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容決和管家帶着秦毅離開之後,薛嘉禾也沒了繼續喝參茶的興致。

秦毅在十年前見過她母親,肯定是知道當年事情的。若是叫容決知道了……

薛嘉禾從未想過要當容決心目中的弱者。若是要用同情來控制容決,她早在容決回來那一天就會這麽做了。

她悶悶不樂到了晚飯時候,綠盈擔憂地上來請示道,“殿下,今日也不用飯?”

薛嘉禾回過神來,不悅道,“吃,為什麽不吃?把攝政王府裏最貴的食物都給我拿來。”先吃虧容決一頓解氣是正經!

綠盈去是去了,回來的時候,除了帶着吃食,身旁還跟了一個容決,小聲道,“殿下,王爺說來同您一起用飯。”

薛嘉禾将視線從綠盈手中端着的雞腿上艱難地移開,掃了一眼容決,細聲慢語,“攝政王殿下好興致,還抽空裝作普通夫婦似的來和我一道用飯。可惜了,這些都是我愛吃的。”

容決偏頭看看那簡直過于豐盛的晚飯,又憶起管家說薛嘉禾前段時間苦夏什麽也吃不進,心想你吃得完個鳥。

他沒和薛嘉禾打嘴皮子架,直接就在薛嘉禾旁邊坐下了,做了個手勢叫下人們将飯菜放在桌上。

綠盈彎腰将雞腿放到了離薛嘉禾極近的地方,這一盤實在樸素得有點過頭的紅燴雞腿混在山珍海味裏顯得無比地寒酸。

容決自然是第一時間注意到綠盈的動作和那盤子雞腿,他看了看薛嘉禾,見她視線控制不住地往雞腿上掃了兩眼,有些好笑:堂堂長公主,就喜歡吃這些東西。

也對,她幼時和他一樣過的是苦日子。

容決拿起筷子,假裝自己沒有發現雞腿的異常,“吃吧。”

盡管他已經努力軟化了語氣,但這兩個字聽來還是和命令似的,薛嘉禾頓了頓才跟着拿起了筷子,細嚼慢咽地吃起綠盈布到自己碗裏的菜來。

有容決在場,薛嘉禾自然端着長公主的架子,吃得貴氣十足,一小塊肉片都得在嘴裏咬上十幾口才算完,滿桌珍馐只能看趕不及吃,簡直是越吃越餓。

容決坐在對面邊吃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薛嘉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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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嘉禾落水雖然算不到他頭上,甚至他直到今日才知道此事,可容決不知為何總覺得有那麽一絲心虛。

容家老大和容夫人當年生不出孩子,照料起當時的容決,簡直将他當成了兒子在養。即便他們後來終于有了自己的兒子,也不曾忽視過容決。

雖說年紀對不太上,容決也将兄長和長嫂當成養育之恩的長輩對待,誰知容家老大走了以後,先帝居然在去容府時強占了容大夫人,這是誰也沒能想到的。

容大夫人假死離開汴京城,是在她的兒子病死之後沒幾日的時候,那時人人都說,她是因為受不了夫君兒子接連離開的打擊,所以自己也跟着去了。

容決信以為真,心中恨上了先帝。

可直到薛嘉禾兩年前被接回汴京城,容決才知道,容大夫人根本沒死,甚至還懷上了先帝的孩子。

容大夫人應當是不想生下薛嘉禾的,但也許是因為身為人母讓她下不了手,總之,薛嘉禾出生又長大了。

即便聽薛嘉禾說她母親一直待她十分冷淡,容決也無法怪罪到容大夫人的身上去——這畢竟是一個容大夫人從未期望過的孩子。

當容大夫人将薛嘉禾一人留在澗西時,她難道未曾想過薛嘉禾身上會發生什麽事嗎?

只不過對她來說,容決的安危更加重要罷了。那是她在這世上最後關心的人。

容決明知道自己不該愧疚心虛,可一想起前幾日薛嘉禾病歪歪的模樣便心中哪兒哪兒都不得勁。

如果說容大夫人沒有錯,薛嘉禾又有什麽錯呢?如果換成是容決自己,他想自己大約也會對那個令母親狠心抛下自己的人意難平的。

容決食不知味地将菜送進嘴裏,視線看似停留在菜肴上,眼角餘光卻謹慎地觀察着薛嘉禾的一舉一動。

她吃得慢吞吞,一點多餘的聲響也沒有,絲毫看不出不想和他共處一室的不耐煩。

在宮裏只待了半年,這禮儀功夫倒是學得不錯。

容決想着,夾了一筷子的蝦仁送到薛嘉禾面前,他頓了頓,努力緩和語氣後開口道,“多吃點。”

正竭盡全力将自己的注意力從雞腿上移走的薛嘉禾險些連筷子都給吓掉了。她看了看碗裏的蝦仁,又看了看對面盯着她看的容決,将這理解成了一種威脅。

若不是知道容決做不出下三濫的事情來,薛嘉禾還以為這蝦仁裏被下毒了。

她小心翼翼地夾起蝦仁,送到自己的嘴裏嚼了許久才咽下去,而後開口道,“攝政王殿下,這不合禮儀。”

“你躺在那椅子上懶骨頭時合禮儀?”容決反問。

薛嘉禾:“……”可恨她就那一次在容決面前掉了鏈子,居然就被這人給當做小辮子牢牢抓住了!“我不愛吃蝦仁。”

容決二話不說,将那碟子蝦仁從桌上拿走,遞給綠盈,“送回去。”

綠盈無法,只好放下手中布菜的碗筷,轉身将其送到門外去。

薛嘉禾:“……”她好容易才沒讓自己渴望的視線追着蝦仁而去,捏着筷子沒讓自己剛才的話露餡了。

容決又問,“雞腿呢?”

薛嘉禾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那盤雞腿上,停留了好一會兒,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似的。

容決看她像個小孩子似的不知道怎麽撒謊,眼睛裏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絲笑意來。他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這個留着吧。”

薛嘉禾在心中松了長長的一口氣,只等着容決走了,她就能用手舉着雞腿大快朵頤。

有了這個盼頭,薛嘉禾也不覺得和容決同坐一席那麽令人難以下咽了。她甚至還有空觀察了一會兒容決的進食習慣,發現這人全然不挑食,只要是放在面前的,他都毫不猶豫地能直接送進嘴裏。

真不怕人下毒。薛嘉禾心裏嘀咕道。

容決盡管權傾朝野,但暗中想要他死的人到底還是不少的。

除了蝦仁時兩人說了幾句話,此後一頓飯都用得沉默無比,直到容決都記下了好幾個薛嘉禾偏愛的菜色後,薛嘉禾才突然開口道,“攝政王殿下不必如此。”

“不必什麽?”

“你已經知道了當年的事情,但這同你是無關的,攝政王殿下無須心懷歉疚對我百般遷就。”薛嘉禾淡淡道,“更不必特地跑來陪我用飯。”

容決的動作僵在了半空中。他面色不虞地将筷子放下,忍了又忍怒氣,“你我既然是夫妻,一道用飯也是常事。”

薛嘉禾嘆了口氣,“你既不願坐在這裏,就不用勉強自己,我們兩個人都不自在。”

容決面無表情,“我自在得很。長公主不想見我?”

薛嘉禾用眼角餘光看看自己垂涎的雞腿,想了想還是沒拂容決的面子,婉轉地道,“我從未想過要從任何人身上讨來同情和憐憫。我剛回汴京時就知道,滿朝文武……汴京城的達官貴人們,用那樣眼光看待我的太多了。”

“這不是同情和憐憫。”

“我更不要你的愧疚。”薛嘉禾擡眼直視容決的雙眸,“若我想要用這操縱你,我早就想方設法将當年的事情捅給你知道,甚至在你剛回京時我也能向你示弱——我只是不想做。”

容決冷哼,說不出是反感還是惱火,“先帝賜婚不就是為了讓你這麽做?”

“我只要仍舊有你妻子的這個名分,就什麽都夠了。”薛嘉禾平靜地道,“攝政王殿下不會以為我們這對假夫妻要一直做到白頭偕老吧?”

容決一頓,他還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和薛嘉禾的糾纏會有多久?等幼帝成年,親政以後?

“八年,夠久了。”他冷笑着說。

薛嘉禾靜靜反問,“你怎知要用到八年那麽久呢?”

容決不怒反笑,一股無名火在他胸口燒得五內俱焚,他卻憑着一口氣将異常按了下去,格外強硬地傾身逼視薛嘉禾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因為你弟弟能不能親政,能不能活下去,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即使容決已經将音量壓低,但屋內只有三人,誰都能将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綠盈在旁連口大氣都不敢喘,心中惶惶擔憂着喜怒不定的攝政王是不是要對薛嘉禾動手了。

薛嘉禾卻絲毫不懼,她甚至不退反進,也靠近了容決的面孔三分,輕聲道,“我嫁給你,你便不造反,這是說好的。”

容決倏地站了起來,險些将桌子掀得翻了過去。他居高臨下怒視薛嘉禾平靜淡然的面孔,從她的話語中領悟到的全是威脅逼迫。

“不造反,我也能讓你弟弟當一輩子的傀儡。”容決咬着牙道,“他一輩子也下不了旨準你和離。”

薛嘉禾擡了擡眉梢,覺得容決這句威脅實在來得有些奇怪,不由得疑惑道,“……難道攝政王殿下不想同我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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