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容決沉住了氣,他甚至連眼睛沒有多眨一下,冷酷地追問,“這與我問你的問題有何關系?”

一直表現得十分鎮定的陳禮一愣,他傾身用手掌撐住了地面,擡高了聲音,“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你的,難道你不清楚?若是你不信我的話,往汴京送封信,一查便——”

“那也不能讓你脫罪,”容決面無表情,“更不能讓我和你一起昏了頭腦。”

陳禮沉默片刻,臉上浮現焦躁的神情,“你難道不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給你戴了綠帽子?譬如……藍東亭?”

“看來你今日不想說了。”容決沉聲道,“明日我再來問你同樣的問題,希望那時陳将軍能想開。”

他說完便轉身往外走,步伐沉穩,背影挺拔,沒有一絲動搖的跡象。

陳禮盯着容決的身影,不甘地往地上捶了一拳。

陳夫人被容決毫不留情地遣走後,陳禮原以為新得知的這個消息絕對能讓容決動搖,沒想到居然還是不行!

難道情報有誤,容決對薛嘉禾根本沒那個意思?

不,不可能。

再怎麽對妻子心生厭惡的人,也絕不會平和接受妻子戴到自己頭上的綠帽子。

陳禮調整着自己混亂的心跳,咬緊牙關說服自己冷靜下來。

容決在他的計劃完全展開之前就趕到了西北大營,他本就失了先機,這時候若是亂了方寸、不能将容決拉到造反一方,他就真的斷絕生機、無處可逃了。

明日容決再來時,還得用更刻薄惡毒的話來挑釁他才行。

陳禮喘息着靠到背後的牆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容決離開臨時設的牢房回到帳中,坐了幾息時間,到底無法靜下心來,再度起身提弓便去了大營裏的校場,在一群正在操練的士兵目瞪口呆的注目下将箭靶射穿了十幾個,才黑着臉回到了帳中。

Advertisement

再度坐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汴京寫信。

雖然不會中了陳禮的挑釁,但陳禮所說的話絕不會是空穴來風,也正如他所說,一查便知。

容決可以在陳禮面前表現得毫不在乎,但這并不表明他真的對薛嘉禾是不是背着他幹了什麽事情都無所謂。

當陳禮将那句話說出口時,容決腦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很簡單:薛嘉禾最看重的是幼帝,不會蠢到和別的男人私通又暗結珠胎。

她做這種事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

但陳禮的話仍然如同詛咒般環繞在容決耳邊,促使他怒氣未消地寫了一封信,準備立刻讓人送回汴京去。

信才寫到一半,侍衛從外頭通報一聲便進來,将從汴京來的信呈給了容決。

容決将筆一放,打開管家的信迅速從頭掃到尾,臉色更冷。

藍家的小姑娘去攝政王府也就算了,還偷偷替藍東亭給薛嘉禾送信?

容決冷笑着筆走龍蛇地将後一半的信寫完交給侍衛,“用最快速度送回府裏。”

——他倒想看看,薛嘉禾是不是真的昏了頭,陳禮又哪來的膽子用這根本算不上高明的謊言騙他?

蕭禦醫不放心地再度來了一趟攝政王府,探過薛嘉禾的脈象後,老禦醫有些為難地揪着自己的胡子,“殿下這幾日可是聽多了風言風語,定不下心來?”

薛嘉禾抿起嘴唇,“多事之秋,怎麽靜得下來。”

蕭禦醫嘆口氣,“殿下恐怕得多等幾日了。該準備的東西我已經準備好,只等殿下身子最平穩康健的時候服藥,才能讓您少受些難,此後不必落下病根,恢複得也更快。”

“……到底是幾日?”薛嘉禾還不知道容決什麽時候回來,管家口風緊得很,即便旁敲側擊地問,他也不會透露容決的回京時間,叫薛嘉禾等得有些提心吊膽。

“樂觀的話,再等上七八日後,微臣再來看診。”蕭禦醫嚴肅道,“殿下需得好好休息了,朝中的事……自有他人操心,殿下多想也是無用。”

薛嘉禾無法,只得蹙眉應了下來,重新又扳着手指将日期數過。

從西北到汴京,聽說行軍要九日的時間,若是西北有了大動靜,她總會聽說的。

九日……應當不用怕容決趕回來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這樣想着,薛嘉禾又打起精神将日期一天天地捱了下去。

至于藍東亭說容決在她身邊安插的暗衛,薛嘉禾是全然沒見到過,只得萬事都小心謹慎地,在自己屋子裏和蕭禦醫綠盈說話也不得不跟做賊一般,生怕被神出鬼沒的暗衛聽見。

這日子過得艱難又無趣,薛嘉禾每每想起都長嘆一口氣。

“殿下可別嘆氣了,回頭蕭禦醫來了又得揪着胡子跟您說再等幾日可怎麽辦?”綠盈在旁柔聲道,“不如,再召藍夫人過來同殿下說說話?”

薛嘉禾倒确實有點動心,但還沒下決定,便有下人來禀道,“外頭有人求見長公主,遞了拜帖來。”

綠盈上前接了拜帖,目光在盒子上一掃,回到薛嘉禾身邊時臉色不太好看,“殿下,是東蜀皇家。”

“承靈公主?”薛嘉禾揚眉,“東蜀的使團還沒離開?”

她記得容決走之前便說了,東蜀使團不日離開,這“不日”竟能拖上這麽久?

綠盈将拜帖從盒中取出,低聲道,“是陛下留的,疑心他們來汴京或許也另有打算。”

薛嘉禾應了聲,取過拜帖打開,裏頭是清秀的小楷,寫的內容也是中規中矩,以一國公主的身份求見另一國的長公主,雙方地位相當,禮儀又周到,薛嘉禾不能貿然回絕。

她随意地掃過拜帖上的時間,見寫的是明天,便轉手還給了綠盈,“你替我回吧,應了便是。”

綠盈雖知道薛嘉禾沒有拒絕的道理,但想到那日宮宴上承靈公主的發言,還是有些氣惱,撇嘴道,“她倒是臉皮厚。”

換成識趣點的人,恐怕十年後再和薛嘉禾見面時都會覺得尴尬吧?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皮卻或許是件好事也說不定。”薛嘉禾笑着道,“那日宴會上就能看出來了,她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否則再怎麽冷靜的女子,在豁出去點明自己想嫁的人又被拒絕之後,總會有那麽點羞惱難過吧?

當時一直盯着她看的薛嘉禾就知道沒有,承靈公主即便開了那個口,心中也早就想好了被拒絕的下場,且平靜地接受了。

只是這一出之後,承靈公主再去毓王的封地,恐怕多少要遭受些冷眼對待了。

不過薛嘉禾現下有些泥菩薩過河,也沒有閑心思管一個對自己抱着敵意的女人前路是不是坎坷,第二日承靈公主來訪時,她擺出了最沒有破綻的長公主架勢招待對方。

“上次同殿下見面時,實在是失禮了,因而承靈在離開汴京之前,想要同殿下當面道個歉。”承靈公主輕輕皺着眉。

“無妨,沒影的事,我也不至于生氣。”薛嘉禾笑了笑,“倒是容決他說話一向那個樣子,還望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承靈公主搖頭,“殿下客氣了,我也知道那日确實出言不遜,陛下與殿下對我這般寬容,已讓我受寵若驚了。而攝政王他……不瞞殿下,宴會上我所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薛嘉禾面上波瀾不驚,“聽容決說,他确實去過東蜀。”

“只他不記得我了,是嗎?”承靈公主面上帶笑,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彼時我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偷溜出宮時被歹人拐走到了邊境,人販子正要做交易時,還是個少年的攝政王帶着人出來将他們一舉擊破,我才得以回宮。否則如今……東蜀早就沒有什麽承靈公主了。”

薛嘉禾側耳仔細地聽完,淺笑道,“想來是專門販賣幼童的黑心牙子?”

承靈公主含笑點頭,“确實如此。”

“他年輕時還做過這種捉捕人牙子的事情,我倒是第一次聽說,”薛嘉禾道,“還當他一直在營中練武殺敵呢。”

容決大抵當年是在邊關制裁惡行,去搗毀那群黑心販子時正好救下承靈公主,卻叫對方記了半輩子念念不忘,實在作孽。

這也就算了,承靈公主還特地将這舊事拿到她面前來說,好像生怕她不知道似的。

偏生承靈公主臉上的表情真誠又軟和,薛嘉禾便是想發怒也難找到口子——好在,她也根本不想發怒。

左右容決不打算再納這位公主,承靈又很快就要啓程去毓王封地自己打拼,薛嘉禾更是有其他要擔心的事情,沒空理會這不知道該說過于直白還是過于高明的挑釁。

“殿下的事我也聽聞過一二,不過兩次所見,同傳聞中全然不同,比我像個公主多了。”承靈公主掩嘴一笑,誠摯道,“難怪攝政王這般喜歡您。”

這話說得,乍一聽還像是稱贊呢。

薛嘉禾笑了笑,沒接承靈公主這話,轉臉對綠盈道,“白桃想是冰鎮好了,拿過來吧。”

承靈公主在她面前再怎麽想要比對出兩人的地位之差,實際也都是徒勞的。

一來容決不在,二來薛嘉禾又不是多在乎這個長公主的尊貴地位。招待承靈公主的禮節周到不出錯,安安靜靜将她送走,這便夠了。

“對了,聽說攝政王有緊急軍務離京處理去了?”承靈公主吃了兩片桃子,便像是剛想起這茬似的說,“真是忙碌得很。”

“軍中的事情,我不太懂。”薛嘉禾四兩撥千斤。

“我也是呢,常聽也聽不太懂,”承靈公主順着她的話十分天真地抱怨道,“不過在來之前倒是聽說了一些有的沒的,好似是說什麽北邊有戰事,我瞅着到現在也沒打起來。再說了,東蜀的北邊不就和大慶接壤麽?真要打仗,父皇也不會派我來和親了。”

“能不打仗,自然是天下太平的好,免得百姓遭殃。”薛嘉禾道。

承靈公主點頭贊同,“所以我就來了。不過原先來時我就悄悄問了父皇,若是大慶攝政王願意娶我,那我能不能當他的側妃,父皇說要是我能讓攝政王同意,他也樂見其成,因而那日才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直接在衆目睽睽之下問了,後來回想起來,當真是不應該,還請殿下原諒承靈。”

薛嘉禾的視線從她滿是誠摯的面孔上一掃而過,輕笑,“道歉的話便不必說太多次了,倒叫我也害羞起來。”

兩人客套了一個多時辰,承靈公主起身告辭時,意味深長地朝薛嘉禾一笑,“也不知我此去還有沒有再和殿下相見的機會……承靈便先在此處提前祝願下次見面時,殿下與攝政王也仍同現在一般恩愛親密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