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薛嘉禾想了許久蕭禦醫的話,到底還是放不下幼帝,尋思起了替幼帝解燃眉之急的方法來。

可容決這人的喜好,薛嘉禾是真還沒摸透。

大致這人喜歡的是舞刀弄槍沙場打仗,但薛嘉禾對這方面一竅不通,想投其所好也不知其門而入,只得另尋他法。

想着想着,她就記起了自己和幼帝是怎麽漸漸互相熟絡起來的。

先帝膝下只有他們這兩根獨苗苗,薛嘉禾剛進宮時,當時仍是太子的薛式對她好奇又警惕,像是還不認人的小獸一般。

薛嘉禾卻是一見薛式的長相就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同胞弟弟,心中對他十分親近,想了許多法子同薛式交好、取得他的信任。

什麽方法都用了,最後派上用場的卻是在皇宮裏十分不值錢的一項手藝。

“綠盈,咱們的馬車,容決還回來了沒有?”薛嘉禾想到這裏,托着下巴道。

“尚未。”綠盈不悅道,“我去催過幾次,管家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給個說法。殿下要出門去什麽地方?”

“不去什麽地方,你出趟門替我買些東西來就好。”薛嘉禾随手寫了張單子給綠盈,她的字算是容大夫人教的,但後來又經過藍東亭的教導,最後只剩些形似,內裏的神卻全然不同,看起來輕靈飄逸,像是個無憂無慮的人才能寫得出來的字體。

綠盈拿了薛嘉禾給的單子,掃了一眼 ,訝然,“姑娘買這些……草葉來做什麽用?”

“買回來你就知道了。”薛嘉禾擺手讓她快走,自己出門時從院子裏随手摘了一片細長的柳葉,手指靈活地編出了一枚簡單的指環。

在鄉間長大的薛嘉禾對這樣的小玩意兒自然是信手拈來了。

她當年就是靠着這門本事将從未有過玩樂經驗的薛式騙過來的,想來容決行事偶爾深沉偶爾幼稚,指不定這也能對他生效呢。

蕭禦醫不也說了,容決這人,只能順着毛撸,唯我獨尊,将他當成不好交流的小孩子來對付或許還能有什麽奇效。

金銀珠寶錢財地位什麽的,對如今的容決來說也實在是不值一提。

薛嘉禾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有道理,蹲在院子裏蹂躏了會兒花花草草找回編織的熟悉感,第二日便将綠盈前日買回來的草葉子分門別類整理開來,按照不同的葉型和大小分成了幾類,抽出幾根又細又長的草葉一交疊,熟門熟路地編了起來。

綠盈在旁打着下手,看那薄薄的葉片在薛嘉禾指間穿梭來回,提心吊膽生怕這鋒利的草葉将薛嘉禾嬌嫩的手指割破。

然而這是薛嘉禾從小就練着玩兒的本領,一年多的時間不碰而已,早就在昨日找回手感,三兩下便将編出了一只活靈活現的綠色蚱蜢。

綠盈拍手稱贊,“殿下的手真巧,這樣就能消磨在西棠院裏的時間了!”

薛嘉禾将草蚱蜢托在手裏看了看,口中道,“這不是消磨時間用的,是送人的。”

綠盈想了想,“哪家的孩子?我替殿下找個盒子裝起來?”

薛嘉禾詫異地擡眼看看她,兩人都極為茫然地望着對方,最後還是薛嘉禾搖搖頭道,“是給容決的。”

“……”綠盈頓時又審視片刻那明顯是逗小孩子開心的簡易編織玩具,再度開口時聲音有些晦澀,“給攝政王的?”

“嗯,”薛嘉禾将蚱蜢捏起交到綠盈面前,“給,送去他書房裏吧,這時候他差不多該在書房了。若不在,就找管家代為轉交便好。”

綠盈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托了這連一文錢都沒用到的草蚱蜢焐在手心裏,一路捧着怕摔了地去了容決的書房。

書房的門是禁閉的,倒是管家在外閑适地修剪樹枝,順着守着書房的門。

見到綠盈進來,管家揚眉停下動作,将大剪子放到一旁,含笑道,“是長公主有話要傳給主子?”

綠盈點點頭又搖搖頭,她擡了擡蓋在一起的雙手,“殿下讓我來給攝政王送件東西。”

管家往她捂得緊緊的手心看了一眼,有些納悶,“你怕這東西跑了?”

綠盈擠出個笑臉,“殿下還說了,若是攝政王不方便,便叫你轉交。”她上前兩步,伸出雙手放到管家面前,“還請勞煩管家了。”

若不是綠盈一直是個正正經經的性子,管家都要以為綠盈手心裏拿着的是什麽吓人用的惡作劇了。

他遲疑片刻還是伸出手去做了個接的動作,綠盈手掌一開,一只綠油油的蚱蜢掉到了管家手心裏,叫他險些手一抖扔了出去,“這是哪來的?”

“長公主親手做的,”綠盈一本正經,“因而也是千金難買的了。”

管家複雜地盯着草蜢看了會兒,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來,“長公主這莫不是把主子當成了……”孩子在哄?

綠盈心知肚明他後半截話是什麽,但她沒接茬,只點了點草蜢道,“別弄壞了,這可也算是禦賜之物了。”

管家單手捧着禦賜草編蚱蜢,臉上笑容難得有些僵硬。

綠盈交付了任務,揚長而去。

管家則是小心翼翼地将草蜢放到一旁的桌上,拿起剪子看它一眼,心不在焉地接着修剪樹枝,将可憐的八角荊棘剪得七零八落。

等書房的門再度大開,管家才回過神來,轉頭望了一眼——常來攝政王府議事的幾位衆臣三三兩兩結伴魚貫而出,表情同前些日子沒什麽差別,仍然個個都很凝重。

容決說要找幼帝麻煩,那他一句話下去,多的是下面的人要想破腦袋如何将這事做得聰明——畢竟,容決又不是想害幼帝,話裏話外只是想為難他,這下手就不能太狠,但同時又不能太輕,叫許多人都想禿了腦袋。

微笑着目送這群人一一離開後,管家才回頭用最輕的力道拈起桌上草蜢,往書房裏走去。

容決靠在書房的椅子裏,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他都示意所有人找了幼帝好幾天的麻煩,怎麽薛嘉禾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不該啊,薛嘉禾不總是一幅為了薛式什麽委屈都能咽得下去的架勢嗎?難道是她已經猜到他的意圖,才按兵不動、以靜制動?

容決想得心頭煩躁,往後一靠,椅子發出桄榔一聲巨響,将走到房門處的管家吓了一跳,“主子?”

容決看他一眼,面無表情,“什麽事?”

“西棠院送來了……”管家打了個磕巴,“……送來了禮。”

容決立時将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椅子往前一壓,又是哐啷一聲,“送了什麽?”

管家一臉難色,上前幾步,将手掌裏藏着的草蜢放在了容決面前的沙盤上面。

那看着像是誰家三歲小孩落下的草蜢和帶着刀光劍影的沙盤放在一起,簡直像是個笑話。

容決:“……”

管家:“……”他咽了口口水,道,“綠盈說,這是長公主親手做了,又讓她送來給您的。”

容決的面色好了幾分,他帶着兩分嫌棄地将草蜢捏起來,眼睛對眼睛地看了片刻,仍舊嫌棄地扔到桌上,“三歲小孩都不要的玩意。”

管家悄悄用餘光瞥瞥那翻倒在地的蚱蜢,征詢地請示,“我拿出去悄悄扔了?”

話音剛落,容決擡臉瞪了他一眼。

管家心中頓時有數,他絕口不提草蜢的事情,尋了個借口就轉身告退,邊擡腿跨出書房的門邊腹诽:這哄小孩兒用的招數竟然還真有用,先帝和容決針鋒相對這麽多年真是走錯了路。

等管家的腳步聲遠得容決的聽力都捕捉不到時,他才将手中卷宗扔到一旁,重新伸手将橫着歪倒在桌上的草蜢扶正了。

薛嘉禾還在草蜢的眼睛部位畫了兩個黑點,容決和它大眼瞪小眼半晌,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冷哼,視線在書房裏轉了一圈,回身将自己背後一處書櫃裏整理出一檔,将這只和他書房全然不相符的草蜢放在了正中央。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安安靜靜的小蚱蜢,心裏不無得意:薛嘉禾的軟肋,到底是叫他拿捏住了。

只要捉着薛嘉禾的小辮子,根本不必擔心她會不服軟、不示好、不聽話。

容決抱着手臂欣賞了這簡陋的戰利品好一會兒,覺得和打了一場勝仗的感覺相去無幾,小一刻鐘後才又坐回了座位裏,尋思起來:薛嘉禾才示好這麽一次,他不能這麽便宜了她。

總得叫她這次牢牢記住,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才能算是教訓。

于是,容決端起架子沒去西棠院,也沒讓管家給西棠院回一句話。

第二日,綠盈又來了容決的書房外,默契地将藏在手心裏的一只蛐蛐兒交給了管家。

這次的蛐蛐用的是不同的草葉編織,還細心地給上了色,看起來仍然活靈活現的,管家托在手裏都覺得它随時能叫起來。

他神情複雜地問綠盈,“長公主準備了多少這些葉子?”

綠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一連七日,薛嘉禾每日手編一只蟲鳥走獸讓綠盈送去給容決,七只模樣各異的小玩意兒一字排開站在容決身後書櫃中,簡直顯眼得叫所有進入這書房的人都無法忽視。

尤其是,這看起來和容決絕無關系的草編玩具每日新增一只,還從不重樣,這怎麽看……就怎麽不對勁。

等第七日的時候,終于有人鬥膽問了容決,“王爺這些草編的小玩意兒是從何處買的?我家小女兒也喜歡這些,只是如今汴京城裏都找不到賣的地方了。”

容決從鼻子裏輕哼一聲,神色凜然,語氣卻帶着隐秘的炫耀,“這是戰利品。”

作者有話要說: 嘉禾:随便哄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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