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承靈的話雖然看着有些刻意,但既然入了薛嘉禾的耳朵裏,多少也在她心上留了痕跡。

容決仍沒有要回京的消息傳來,幼帝倒是行動很迅速地掐着日子給薛嘉禾傳了道手诏讓她暫時回自己的長公主府去住。

理由尋的是很快便是祭天的重要日子,薛嘉禾需先回到離皇宮最近的地方沐浴齋戒,好屆時不帶煙火氣地随幼帝一起前往天壇。

這看着就像是随口胡扯來的借口當然不是真的,即便要去祭天,幼帝算算日期也知道這一趟薛嘉禾并不适合去。

但若是容決還在汴京,薛嘉禾倒是不能行動自由;偏偏這會兒容決不在,管家又不可能和禁軍起正面沖突,勸阻無效後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薛嘉禾帶人去了長公主府。

“想來暗衛應該在暗中跟着。”薛嘉禾低聲道,“連你也察覺不到那暗衛的存在,恐怕也很難将他逼出來,便是去了長公主府,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綠盈道,“總比在攝政王府時好上一些,或許陛下派來的人比那暗衛更厲害也說不定。”

薛嘉禾想了想,頗覺有理,“也是,容決此番離京時間長,得心應手的屬下應當都擔有重任或跟随他身邊,不會安排一個厲害人物在我身邊浪費時間的。”

“陛下想來也是知道殿下這幾日至關重要,才如此安排。”綠盈又道,“如果像季長史所說那樣,攝政王真反了……那長公主府便要比攝政王府安全上許多了。”

要是在攝政王府一直待着,或許等容決起兵的消息一傳出來,汴京城裏第一顆掉的腦袋就是薛嘉禾的。

薛嘉禾點了點頭,心中卻仍有些疑惑:若容決真要拿她當籌碼來要挾、刺激幼帝的話,剛才管家會那麽輕易就讓她離開攝政王府嗎?

不過多想無益,薛嘉禾自己肚子裏還揣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東窗事發的麻煩,只得靜觀其變了。

長公主府雖說是薛嘉禾自己的府邸,她卻只在裏頭住過極短的時間,處處都不太熟悉。

“皇姐!”幼帝早換了一身常服在院中等着,見到薛嘉禾進來時面露笑容迎上前來,“好在還是平安來了。”

薛嘉禾行至近前,福身行禮,“拜見陛下。”

幼帝趕忙扶住她,皺着眉道,“皇姐這也太不注意自個身子了,快坐下說話吧——這裏離太醫院近,以後蕭禦醫來時也能省點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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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嘉禾坐下後細細觀察了幼帝的面孔,果然發現他眼下帶着暗青色,蹙眉道,“容決的行蹤還沒找到嗎?”

幼帝臉上笑容淡了些,“其實已找到了。如今我也不是兩年前那般弱勢,容決能攔我一時,如何攔得了我一世?只是雖知道他此刻就在西北大營,老師也說此時不便輕舉妄動,要等容決踏出第一步時再動作。”

“他……真去了西北?”想到季修遠先前說的話,薛嘉禾輕輕咬了咬自己的嘴角,“他去見陳禮了?”

“對。”幼帝點頭,“先前陳禮不是也去過攝政王府同容決見面嗎?如今細想起來,或許那時候陳禮便是去找容決商議此事的。”

“容決離京已有近半月,早就該到西北了吧。”薛嘉禾頓了頓,詢問道,“他竟什麽都還沒做?”

“他到了西北之後,西北大營如同鐵板一塊,裏頭現在發生什麽事情,并非外頭能窺探得到的。”幼帝搖着頭嘆氣,頗有些頭疼的模樣,“要滲透進入其中恐怕還需要花上不少時日,也不知道那時還來不來得及。”

他說完,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對面的人不是朝中官員而是薛嘉禾似的,抱歉地笑了笑,“皇姐不要過于擔心了,便是容決真要從西北率軍一路直指汴京而來,我也不是沒有抵擋之力。這兩年間,我和老師還是一道做了不少部署的。”

薛嘉禾輕笑道,“有陛下在,我不擔心。”

幼帝轉了轉眼睛,很快轉移了話題,“說起來,承靈公主前幾日去拜訪皇姐了?皇姐覺得此人如何?”

“是個聰明人,”薛嘉禾慢慢道,“但在我看來,或許太過聰明了也說不定。”

“正因為看起來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才将她許配到毓王世子那裏去,”幼帝道,“毓王世子剛愎自用又生性多疑,還看不起女子,承靈公主嫁給他當未來的王妃,心思大多都會花在家宅裏外,才不擔心她再借機鬧出大動靜來。”

而毓王的封地,又實在是挺不上不下的一個地方,不富庶,也不是什麽兵家必争之地,才被從大批的王爺中精心挑選出來成為承靈公主的去處。

“陛下考慮得自是比我仔細的。”薛嘉禾笑起來,“承靈公主來見我那日,話裏話外也提了些打仗的事,看那意思似乎是想暗示我容決和西北早就上了同一條船,可那話又拿不住把柄。”

承靈公主的話大多是模棱兩可含糊不清的,讓人似乎覺得從中聽出了什麽來,仔細一琢磨又好像不是那麽回事。

無論事情後續的走向如何,承靈的話始終是揪不出錯、不會反噬到她頭上去的。

幼帝皺着眉想了一會兒,擺手道,“總扣着使團也不是個事,明日便讓他們啓程離開吧。”

姐弟二人在院中又說了會兒話,兩人都默契地沒再提起容決和西北大營的事,如同尋常一家人那般關心了彼此的身體後,幼帝便匆忙地回轉了宮中。

接下來一連數日,薛嘉禾都忍不住問綠盈有沒有新的情報傳來,得到的答案屢屢是“否”。

這叫她忍不住疑惑起來:若是容決真的想要起兵造反,需要拖延這麽久?以容決的聰明和勢力,難道不知道自己在西北的事情已經被幼帝發覺?

他一聲不吭地将整個西北大營封閉,又遲遲不出不報,到底在裏面做什麽?

……

容決同陳禮已經互相耗了六天的時間。

陳禮從挑撥到咒罵,再到現在的沉默以對,從頭到尾似乎都沒有打算坦白的意思。

容決第七日帶了酒到牢房裏,陳禮看了眼他手中小酒壇,冷笑道,“斷頭酒?”

容決一言不發地排開壇上封泥,倒了碗酒放到陳禮面前,“你已想着要去死了?”

陳禮從喉嚨裏發出聲模糊不清的嘲笑,拖着手上鐐铐将海碗舉起一飲而盡,“你要麽放了我帶人殺去汴京,要麽就殺了我,沒有別的路可走。”

“我一直沒問,”容決又給他倒了一碗,才取出第二只碗給自己倒酒,“但你是否也心悅夫人,只是礙于遠哥,多年來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陳禮猛地擡起臉來,一雙兇狠的眼睛像是銅鈴似的瞪向容決,“你胡說什麽?!”

“合理的解釋不過兩個。不是這個,就是你想自己當皇帝。”容決用自己的酒碗撞了撞陳禮的,“難不成是後者?”

陳禮嗤了一聲,“想當又如何?皇帝這位置,天底下誰人不想碰上一碰?”

“我就沒興趣。”

陳禮又瞪了他一會兒,到底還是舉碗将酒喝了,一抹嘴道,“你拖了這些天,小皇帝還沒發現你在這裏?不可能吧?恐怕再過幾日,皇城就要派欽差來治你的謀反之罪了!”

容決不為所動,他手腕極穩地提着酒壇續酒,“你早一日坦白,我早一日能離開西北。”

“少婆婆媽媽的。”陳禮不屑道,“你是個膽小鬼,老子可不是!老子下定決心要率軍打進汴京,就絕不會改變主意!我要是你,早就一起掉個頭,提劍直指汴京,讓那個敢給我戴綠帽子的女人知道厲害!”

“連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卻知道得比我早,定是從什麽知情人那裏聽來的。”容決晃了晃海碗,清澈的酒液在碗中微微蕩出波紋,“你的部署倒是做得不錯。”

“你是真不氣還是假不氣?”陳禮重重地呸了一聲,“我認識你這麽多年,第一次見你這般沒種!”

容決将酒液倒灌進喉嚨裏,舔去嘴角酒液,他仍舊是不喜不怒的模樣,讓人看不出他心中想些什麽,“你想要替陳夫人報仇無可厚非,但她的仇人已死,如今更是有了新的家室。你一廂情願下去,也不是她所要的。”

陳禮傾身将酒壇舉起來,幹脆擡頭一陣痛飲,将胡子衣襟都打濕了大半,才過瘾地将酒壇往地上一放,而後沉聲道,“王爺,只有我說的兩條路可走。再遲,薛家真要對你動手了。”

容決剛将他關押時,陳禮是滿腔的怒火,只覺得眼前的攝政王成了個慫貨軟蛋,恨不得和他再打上一場。

可随着時間推移,西北大營仍是那般平靜,甚至汴京也沒有來人,陳禮突然就意識到了:容決想從薛家手裏保下他,這話不是诓騙人用的,容決是真要和小皇帝比比誰的耐心長。

說了一籮筐難聽惡毒的話,到了第七天也差不多腹中空空地告罄,陳禮恨鐵不成鋼地罵道,“既然不站我這頭一起反,那就別讓小皇帝對你更懷疑了——你他娘的難道不想再回汴京城當你的攝政王了嗎!”

“你何時交代了,我何時回汴京。”容決平靜道。

陳禮冷笑,“再遲幾日,你到時候後悔都……”他說到一半,悚然一驚,咬着自己的舌尖将後面半句話咽了回去。

容決晃晃空蕩蕩的酒壇,将其提在手裏站起身來,并不在意陳禮沒說完的話,而是道,“今日便到此為止——陳将軍好自為之。”

陳禮緊皺着眉盯着容決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氣急敗壞地呸了一口。

喝了大半壇酒的陳禮借着醉意靠牆睡了過去,半夜時被外頭的響動驚醒,迅速睜開了精光四射的雙眼,“什麽人?”

一個蒙着臉的高大身影入了帳中,幹脆利落地将兩旁負責看守的士兵用刀背砍暈,上來便舉刀将陳禮的手铐腳鐐劈斷,沉聲道,“走!”

陳禮卻坐着沒動,他狐疑地盯着來人,“誰派你來的?”

“沒時間說這麽多——”

“趙青,你真以為我認不出你的身型招式?”陳禮怒火中燒,“王爺讓你來劫獄,還是你自己狗屎糊了腦子?不要命了?”

蒙面人轉頭看看他,聲音冷冷清清,“王爺說了,将你遣出大慶,銷毀你在大慶的戶籍,此後大慶再也沒有陳禮這個人,只當你是被人救走後死了,只要不回大慶,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那你走不走?”

月光從帳外照進來落在陳禮的臉上,将他緊緊咬合的下颌和滿是血絲的雙眼映得清清楚楚。

陳禮顫抖着深吸了幾口氣,眼眶裏又酸又澀,幾度想開口又說不出話來,最後狠狠一拳打在地上,“老子留下!老子現在就要見王爺!”

“王爺歇下了。”趙青冷漠拒絕,“王爺也不知道營中此時有賊人闖入要劫獄。”

陳禮氣得又砸了幾拳洩憤,也顧不得自己手上都破了口子,喘着粗氣道,“你去禀報王爺,說我現在就要招供,他聽是不聽?”

趙青盯了陳禮半晌,施施然将面罩摘下便離開了牢房,一點也不擔心恢複了行動能力的陳禮會趁機逃跑。

陳禮也确實沒有再跑的意思,他坐在地上認認真真地算着容決出發的時日和已經過去的時間,越算眉皺得越緊。

好似已經來不及了,容決的馬跑得再快,也趕不上了。

在聽見有人跨入牢房時,陳禮頭也不擡地道,“那孩子,是王爺的種。”

說完這話,陳禮自己攥緊拳頭長出了口氣,竟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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