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荒謬。”薛嘉禾板着臉輕斥,“你這麽想也就罷了,陛下傳的話定然不是這個意思。”
綠盈:“……”李公公的原話比她轉達的還要直接上幾分呢。
在薛嘉禾的強硬要求下,綠盈邊苦思冥想邊将李公公的原話盡可能地複述了出來,聽罷的薛嘉禾怔了許久。
倒真不是綠盈的錯,李公公的言辭之間确實就是綠盈所傳達和理解的意思。
“殿下看藍大人的心思不是極準,怎麽到了攝政王這兒就不準了?”
薛嘉禾瞪她一眼,“藍東亭和容決,他們是一種人嗎?”
誰家的喜歡是将人先扔在府裏不聞不問一年半,再回來甩冷臉,還縷縷用手足安危威脅你的?
“陛下怎麽會做出這等判斷……”薛嘉禾頭疼起來,她揉了揉額角,“或許該再寫一封信給陛下問問詳——”
話音還沒落,珠簾嘩啦一下響了,綠盈倏地警覺回頭看去,見到容決正好進來,立時又下意識将目光轉回到了薛嘉禾的身上。
薛嘉禾的視線在容決臉上轉了一圈,只覺得荒誕無比——幼帝多是會錯了意,将容決此時的行為理解錯了,才會覺得容決對她懷有那不可能的情感。
可幼帝所說的計劃,又确實是讓薛嘉禾十分在意。
若是那計劃真能幫得上她的忙……
不,那也得建立在前提成立的情況下。
薛嘉禾一時不敢貿然對容決出手試探,好在幼帝給了她足足半個月的時間。
……
容決從薛嘉禾身上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從長公主府回來的那天起,薛嘉禾就幾乎不曾正眼看過他,即便有那機會,眼神也大多毫不掩飾地帶着負面意義。
可最近幾日和幼帝恢複了通信之後,薛嘉禾不知道怎麽的,時常盯着他探究審視地看上許久,好像要從他臉上揪出條尾巴來似的。
那感覺就好像薛嘉禾才第一次見他一樣。
容決忍了又忍,只忍到了第三天。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他問。
薛嘉禾聞言搖頭,她攪着面前的糖水道,“攝政王殿下是不是……”
容決不自覺地放慢呼吸,直覺薛嘉禾即将要問出口的問題十分重要,不容他聽漏一個字。
然而薛嘉禾停頓了片刻,蹙眉自己将話題打斷了,“沒什麽,應當是搞錯了。”
容決:“……”
這一番他沒從薛嘉禾嘴裏得到回答之後,後幾天薛嘉禾的視線簡直是變本加厲,能在敵陣裏殺個三進三出的容決都有點招架不住。
但和殺敵時不同,薛嘉禾的注視全無殺意,停留得久了也只會讓容決覺得被注視的地方微微發燙、齒根發癢卻又撓不到痛處,哪怕看回去薛嘉禾也不會避開,這種明明白白“我就是在看你”的态度讓容決無計可施。
但薛嘉禾全然沒那個自覺,她甚至能像是鑽研什麽難題似的支着下巴看容決一頓飯的時間,直到容決輕咳一聲放下碗離開。
又一次上演了同樣的情形後,在旁跟着看了幾天的綠盈用力按住自己快從嘴角湧出來的笑意:這還看不出來?攝政王顯然被殿下看得都不好意思起來了。
“綠盈,我還是覺得陛下想錯了。”薛嘉禾卻嘆着氣搖頭,“他一頓飯時間只看了我兩眼,吃完匆匆就走,一點想和我多相處的意思也沒有,更是從無噓寒問暖……拿筆來,我給陛下回信。”
綠盈無奈,替薛嘉禾跑了這一趟送信,回來時又帶了幼帝的口信回複,“李公公說,殿下不必多慮,只假設如此,再試着去做便是。”
薛嘉禾沒了法子,将信紙收起之後,阖眼想了半宿主意,迷迷糊糊半夢半醒的時候,突地聽見窗外好似刮過一陣風。
她有心想睜開眼看看是不是綠盈沒将窗關嚴實,但眼皮沉得掀不開,像是被魇住了似的。
完全墜入夢鄉之前,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她不遠處嘆了口氣。
那聲音倒是有點像容決的,他這麽晚還沒睡着?
翌日醒來,薛嘉禾步到內屋的門邊,狐疑地看了看外邊那張床的位置——怎麽看這距離,一口嘆息聲都傳不到她的耳邊吧?
“殿下?”綠盈輕喚道,“怎麽了?”
“沒什麽。”薛嘉禾搖了搖頭,将這疑惑暫且按下不表。
……
半個月的時間過得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薛嘉禾光是想想“容決喜歡我”這個假設前提就頭疼,但礙于幼帝的堅持,也只好想法子一試。
可這怎麽試又成了個大問題——她總不能直接張嘴就問,萬一惹惱容決就不好了。
薛嘉禾躺在院子裏曬太陽時,邊拿樹枝逗着地上的螞蟻邊專注思考對策,突地聽見頭頂傳來一聲笑,立刻擡起了臉來。
枝繁葉茂的巨樹頂上看不見人影。
薛嘉禾卻皺起了眉,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她曾經在宮中時,有一次也是閑着沒事做,便在樹根底下數螞蟻,聽見有人在樹上笑了。
“趙白。”她将樹枝往上一扔,還沒碰到樹葉就往下墜去,但好歹是個打招呼的意思,“下來。”
不小心笑出了聲的趙白捂嘴都來不及,被點了名後也不好再隐藏身形,撥開樹葉縱身跳下,輕巧落地,“見過長公主。”
見到他果然從樹上現身,薛嘉禾的眉皺得更緊了,“上次我這麽喊你的時候,你可沒從樹上下來。”
那次她也是覺得有人藏在樹上,繞了半天沒看見,險些捋袖子自己去爬樹,宮人們忙成一團好容易才打消了她這主意。
“長公主怎麽知道那是我呢?”趙白冷靜道,“暗衛大多有同樣的本領。”
“憑你的笑聲和我那時聽見的一模一樣。”薛嘉禾盯住趙白,“……當時我身邊應當是先帝安排保護的暗衛,你那時為先帝做事?”
她問完,自己便否定了自己,“不,不可能。”
容決離京時,趙白是守在攝政王府的人,這等信任絕不可能給予曾經效力先帝的人。
也就是說……
“我剛入宮沒多久,容決已經派人監視了我?”只剩下這個可能了。
趙白想了想,薛嘉禾這說法聽起來雖不好聽,但确實就是那個意思,于是他一如既往耿直地點了點頭。
薛嘉禾又撿了根樹枝,随手往地上戳戳,輕笑,“好得很。”
她才剛入宮,那時是個什麽規矩都不懂的鄉間丫頭,容決那時關注她,多是因為她身上源自母親的那半血脈而已。
難怪容決前次說漏了嘴,他果然早就見過她,也知道她的動向。
薛嘉禾多少有點自知之明,兩年半年的她是個女扮男裝多年、其貌不揚的瘦麻杆兒,樣貌和如今嬌生慣養出來的全然不同。
若說容決中意她現在的容貌有那麽半分可能的話,容決中意她那時泥猴樣貌就連這半分可能也沒有了。
幼帝還偏說容決喜歡她,她如果真能從容決口中詐出一句“心意”來,那恐怕太陽都要從西邊出來了。
趙白直覺地知道這句“好得很”并不太好,他立刻拱手道,“長公主若有疑問,還是去問王爺吧。”
“等等。”薛嘉禾叫住了他,“我記得發現你的那次,我才入宮不到半月,他那麽早便開始派人盯着我了?”
“……是。”
“先帝放在我身邊護我安全的暗衛呢?”
趙白:“……”他開始有點後悔這次沒和上次一樣裝死了。
要是打定主意裝死,薛嘉禾總不能又爬樹上來找他,對吧?
“都殺了麽?”薛嘉禾複又問道。
趙白沒法,不能讓容決背這黑鍋,“先帝派的三人都活得好好的,四肢齊全五感健在。”
薛嘉禾不自覺地松了口氣,又道,“我曾有次不慎在湖邊滑倒,落入水中之前有人将我救上了岸,也是你救的我?”
趙白一愣——他腦中确實是沒這回憶,也沒聽其他幾名暗衛提起過。
但他腦中已經迅速浮現了下一個可能。
——幾名輪班的暗衛都是向他彙報,他再定期将薛嘉禾的動向告知容決,沒什麽能逃過他的耳朵。
除非……
“是在下做的。”趙白毫不猶豫道。
薛嘉禾擡眼看他,“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趙白渾身肌肉一緊,再度後悔起自己從樹上下來的決定——他就該裝沒聽見薛嘉禾喊他名字的!
就在趙白絞盡腦汁思考怎麽避過薛嘉禾這刁鑽的問題時,薛嘉禾突然低低痛呼一聲,抱着肚子喊起了痛來。
趙白一驚,低頭去看時,卻見薛嘉禾雖然喊着痛,眼睛卻一瞬不瞬盯着他,一幅明晃晃威脅的架勢。
趙白:“……”暗衛這差真不好當。
可薛嘉禾都這般了,這威脅趙白不吃也得吃,他抱着劍沉思半晌,道,“許是除了在下以外,其他的暗衛做的。”
“我想向他道個謝,”薛嘉禾不喊痛了,她含笑道,“去将他喊來吧。”
趙白:“……”這就算叫個人來冒名頂替,也回答不出薛嘉禾的前一個問題啊!
“怎麽?”薛嘉禾扔了小樹枝站起身來,她微笑着盯住趙白的眼睛,“還要我親自去向容決讨這個人情?”
趙白沒了法子,他平素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懊惱,“長公主何必非要個答案?”
要是薛嘉禾真去問了容決,他還不知道會領個什麽罰。
“說是不說?”薛嘉禾拍拍手上泥土,“反正容決我總是能見得到的,你說,他吃不吃我的威脅?”
見薛嘉禾又一次要去摸肚子,趙白無奈道,“是王爺。”他頓了頓,将話說完整,“是王爺救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