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指甲陷入掌心裏的尖銳疼痛漸漸麻痹了姜姜的知覺。

她耷着脖頸, 一時間神識潰散着,好半天眸中才聚焦,焦點定在姜沉璟單薄的唇形上。他在說話, 但是她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只能看見他上下開合的嘴唇。

左手無名指上挨上軟軟的東西。略涼的花戒緩緩地套進指尖。姜姜被這陣涼意激地頓時意識回籠。

她迅速把手指縮回, 藏到身後。

正給她帶戒指的姜沉璟動作中斷。他的右臉幾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

見不到希望的絕望和疼痛一層一層地在心間彌漫。

“她潛意識裏抗拒接受那段記憶,即使有一點恢複記憶的苗頭也會被她的潛意識鎮壓下去, 所以, 要讓她徹底恢複,很難。”

醫生的話猶在腦中萦繞, 他陷入了一個僵局。沒恢複記憶的她不喜歡他, 甚至讨厭他畏懼他, 可是讓她恢複記憶卻又十分艱難。

如果真的不能想起以前的一切,他只能強行把她禁锢在身邊,就必須面對她仇恨的目光和厭惡的謾罵。

無法打破的僵局只是他一個人的, 也只能他一個人承受。

他被塞進了一條長長的, 黑暗的,沒有出口的隧道。而姜姜, 就是他的出口。在沒有到達出口之前,他會一直困在隧道裏, 朝着無窮盡的黑暗前行。

姜姜抱緊膝蓋,頭腦有些凝滞, 她現在很混亂, 有些堅定的信念被那不經意牽引出來的來自年少時光的觸動所沖擊。

她倏然發現, 她從還沒有以姜沉璟的立場設身處地地為他想過她失去記憶這件事。

如果陸辭失去記憶忘記她,并且還愛上了別人,她會怎麽做?她會很痛苦很痛苦,會拼命使盡所有方法讓他想起他,她絕不能忍受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成為了別人的。

所以,她突然之間理解了姜沉璟的心情。可是,理解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

她知道這樣做對姜沉璟很不公平,可是她也不能勉強自己。就當她為自己自私一回。她整理好思緒,放柔語調,“姜沉璟,算了吧,我記不起來,讓我走吧。”

花戒發出扭曲的聲響,姜姜看見殘落的花瓣從他的指縫間頹然掉落下來。她蹙起眉心,從地面上直起身。

“你答應過去我放我走的。”姜姜俯視着他。

他的小臂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側面輪廓僵硬着,僵硬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凝凍成石塑。

姜姜咬着唇,回望了一下來時的路。她大步向前走去。胳膊被他鉗制住,姜姜沒有回頭,“我求求你,讓我走好嗎?”

胳膊處的箍得愈發緊,姜忍着疼,怒氣灌注到空餘的手臂上,她一個轉身,揚高手朝他的臉甩去。

然而一對上他灰白的眼瞳,她就下不去手來。她猛然收力,手心停留在他左頰邊,隔着半厘米的距離,再往下一點就能碰上他的皮膚。

他沒有躲開,仿佛站在原地等着她扇巴掌似的。姜姜背過身,雙眼空茫地虛視着山包下開地絢爛的花海。

自昨日從小山包那裏回到別墅後,姜姜一直不開口說話,不出門,也不吃東西,整天悶在被窩裏,仿若一具沒有了生命的死屍。

年嫂很着急,一直這麽下去,姜姜的身體遲早得拖垮啊。她端着粥,在姜姜門前躊躇徘徊着。

“給我。”姜沉璟把粥接過去。

年嫂看了眼姜沉璟,不禁暗地裏嘆息着。

她上前,轉了下門把。裏面反鎖住了。她早已習慣,旋即拿出鑰匙把門打開。

姜沉璟輕聲進去。隐在床角縮成一團的人一動不動,連呼吸的起伏都輕微到幾乎沒有。他迅速過去,把被子掀開一截。

“圓圓。”他摸摸她的肩。她閉着眼,翻身背對着他。

他把她摟起來,“起來吃點東西。”

“放我走。”姜姜睨向他。

“把粥喝了。”

“你讓我離開。”

“還是熱的,快喝了吧。”他對她的話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着自己的話。

姜姜氣急攻心,一下子揮開碗。

哐當!

黏糊糊的白粥淌到他手背上,熱氣缭繞開。姜姜瞧見他起紅的手背,方才那累積起來的憤怒和不耐煩霎時偃旗鼓息。

姜沉璟眼裏滑過微末的怒意,稍縱即逝,轉眼消失不見。他平靜地用帕子揩掉手背上的粥,而後吩咐年嫂再端一碗來。

“滾出去!”姜姜鑽進被子裏蒙住腦袋。

姜沉璟握拳,凝視着她的背良久。

腳步聲消失在門外。

姜姜從冰涼的被窩裏探出脖子。她攥着被角,眼淚滴滴答答落到枕頭上。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不知反複了多少次。

姜沉璟打開姜姜的房間,半蹲到她床前。昏暗的光線映着她的面容,她瘦了許多,纖薄地像一張紙片。唇邊也褪去了以往鮮豔的顏色,幹裂白枯,沒有光澤。

密密麻麻的鈍痛渡到身體每一處,幾乎讓他快要窒息的疼如被放大鏡放大,加倍地疼了起來。他伸手,撫摸她的面頰,指腹下确實一陣灼熱滾燙。

他悚然一驚,迅即開燈。

明亮的燈光下,姜姜的臉上滾燙,泛着不正常的紅潮。

——————

“先生,您去休息,我來守吧。”年嫂拽着圍裙,對姜沉璟道。

姜沉璟坐在床邊,手握着姜姜有些發涼的手。姜姜昏迷着,手背上紮着針輸着液。

“你出去吧。”他的視線緊附在床上的人身上。

“先生……”年嫂欲言又止。

先生清減了許多,眉間的褶皺裏摻進濃濃的疲倦和蒼頹,一向直挺如青松的背脊向下斜着,仿佛被巨物壓着挺不直一般。

唉。她不禁暗自長嘆。姜姜受了涼,已經昏迷了兩天,這兩天先生每天守着她守到天亮,然後又去公司,下午又從公司回來接着守。她看着都心疼,別姜姜病好了,先生又給倒下去了。

“把門關好。”姜沉璟見年嫂還沒走,他看了她一眼。

年嫂趕忙走開。

姜沉璟探了下姜姜的額心。燒已經退了,溫度偏涼。他給她掖好被子,嚴嚴實實地捂着她的身體,剛放開被子,觸不及防對上她猝然睜開的眼眸。

他起先怔了怔,旋即急道:“你醒了!”他的嗓音裏伏着幾分急切與欣喜。

姜姜虛着半個眼簾,擡眸依稀看見了旁邊的輸液瓶。她全身無力,病後的虛脫讓她使不出半點力氣。但她仍然執着地要擡高手臂。

“想要什麽?”姜沉璟忙握住她。她沒有理他,摸索到紮針的地方,費力一抽把針摔出去。

“你做什麽!”

姜沉璟目眦欲裂地盯着她冒着鮮血的針孔。

“放我,放我……走。”她氣若游絲,聲如細蚊,斷斷續續地拼湊成一句完整的話。

他顫抖着要給她止血,姜姜蜷縮着 不讓他碰到。

“放我走。”她虛弱地喘着息,淚珠簌簌而下。

姜沉璟看着瘦到脫形蒼白羸弱的姜姜。不過幾日,她就如受了極刑奄奄一息馬上就要咽氣的垂死之人。

顫着下唇,他看到了隧道倒塌,光明與出口一瞬間被黑暗覆滅。他被埋在了無盡的黑暗裏,再無生還的可能。

“我放你走。”

寂靜的室內,四個字重重地響在姜姜耳畔。

“不要再騙我。”姜姜靠到枕頭上。

他的嗓音沙啞渾濁,“我放你走。”說着他把棉球按在她的針孔上。

這一次姜姜沒有反抗他。

“我放你走。”他重複地低喃着。姜姜聽到他聲音裏的顫音。

小臂中央濺下一滴溫熱的液體,姜姜赫然看向他。他紅着眼,淚水沿着臉頰順而下。

“我放你走。”他執拗般地重複着這句話,顫音逐漸變得嘶啞。

“姜沉璟……”姜姜無措地張了張口。他像是再也拿不住手裏的棉球,棉球掉到了被子上。他慢慢地抱住她,“圓圓,我放你走。”

淚水浸濕姜姜的頸窩,耳邊是他發出困獸般的絕望痛苦的嘶吼。他用力地抱着她,如同要将她嵌進他的骨血裏。

嘶吼中,她聽到他身體裏骨頭碎裂破碎的脆利銳響。

姜姜使力回抱住他。她抽泣着,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

天亮了。

姜姜立在別墅大門前,怔忪地望着這困了她半個多月的房子。她其實還有點不敢相信她能擺脫這座囚住她的牢籠。

“圓……姜姜。”姜沉璟站在車門前,喚了她一聲。她扭過身,目光觸及他深陷的眼眶以及灰敗黯淡的眸子,她抿了下嘴,慢步朝他而去。

她坐到副駕駛座上,對他說:“回去之後,我不會說出你做的事情。”她已經想好怎麽和她爸媽解釋她失蹤的這件事情了。

姜沉璟一言不發,沉默地啓動了車子。

當沈彩蓉看到姜沉璟身後的姜姜時,她差點以為自己由于思念女兒過度出現去了幻覺。

直到姜姜走到她面前叫她“媽。”她才頓覺這不是幻覺。

“姜姜!真的是你!”沈彩蓉有點不敢碰姜姜,生怕一碰女兒就會消失不見了似的。

“是我,媽,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她環住沈彩蓉。

沈彩蓉偎着她哭了許久,然後擦了擦眼淚,“姜姜,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

“我那天早上去陸辭家的路上,被人襲擊昏了過去,等我醒來就被綁在一間封閉的屋子裏,我在那裏待了好幾天,一直沒人出現過。我把繩子磨破逃出那間屋子,一出去發現那地方完全處于荒郊野嶺,我一路走,一路走,直到昨晚上才走出那片野嶺,然後又走了好遠好遠的路才搭到車回到了城裏。我下了車,借了別人的手機給哥哥打了電話讓他去接我,所以現在才回來。”姜姜把她一晚上編出來的話一一說給沈彩蓉聽。

“你有沒有發生其他什麽事!”沈彩蓉焦急問道。

“沒有,沒發生什麽。”

沈彩蓉稍微安了心,旋即肅着臉,“可還記得襲擊你的人的模樣?”

“我沒看見,他從後面敲暈了我。”

“那那間屋子在什麽地方你還記得嗎?”

姜姜搖頭,“那地方太大了,我又是迷路又是繞圈,走了好久才走出去。”

“坐車的地方呢?”

“我當時很害怕,也沒有仔細看那兒是什麽地方,只想着要趕快回來,”姜姜吸吸鼻子,“媽,不要問了。”

沈彩蓉仔細地摸着瘦了一圈的姜姜,“不問了不問了,沒事就行,沒事就行。”

姜姜輕拍着她的背,餘光裏瞥見姜沉璟往樓上走的身影。他走得很慢,步伐輕飄飄的,像一副剝了靈魂的軀殼。

眼底浮現出他昨晚上極度痛苦的嘶吼和淚水,她垂下眼睫,蓋住眼裏的情緒。

“媽,我得去見陸辭。”

沈彩蓉一聽她要走,立馬抓緊她。

“我得告訴他我回來了。”姜姜摁了摁她。

“先給他打個電話吧。”

“好。”

鈴聲乍然劃破死寂的室內。陸辭眼神渙散地抱着肉球,仿若沒有聽見鈴聲像。

“汪!汪!”肉球盯着手機屏幕,朝他叫着。他緩緩地向手機撇過去。

目光和屏幕上的號碼重疊上的時候,他渙散的瞳孔劇烈一收縮。他的指尖抖了幾記,猛速接起電話。

“阿辭。”

熟悉的聲音傳進耳中。

噼裏啪啦的軀體撞到桌子椅子的悶響響連續灌入空氣裏,緊接着便是大門緊合上的巨響。

肉球扒在門邊,用爪子撓着門,似要跟着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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