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章
暴雨未歇,集市上滿是打着油紙傘回家的百姓,以及捂着頭往家裏跑的行人。
穆多侖将木窗關上,将三三兩兩的行人斷絕在一扇窗戶的對面。他轉過身,英俊挺拔的身影烘托在烏雲密布掩蓋的日光之中。
“這雨已經下了好久了,也不知今日的比試到底是繼續還是暫停。”穆多侖走到桌邊,與端洮桦占據的大床離得不算遠,他抽出細軟中的一本《學雜論》,靠在桌邊耐心地翻閱起來。
端洮桦翻過身,聚精會神地望着穆多侖專心致志翻閱書籍的背影。
她不知該怎麽跟穆多侖說這件事情……她想告訴他,但是她又不想讓穆多侖被這件事情拖累。現在的穆多侖沒有那個力量跟那個聖女背後的勢力做對抗。
那個聖女所說的話,她不信也只能相信。
聖女跟她說,她是魔教聖女的時候,她沒有驚訝,在說她們的母親是被當今皇帝殺害的時候,她沒有一點記憶,所以她無法理解聖女跟她所說的滔天的恨意。
但只有一件事情她明白了,原來自己就是穆多侖心裏的白月光。
當時她自己的心情根本無法言說,但是還不等她細細想自己那是的感覺是什麽,聖女卻說,她這次前來此地的任務就是要與穆多侖聯合,一起攻打皇室。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話都有威懾力。她害怕了,她害怕穆多侖會從此改變,變得再也不像自己。
于是,那個時候她幾乎就沒有思考就失聲說了不可以。
聖女沒有問她原因,但顯然眼神中帶上了一點探索。好在聖女沒有再向她多問一個字,只是應了聲好,但就是這麽毫無波瀾的對話,卻是讓端洮桦懷疑聖女将她從頭到腳看得清清楚楚。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看着睡得安穩的穆多侖,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的心平靜了不少。
想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端洮桦覺得自己知道的還太少,而魔教既然已經開始來到京城,就說明他們已經有了動作。
她從自己有限的資料裏找了半天,才知道,原來在淳虞國除了皇室,江湖,還有一個多年不曾在江湖中活躍的魔教。
魔教的創立者早已沒了記載,魔教的根據地也沒有人清楚,魔教的目的也沒有人知道。但端洮桦卻是覺得,魔教定然是要攪混現在平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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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魔教曾被江湖人士打至邊疆地帶,奈何魔教教主武功高強,總算是保住了一命,多年之後,卷土重來。
自己的姐姐名叫鳳舞玲,是她頂替的那個人,寨中的人曾經告訴過她,鳳舞玲曾經身邊有個一直暗中保護她的男人,而鳳舞玲是被寨主帶回來的。
現在細細想來,那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的山寨,它的山寨頭領或許就是那個魔教教主,而鳳舞玲與墨子畫曾經在山寨中生活過一段時日。
端洮桦幾乎要無聲的笑了,真是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而自己困在這個局裏頭,真是一直是被猴耍。
她緊握着手中被褥,想要一雪前恥。
穆多侖顯然發覺端洮桦一直盯着他看,他回過頭,疑惑地将自己手中的書籍放到桌面,然後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邊,觸摸到了她的額頭。“不像是發燒啊,你怎麽面色這麽不好。”
端洮桦緊咬着唇,有種想要把所有事情告訴他的沖動,但還是在最後一刻忍耐下來了。不能告訴他,自己的那位姐姐不是所謂的善茬,她可是個連自己的妹妹都可以利用的人,便不能保證她會不會在知道穆多侖知道他們的計策之後奪了他的性命。
她突然覺得自己真是窩囊,比穆多侖還窩囊。從一開始就是被一個諸事不管只顧天命的天師耍了個團團轉,而後來,又是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被她所謂的姐姐一直利用着傻傻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變成了一個活靶子,而自己也心甘情願地在有心人士的面前不斷地晃悠,想來現在該知道的也都快知道了。
她有些不耐地想要去摳自己的手掌,卻被穆多侖抓住了手。他擔憂地問:“你怎麽了?臉色越來越不對了。”
端洮桦立刻回過神來,望向了那個一直擔憂至極的眼神。她趕緊平息自己的情緒,半坐起身。
穆多侖趕緊去扶她。“你這樣不行,要不,我讓何少奇過來看着你,我去找大夫。”
“不用。”端洮桦立刻出聲制止。“不用,我只是累了,休息一會就好。”
穆多侖咬牙,“好,那你還是先躺下吧,你要不要吃點粥?”
端洮桦神色複雜地看着他,她終于不受控制地問出了自己最想要問的一件事情。“穆多侖,為什麽你要對我這麽好?”
晴空傳來一陣炸響,夏季的雷陣雨下得更加瘋狂了。樓下的行人不斷地呼喊:“糟了,越來越大了,大家快回去收衣服啊!”
樓下的腳步聲熙熙攘攘,早被濃重的雨聲掩蓋。
“……”穆多侖沉默着。
端洮桦反抓上穆多侖的手,緊緊地握着。她現在急需一個答案,她已經沒有再戰鬥下去的力氣了。她以為的家,不是她真正的家,當她真正的家人出現在她的面前的時候,她卻是沒有感到一絲的溫暖。
“告訴我。”端洮桦乞求着,那個答案,可以再次給她勇氣。
穆多侖嘴角微微顫抖了兩下,他的聲音遮擋住了唯一的一絲光,将他的身影面目全部遮蔽住了。
低沉堅定的聲音傳來。“我喜歡你。”
端洮桦的心飛速地跳動,一時間不受她的控制,她瞪大了雙目,穆多侖的呼吸離她越來越近,下一刻,唇已經印在了她的唇角,只是淡淡的一吻,卻是讓端洮桦有了中想要哭泣的沖動。
她不懂愛是什麽,但是當穆多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卻是滿滿的幸福,之前的那種漂泊無依的感覺竟然在頃刻間消失殆盡,讓她想要一直延續這一刻。
如果問她,愛是什麽……
也許,這就是吧。她不想再思考了。
穆多侖站起身,眼神中有種羞赧,端洮桦的嘴角遺留着他的溫度,滿滿的溫暖。“穆多侖,既然你喜歡我,那麽就一定要相信我,無論我做了什麽。”
穆多侖一頓,随後淡淡點頭。“我相信你,即便你昨夜偷偷溜出去,只要你不先告訴我原因,我就不會問。”
端洮桦全身一震。
穆多侖撓了撓他發燒的臉頰,道:“你就在我旁邊,你一動我就知道了,雖然你已經極為小心,但……我內力深厚。”
“……”端洮桦一時覺得氣悶,但倒是覺得自己不再跟之前一般需要輾轉反側了。
她已經決定了之後所有的道路,為了自己,為了穆多侖,為了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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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紅衣女子使着自己蹩腳的輕功來到了城門口。
一輛馬車從一開始就一直停在那裏。
一位紅唇女子掀起馬車門簾,深邃如星塵的目光透過月色紮進了端洮桦的眼中。
“你可是來了。”
端洮桦在她的馬車邊站定,與坐在馬車前負責駕馬車的墨子畫相視點了點頭,然後對那個女子回答。“我想好了,我決定跟你走。”
紅唇女子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似乎在考慮她所說之話的含義。“我原本以為你會留下來。”
“這裏沒有讓我留下來的東西了,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走,在知道我還有最後一個親人的時候?”端洮桦挑眉反問。
鳳舞玲顯然對她所說的話并沒有太多的觸動,她只是勾唇一笑,笑得魅惑天下,氣勢逼人。“我的好妹妹,你總算沒有打破我對你的期望。”
端洮桦默然不語,對,我自然沒有打破你對我的期望,若是我不答應你,你定然是要準備在這個時候就與我斷絕所謂的血脈的關系,因為在你的眼中,我不過只是一個複國的工具。
自己可悲的姐姐,早已被仇恨沖破了頭腦,空空的殼子下只剩滿心仇恨,即便被那個魔教教主利用,也完全不在意了。
端洮桦道:“對我來說,沒有什麽比親情重要,對我來說,沒有什麽可以阻擾我斬斷自己的記憶。穆多侖從來只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即便他小時候救過我,但我已經還清了。”
鳳舞玲扯起自己的紅唇,突然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對着他的面跟他好好解釋清楚。”
端洮桦全身一怔,随後盡量自然地回過身。
不遠處,柳樹微動處,一個黑色的身影緩緩地從那處走了出來。
端洮桦蹙眉。
“我喊他來的。”鳳舞玲解釋道,随後将馬車的門簾放下。
端洮桦看着穆多侖一步一步地走近,看清了他緊蹙的眉眼,以及他沉重的面容。
護城河水波蕩漾,随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端洮桦的心反而愈加安穩。她直視着在她面前站定的穆多侖,淡淡開口。“我所說的,你應該聽清了。”
穆多侖緊緊地盯着她,好久才開口。“今日一個長得很像你的人來找我,她說,她是你的姐姐,我不信,她讓我今夜來這裏等着,你會給我解釋……剛剛我聽到的,是不是真的?”
艱澀的聲音到底有多麽不穩,端洮桦聽得很清楚,但是此刻的她卻是無法反駁。
“沒錯,就如她所說,我是她的妹妹,而我,選擇了她。”
風兒輕輕吹,每延長一刻,就是給他們兩人一個枷鎖。
“我不懂,昨日我才跟你說過我喜歡你。”
端洮桦打斷他。“我很開心你喜歡我,但是我們兩人的想法不一樣。你好好當你的武林盟主,我回我的魔教,豈不是正好。你也知道,仇恨會讓一個人扭曲,同樣會讓一個人什麽都不顧。”
“我不懂!”穆多侖終是忍受不住。“你曾經說過,報仇并不是唯一的方式!”
“沒錯,我說過,但你要明白,對我來說,親情更加重要,我即便再不喜歡,我也會選擇她!”
端洮桦也喊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對着穆多侖因為這種事情發火,平日裏,雖然端洮桦也愛發火,但大多時候都是一頓揍,但此刻,她卻只是大喊,卻什麽也不做。
穆多侖一時被她的喊叫驚駭住了。他向後退了幾步,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真的,一切都是真的!”端洮桦朝他喊。
随後,她再也不管身前那人瘦削脆弱的身影,直接踏上了馬車,墨子畫摸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這場鬧劇。
“我不信。”穆多侖冷冷的聲音穿透濕.漉.漉的土地,顯得頗為輕靈。
“哦,你愛信不信。”端洮桦掀開馬車的門簾,馬車內的鳳舞玲閉眼休憩,也不朝她這裏看。
端洮桦停頓了一下,側過目光,目光中只剩下了擔憂。
穆多侖直直地望進端洮桦擔憂的目光中,本來有些戰栗的身體突然靜止了。他呆呆地望着端洮桦毫不留念地鑽入馬車,瞧着馬車的背影消失在這個漆黑的夜晚。
“你……那是什麽眼神啊……”馬車走遠,城門關閉,穆多侖終是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跌落在了地上。
土地潮濕,将他的黑衣印染上了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