聽完容決的話,蕭禦醫動作不十分明顯地撇了撇嘴,等着容決繼續往下說。

然而容決就停了下來。

蕭禦醫等了會兒,愕然擡頭,“就這些?”

“剩下的,我等着蕭大人告訴我。”人高馬大的容決堵在蕭禦醫面前,看起來簡直有兩分恃強淩弱之感,“蕭大人既然一直覺得長公主的心病同我有關,也該負起責任替我解惑了。”

蕭禦醫張了張嘴,只恨自己剛才嘴快追問了一句。看着容決一幅不得到答案就不罷休的樣子,他伸手撓了撓頭,“若是叫長公主知道了,王爺可千萬別說是從下官這兒聽來的啊,下官還得給長公主看診呢!”

容決心想說都說了,天底下哪裏還有什麽瞞得住的事情,敷衍地嗯了一聲。

蕭禦醫這才慢吞吞道,“孤女寡母兩個人讨生活,王爺覺得外人怎麽看?”

容決一臉陰鸷,顯然沒有接蕭禦醫話茬的意思。

蕭禦醫摸了摸鼻子,繼續說下去,“外人自然看不起她們,暗中說閑話,明面上又擠兌她們了。等做母親的突然離開,只剩下一個年幼女兒的時候,王爺又覺得又發生什麽事情?”

容決看着賣關子的蕭禦醫,威脅地将手搭在了自己的佩劍上。

蕭禦醫:“……”呸,這個狗脾氣!“落單的長公主那時叫人扔進了河裏,險些丢了性命,好容易才叫好心人救回來,此後不久便每年在落水那個月附近生一場大病——若是長公主的生母當時還在她身旁,興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若是下官,恐怕知道緣由後也會記恨罪魁禍首的,王爺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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