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嘩啦一聲,巧奪天工的玉牌化作了五六塊碎片和渣渣。
“你——!”容決呼地站起身來,一陣惱火。
“攝政王殿下說了,送了我就是我的東西,自然由我處置。”薛嘉禾下意識地按着自己腹部,盡管知道是錯覺,也仍覺得掌下在隐隐作痛得不依不饒,好似要提醒她那份多餘的存在似的,“為何我随我自己心意處置了,你又這般不悅?”
“這對你母親來說有多寶貴,你知道嗎?”
“我知道,”薛嘉禾咬着蒼白嘴唇擡臉和容決對視,“我雙胞胎的弟弟病得快死時,她都沒舍得去當了換錢的東西,你說她有多寶貴?”
容決呼吸一滞。
——薛嘉禾還有個雙生的弟弟?卻沒和她一起回宮、也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
他還沒來得及想更多,綠盈已從外面快步跑了進來,顯然是聽見了碎裂聲,“殿下——”
“綠盈,将地上收拾了。”薛嘉禾低聲吩咐,只覺得腹中絞痛愈發難以忍受,不得不搗着肚子彎下了腰去緩解兩分。
“殿下,您怎麽了?”綠盈吓得不輕,哪裏還有空管地上的什麽碎片,跑上前去想扶住薛嘉禾,被沉着臉的容決搶了先。
容決彎腰一手就将輕飄飄的薛嘉禾抱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将她搬到床上,見她整個人痛得蜷成蝦米的模樣,頭也不擡地道,“将蕭禦醫喊回來。”
綠盈卻是知道內情,又不放心容決和薛嘉禾獨處,躊躇了兩息時間,立刻被容決冷厲的眼神瞪了一記。
“還不去?”他冷聲道。
綠盈咬咬牙,見薛嘉禾痛得話都說不出來的模樣,只好照着容決所說,回頭奔出西棠院,準備去追離開攝政王府沒多久的蕭禦醫。
薛嘉禾雖說肚子裏翻騰絞痛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神智卻十分清醒,被放到床榻上之後輕輕吸了口氣穩住顫抖的呼吸,低聲送客,“我沒事,睡一會便好,攝政王殿下請回吧。”
“……”容決緊皺着眉将薛嘉禾按下去,粗魯地把薄被蓋到她身上,“等蕭禦醫回來看過你,我再走。”
Advertisement
“不必,”薛嘉禾堅持,“我知道我的身體,只是小毛病。”
“什麽小毛病?”容決掃了她一眼,心想這人連自己的心病是什麽都沒自覺,枉費他巴巴從陳夫人那裏要來這塊對方視若性命的玉牌,到薛嘉禾手裏還沒一個呼吸的時間就給摔碎了。
容決合該是生氣的,但就和上次薛嘉禾咳嗽一樣,他的呵斥還沒來得及出口就已經被薛嘉禾被堵了回去。
薛嘉禾合着眼不去看容決,低低喘了半晌才敷衍道,“與攝政王殿下無關的小毛病。”
容決手指一緊,“你不要這麽倔。”
“……”薛嘉禾側躺在床上蜷成一團,沒再回應容決的話。
幸好,被叫回來的會是蕭禦醫,不會說漏嘴。若是下次有什麽陰差陽錯,容決叫了別的禦醫來,便很難說會不露餡了……
綠盈帶着沒走遠的蕭禦醫回到西棠院時,容決和薛嘉禾已經僵持了許久,誰也沒再開口多說過一句。
蕭禦醫的目光在地上碎玉上一掃而過,立時猜到這兩人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争吵,心中嘆了口氣,快步上前道了聲失禮,握住薛嘉禾的手臂替她揉按了兩個穴道,邊吩咐綠盈,“将安神香點起來。”
綠盈應了聲,手腳麻利地将“安神香”放在懸空的小香爐裏點着挂起,片刻時間屋內便彌漫了淡淡的藥香,令人聞之便心平氣和,容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許是蕭禦醫按摩的兩個穴位确實有用,薛嘉禾皺緊的眉宇很快松開不少,靠着床頭的玉枕陷入了淺眠。
蕭禦醫小心探過她的脈搏才舒了口氣,輕手輕腳地退後,朝容決行了一禮便要離開,才退了兩步,卻見到容決居然跟着他的腳步一道走了出來,頓時心中一緊。
——他挑選讓薛嘉禾放松的穴道時,已經盡可能避開了與妊娠懷胎有關的位置,容決應當沒有厲害到這都能生出懷疑來吧?
蕭禦醫悄悄長出了口氣,和容決一前一後出了屋子,便聽年輕的攝政王開口道,“她現在氣也受不得?”
這語氣實在算不得好,蕭禦醫掂量片刻,中肯地道,“便是普通人,也是平日裏心平氣和笑口常開才對身體好,更何況是殿下?”
容決回頭往屋內看了眼,心中更覺煩躁,“你早前對我說過薛嘉禾的心病。”
蕭禦醫不明就裏地道了聲是。
“于是我将能證明她母親葬身在從汴京回澗西路上的信物給她了,”蕭禦醫知道當年的事情,容決說得便很直白,“她見到并不高興。”
蕭禦醫愕然得聲音都空白了一瞬間。他擡頭确認道,“就是剛剛地上那塊摔碎的玉?”
“對。”容決點頭,他還有些莫名其妙,“這能說明她母親是打算回去找她,卻在路上遭受意外才沒了音訊,她不是應該——”
“可那位夫人終歸是離開了。”蕭禦醫下意識地打斷了容決的話,而後才反應過來後退半步,接着道,“……眼下也不是讓殿下知道此事最佳的時機。”
薛嘉禾前腳剛得知自己有孕,後腳就聽到生母的消息,豈不是雪上加霜?
難怪一時間腹內痙攣得都險些暈了過去……
“什麽時機?”
蕭禦醫嘆了口氣,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找到了一個借口,“殿下生母的忌日快要到了。雖說只是随意在鄉間立的衣冠冢,殿下在回汴京前也是每年會祭拜的,眼看着一個月都不到了,王爺又偏偏正好提起她的傷心事……”
蕭禦醫敢肯定,容決這臭脾氣在将玉牌交給薛嘉禾時,嘴裏肯定說不了什麽好聽話。
聽見“忌日”兩日,容決的眉又皺了起來。
陳夫人改名換姓過得好好的,甚至又有了新的家人,美滿幸福,偏生薛嘉禾卻被蒙在鼓裏十年。
要幫着陳夫人一道隐瞞的他豈不是也同樣是個混蛋?
蕭禦醫等了片刻沒聽見容決的回複,也安下心來——左右容決應該沒這麽快發現的。他想了想,又話鋒一轉道,“王爺不必擔心,今日殿下腹痛看着吓人,其實也就是一次的事,以後讓西棠院裏注意着些便是,不會複發的。”
容決頓了頓才嗯了聲,招手讓管家送蕭禦醫出去,自己躊躇片刻,回到薛嘉禾的屋子前,隔着整個外屋的距離,遙遙向珠簾的方向望了一眼。
為了陳夫人,他需得隐瞞薛嘉禾;但即便只是處于薛嘉禾自身來考慮……她也還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母仍舊在世為好。
薛嘉禾恐怕會受不了的。
她嘴上說着“不想得到答案”,大約恐懼着的也是這個可能的現實:她的母親将她丢下、忘在腦後了。
容決在西棠院裏站了一會兒,到底沒有再進去,回頭大步離開了。
等院子裏的宮人回來悄悄禀報說容決已經離開,綠盈才到床邊輕聲喚醒了薛嘉禾,“殿下,攝政王已經走了。”
薛嘉禾動了動眼珠,片刻後才難掩疲倦地掀開眼簾,“方才吓到你了?”
“可不是,”綠盈輕出口氣,伸手将薛嘉禾從床上扶了起來,“殿下怎麽突然就……我還以為攝政王發現了,吓得魂都沒了一半!”
薛嘉禾靠在床頭靜默了片刻,視線慢慢轉向了地上的青白碎片,笑笑道,“你看,那是我母親的遺物,容決替我尋回來了,說是……母親在離開汴京城時遇上一夥匪徒,沒能逃出去,只将這玉牌委托給了別人帶走。”
綠盈有些無措,“那這定然是她極其看重的東西,才會當做遺物轉交?”
“嗯。”薛嘉禾閉了閉眼睛,有些意興闌珊,“想到她寶貝這玉牌多過自己孩子的生命,我便一時聯想到了自己的身上,肚子裏不知道怎麽的就跟着痛起來了。”
綠盈只當薛嘉禾說的“自己孩子”是指她自己,沒多想,小聲請示道,“那這是……殿下自己摔的?”
薛嘉禾無聲地點了點頭。
綠盈心底嘆氣,口中輕柔地說,“那我替殿下掃出去,以後便不必再見到了。”
“嗯,”薛嘉禾扶着額頭道,“掃出去之後……你派個人去容家的舊址,找地方挖坑埋了吧。”
剛剛撿起第一塊碎片的綠盈有些詫異地擡臉打量薛嘉禾的神情,将湧到喉嚨口的疑問咽了回去,輕聲應了是。
等綠盈放輕步伐從屋中離開之後,薛嘉禾起身找出了幼帝前幾日寫給她的信件。
這信裏同往日的家常不同,寥寥幾筆寫的全是警告。
幼帝在信中之眼說自己最近一樁棘手的難事得了容決的幫助,順利地解決了,懷疑容決這不是白獻殷勤,而是另有圖謀,因而特地修書告知薛嘉禾,生怕容決的第一步就是對薛嘉禾不利。
這信看起來頗有些疑鄰盜斧的意味,可薛嘉禾也想不到容決此人究竟有什麽理由去幫助幼帝——他即便不造反,但也不太可能去幫助先帝的兒子執政。
更何況,容決最近對她的态度也實在太過和藹了一些……
薛嘉禾鋪紙提筆,想到這裏時,下意識地瞧了一眼架上一個嶄新的盒子,裏面放的都是容決這幾日給她帶回來的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堂堂攝政王,卻将金貴的時間花在買這些東西上,不是另有圖謀還能是什麽?
容決總沒有什麽理由是要他來讨好薛家姐弟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