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然而,出乎綠盈意料的,容決居然沒硬闖,他只是往內屋看了一眼,就轉了身。
綠盈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出去,就見容決并非往外走,而是直接坐在了外屋的椅子上,一幅要等薛嘉禾醒來見過才走的樣子。
她登時想起了容決上次一大早來尋薛嘉禾,等了半刻鐘便不耐煩地闖了進去的事,下意識抖了抖。
容決要做的事情,已經沒什麽人能阻攔他了。
頂着容決如同芒刺在背的存在感,綠盈小心地将藥汁吹涼,端着藥碗進了內屋,将睡下的薛嘉禾喚醒了過來,邊送藥過去邊小聲道,“殿下,攝政王來了,就在外屋坐着呢。”
薛嘉禾這一日也不知怎麽的,整個人昏昏沉沉地根本睡不夠,正看着藥碗裏的湯藥發呆,就聽見了容決的名字,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他怎麽還有等人的耐心了?”
她說着,也不等綠盈回答,一手撐着床鋪,另一手舉起藥碗一口氣喝了幹淨,便起身道,“我去見他。”
綠盈連忙放下藥碗去扶薛嘉禾,一邊還給她遞蜜餞到嘴邊,“許是聽說了殿下生病,便來探望一番。殿下早上是被什麽氣着了,攝政王想必也是知道的。”
“但他可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一日來尋我兩次。”薛嘉禾淡淡說着,嚼了兩下蜜餞中和口中的苦澀藥味,展臂将外衣披上。
她中午時已經和容決将陳禮之事說開帶過,容決肯來表個态度已經令薛嘉禾有些詫異——容決竟然和她做了解釋?
即便那解釋是為了叫她息事寧人,小事化了,對于容決來說也是極為溫和、乃至有些累贅的做法。
那可是能将她娶回家之後便扔在府中當作擺設的容決。
因而,薛嘉禾是十足不相信容決會來給自己探病的。
她将長發自衣內撥出,将口中蜜餞吞了下去,便朝外屋走去,步伐輕緩沉穩,背脊挺得筆直,不慌不忙地從綠盈打起的簾子裏微微垂首穿過,再一擡眼就見到了不遠處坐着的容決。
容決顯然是剛從外頭回來,即便已經回了汴京,他也還是習慣穿着一身軟甲行動,這身軟甲還沒來得及換下。
薛嘉禾上前幾步到他面前,施施然坐下,才開口道,“方才有些困倦便小憩了片刻,讓攝政王殿下久等了,不知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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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決這一小會兒的功夫已經将薛嘉禾全身上下打量了個遍。
她仍舊是那副在外人前矜貴的模樣,整個人卻有些恹恹,确實像是沒睡夠的沒精打采。中午兩人一道用飯時,她可不是這樣的。
想到薛嘉禾因為十年前的事情都能給自己留個心病,容決擰起了眉——陳禮早上的話,她到底是氣着了,又小肚雞腸地又把自己給氣病了。
想着總不能讓她再大病一場,容決拐彎抹角地道,“陳禮後日便啓程離開汴京了。”
薛嘉禾有些詫異,“好。”這同她有什麽關系?
“……”容決皺着眉盯她兩眼,又問,“蕭大人怎麽說?”
“蕭大人讓殿下這幾日能見着太陽時多外出走動走動,等日頭落了,便不要外出了。”綠盈在旁答道。
“那你就多出去走走。”容決雖聽管家說過薛嘉禾只是小病,但薛嘉禾這紙片人般的身體是真叫人不敢放心。
“好。”薛嘉禾點點頭,還是同一個回答。
她在想容決來這第二趟究竟是為什麽的,總之左右不可能是來探病的就是。
容決被堵得沒了話,室內靜默了半晌無人開口。
過了難捱的片刻,容決才尋了另一個話題,“鄉試放榜了。”
薛嘉禾揚眉,知道這是汴京城一年裏最重要的時候,“那陛下忙的這一陣子應當已經過去了。”
“忙的是閱卷之人。”容決硬邦邦地道。
薛嘉禾訝然,“是我失言,滿朝上下在其中出力的,都應得一句稱贊褒獎。不過科舉是三年一度的大事,自當所有人都盡力而為,為大慶挑選新的棟梁之才入朝為仕的。”
容決嗯了一聲,手指不安分地在椅子的扶手上跳了兩下,又放了下去。
他從未這麽絞盡腦汁需要找話來說的時候過,可心裏又不知為何不想就這麽起身離開,于是沉默着在腦中搜尋下一件要知會薛嘉禾的事。
薛嘉禾疑惑地擡眼看看似乎有什麽話還沒說出口的容決,心中疑惑究竟是什麽事能叫他這樣難以啓齒,“攝政王殿下還有何事?”
容決沉沉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似像要吃人的野獸似的,“陛下的生辰将要到了。”
薛嘉禾揚眉,心中終于了然:容決這是來敲打她的。
幼帝每一年的生辰,都會有官員奏請他親政,但沒有一次是真能成功的,都叫容決手下的人給反駁回去了。
即便如此,保皇派的官員們也仍舊不死心,逢年過節都要重來這麽一次,也算是慣例。
今年幼帝生辰,恐怕也不例外。
自從容決回汴京後,他用言語、用行動拿幼帝來威脅拿捏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今日恐怕也是來警告她不要做什麽不該做的舉動。
“攝政王殿下放心,我這幾日不會出府,更不會見什麽客,不過最多就是陛下生辰那日親自入宮賀喜。”薛嘉禾平和道,“朝中之事,與我無關。”
“誰和你說這個,”容決皺了皺眉,“你想送陛下什麽?若府中沒有,讓管家去替你尋。”
“我同陛下早些年便說好,每年他生辰時,要陪他喝一杯酒。”薛嘉禾笑了笑,提到幼帝時神情明顯柔和不少,“陛下是天子,又何須我送他什麽庸俗之物。”
“你不能喝酒。”容決立時就想到了薛嘉禾兩碗烈酒下去直接病倒的事,皺着眉強硬地反對了。
薛嘉禾聞言擡眼看了看他,兩人視線交錯一瞬間,薛嘉禾便移開目光,淡淡應了個好字,面上的笑意消失無蹤。
“你——”容決的眉皺得更緊,但解釋到底是沒能吐出口,又搜腸刮肚也沒能想到下一句話該說什麽,沉默片刻,低聲道了句“好好休息”便起身離去。
薛嘉禾瞧着他的背影有些納悶:這人大晚上的來找她,到底是為了什麽?
倒是綠盈瞧出三兩分苗頭,卻什麽也沒講,只扶了薛嘉禾勸她進內屋裏去,心中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他到底是……”薛嘉禾邊走邊不解道,“就為了陛下生辰的事?我又不能屆時就振臂一呼,率領百官跪地懇請陛下親政。”
綠盈轉了轉眼睛,道,“約莫還是我之前說的,為了那陳禮的事,來看看您是不是身體安好吧。攝政王不是也說了麽?他總是得照顧得您身體健健康康的。”
這一婉轉提到薛嘉禾母親的事,就頓時叫她再度想起了自己下午的夢。
若不是夢中脫口而出的“恨”字,薛嘉禾甚至還沒意識到這份被自己忽略了的情感。
這麽想來,她和容決也算是對上仗了——容決因為先帝的所作所為對她不假辭色;而她同樣是因為自己的母親而對容決心懷怨怼。
上一代做錯事的兩個人,到底是将對錯因果傳到下一輩人的身上了。
如今薛嘉禾自己、容決、幼帝都身不由己地被牽扯在這個怪圈之中,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解脫。
薛嘉禾心中氣悶,賭氣地又從桌上拿了一顆蜜餞送進嘴裏,剛抿出味道來,臉就皺成了一團,但還是堅強地嚼了嚼直接給咽了下去,才道,“綠盈,這是什麽?”
“這是酸梅,”綠盈湊過來接了盤子,觀察着薛嘉禾的神色道,“許是混進去了,殿下不喜歡吃?”
“我何時喜歡過酸的了。”薛嘉禾撇撇嘴,只覺得舌頭牙齒都一道被酸倒,趕緊喝了兩口水将那酸味給壓下去。
綠盈卻有些歡喜地松了口氣,語氣輕快道,“我去給殿下換一碟來。”
薛嘉禾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她離開,又猛喝一口參茶,趁着周圍空無一人,鼓起兩頰漱了口,不由得腹诽:誰會愛吃這酸得人五髒六腑都揪起來的東西?難道是平日裏過得還不夠揪心?
第二日日頭挂到空中後,用過早飯的薛嘉禾就被綠盈拽着勸着去了西棠院外散步消食,振振有詞說是蕭禦醫的要求。
薛嘉禾只發了低熱,一覺醒來自覺已經好得差不多,但也沒拗過綠盈一片好意,同她一道慢悠悠踱出了西棠院,沿着小路漫無目的地真散起了步。
薛嘉禾對西棠院外的大多地方是不太熟的,她獨自一人找個廚房都費勁,去個容決書房也得要綠盈帶路才行,因而這一路上心情舒緩地看看周圍陌生的風景,倒也還算惬意。
若不是周圍有攝政王府的下人往來,薛嘉禾真想去樹叢裏找找那只大白天叫個不停的知了,帶回西棠院解悶去。
可堂堂長公主卻不能做這些鄉下小子才會做的事情,掉分。
薛嘉禾惆悵地嘆了口氣。
“殿下心情不好?”綠盈立刻有些緊張。
薛嘉禾左右看看,小聲和她咬耳朵,“我想捉只知了回去。”
綠盈:“……”她轉眼朝蟬鳴不斷的方向看了眼,也輕聲回道,“一會兒讓小太監們出來捉了帶回西棠院去。”
薛嘉禾的眼睛頓時亮晶晶起來,“好。”她小時候爬樹淌水都是常有的事情,捉個知了更是家常便飯,只是如今桎梏頗多,便不能同小時候那般随心所欲。
想着一會兒便能回味童趣,薛嘉禾腳下的步伐也輕快不少。
可她往前走了沒幾步,突然見到管家帶着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從她不遠處匆匆經過。
那如同一座小山的彪形大漢,不是昨天剛到過攝政王府的陳禮,還能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尬聊.jpg
雞同鴨講.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