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汽車驟然剎住劇烈的摩擦聲從門外破進來。姜姜立即朝外奔去。

她看着急步向她走來的男人, 腳步一飛, 像一個炮仗般發射到他那方。

“阿辭!”她還沒展開手臂抱他,整個人就被淩空架起,下一秒撞上他硬硬的胸膛。

他狠狠地用十指扣着她的腰, 似要将手指插進她的骨頭裏。他箍着她如利鈎死死地銜住皮肉, 除非撕爛, 否則鈎子絕不會撤退開。

姜姜嗅着他身上熟悉的讓她有安全感的味道, 本以為昨夜裏就已經幹涸了的淚腺此時此刻又如暴雨狂傾而下。

“阿辭……阿辭……”她泣不成聲。

她的喚聲顫動了空氣中的浮粒, 擴散沉澱到陸辭耳際,凝結住他的呼吸。他想要說話,喉嚨卻似被棉花堵住, 只能發出含糊輕微的聲響。

哭了良久, 姜姜稍稍退開, 迅速又被他摁回去。他緊緊地捆着她, 唯恐她消失不見了一般。她安撫性地輕撫着他,每碰他一下都能感覺到他微顫的背脊。

下一刻,天旋地轉之間, 她被放進他的車子裏。他極速啓動車子,左手握着方向盤, 右手牢牢地拷着她的手腕一路狂奔至他家。

“汪!”肉球一見到她立馬撲到她腳邊。她還沒俯身觸到肉球,就被他攔腰橫抱起來。

當她被他蒙在被子裏,全身上下都被他圈住時, 她在被子下面略暗的空間裏, 看到他不斷緊縮的瞳孔。他把耳朵側到她的心口, 仿佛在聽她的心跳。

她摟着他的腦袋,心緒逐漸從最初見到他時的激動歸于平靜。

陸辭聽着耳邊一突一突的跳動,真實地,存在地震擊着他的耳膜。他又觸了下她的肩胛,軟軟的實質的觸感,不再是夢裏虛幻的,觸不可及的一團雲霧。

然而他仍然感到驚惶,怕她下一秒就會又變成一團薄薄的煙霧飄散走。

直到他進入她,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回來了,她重新回到了他身邊。他與她十指相扣,瘋狂激烈地挺。進着。

姜姜仰視着蒼白消瘦地只剩一副骨架的他,眸中泛起熱意,旋即努力迎合着他,承受着他深深的撞擊。

最後的時刻,伴随着他狂烈急促的低吼,姜姜肩骨一痛。他在咬她,狠勁地咬她。她忍住痛呼,雙手捧着他的後腦勺,平複着他的激狂。

痛意漸漸減輕,他移開牙齒,手臂撐在她兩側,唇鋒上染着星點鮮血,鮮血襯着他蒼白至極的臉孔,猶如暗夜裏陰肆的鬼魅幽魂。

她的身體往後蜷着,陷落在柔軟的大床裏,随後擡手,潮濕滑膩的指腹碰觸着他的臉。

經過激烈的情。事,他的體溫不似回家之前那樣冰涼,淋漓的濕汗混和了她的溫度。

姜姜含着淚笑着說:“你瘦了好多。”

“姜姜。”他終于開口喚她。

“嗯。”

“姜姜。”

她仰起身子,攬過他的脖頸,在他額頭上重重一親,“我在這裏。”

倏然間,他把臉埋到她的頸窩裏,皲裂的唇開合着,卻依舊是“姜姜”這兩個字。

微涼的液體從頸窩處滑落到胸脯上,一串模糊的,粗沉的哽咽漫至她的大腦中。

她驚愕地垂眼,随即環緊他,将他糊在長睫上的淚珠拂去,“阿辭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伏在她懷裏,他像一只溺在水裏的幼獸,死死地抓着她這根稻草。姜姜恍然之中感受到了他賦給她的沉甸甸的感情,如此深厚,不可計量,全部壓到她身上,承重負荷,幾乎把她壓垮。

肩上被他咬出的血凝固起來,将疼痛封回皮膚內層。她阖上眸子,用力抱着他。

不知多久過去,陸辭從她頸邊擡起眼睛。她已經陷入了沉睡,氣息昀和,頰邊橫着幾片淚痕。他輕輕地描摹着她的臉,把淚痕抹淨。

他以為她會和他的母親一樣,失蹤之後便是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他眼前。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恐懼和害怕,哪怕是親眼見到他母親腐爛的屍首,他也未曾如此痛苦過,如同被抽去筋骨,抽去血液,一瞬間天地崩塌了下來。

再次埋進她懷中,他牢牢實實地緊纏住她。

“阿辭……”姜姜被胸口的重壓擠醒。

見她醒了,他把她額前的幾绺發絲撩到上面去,露出她幹淨光潔的額頭。

“你去了哪裏?”他已然恢複了常态。

姜姜把她說給沈彩蓉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給他。他聽完,眉間浮起冷肅涼戾,“具體信息還記不記得?”

知道他要細查,姜姜咬了下唇,搖頭道:“我記不得,記不得了。”

見狀,他迅即将緊鎖着的眉骨平展開,摩挲着她的唇角,“沒事了。”

“嗯。”姜姜拱到他的臂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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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姜拿着掃把清理着地上的煙灰,濃郁的煙草味沖進鼻子裏。

頭頂忽然籠罩下一團陰影。她仰起臉,看到陸辭脖子上搭着塊毛巾,颀長的身形隐沒在略寬松的黑色睡衣下。

他把掃帚拿過去,說:“我來。”

“不是說好不抽了嗎。”姜姜扯了扯他的褲腳。他抿唇,一語不發地把地面清理幹淨,直到光亮地能映出人影來,他才站直身。

姜姜把跳到她掌上的肉球托到小腹處,随即坐到了軟椅上。她掏出手機給家裏人打了個電話,結束通話返回通訊錄時她瞥到白梓荨和顧遠的號碼。

給白梓荨發了條短信後,她猶豫着要不要給顧遠也發一條短信。她被姜沉璟帶走之前顧遠已經把她當陌生人看待了,恐怕也不會關心她失沒失蹤,回沒回來。踯躅了好幾番,她決定不給他發信息。

陸辭扔完垃圾袋回來,見她盯着手機發呆。他把她的手機抽過去放到一邊,然後攬過她的腰腹,對她說:“姜姜,我們盡快結婚。”

“嗯嗯。”姜姜握緊他的手。

翌日下午第二次見到陸辭的父親仍然是在醫院。陸至比上一次見他時病情嚴重了許多,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愈加渾濁的衰竭死氣。

“爸。”陸辭望着陸至,黑漆漆的瞳仁裏沒有半分波動。

“你出去,我和她有些話要說。”陸至咳嗽着,食指指着門外。陸辭擰了下眉,沒有動。

“你先出去。”姜姜推推他。他低頭看了她一眼。

姜姜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快離開。陸辭的目光轉到病床上的老人身上,半晌過去,他轉身走開。

“你過來一點。”陸至對姜姜招了下手。姜姜沒做停頓,迅速步至他近跟前。

陸至擡起眼簾,仔仔細細地上上下下地端詳着她。這樣一個女孩兒,失蹤之後讓他的兒子置公司事物于不理,比他這個真正将死之人還要像将死之人。

二十多年來,他從未看到阿辭那般驚惶無措慌亂頹敗過。他有時會想,如果他失蹤了,阿辭會不會也會這樣。心底裏的答案告訴他,即使他死了,在阿辭心裏大概也不會産生一絲波瀾。

可是對于這樣的阿辭他不敢有半分不滿和斥責,因為他對阿辭的虧欠,對阿辭母親的虧欠,傾盡一輩子也彌補不了。

腦海裏又浮現出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阿辭時的畫面。

那時他和前妻剛離婚,意外得知他還有個私生子。對于年近四十歲一直無所出的他來說,這無異于一個天大的喜訊。

然而一知道他的母親是誰,喜悅和激動又登時冷了幾分。

阿辭的母親,他曾經為了權勢而抛棄的青梅竹馬,竟然懷了他的孩子。他去孤兒院接阿辭的時候,一眼瞥到阿辭右眼眼角一條長長的疤痕。

後來調查得知,那道疤是他母親發瘋時用剪刀去戳他眼睛,他來不及躲開被劃到了眼角才留下的。

阿辭母親被自己抛棄後,悄悄生下了阿辭,開始兩年她的精神還是正常的,到後來時常把阿辭認成他,對阿辭非打即罵,等精神恢複正常時又後悔不已,抱着兒子痛哭道歉。

到了阿辭四歲的時候,她的精神已經完全不正常了。她時常發瘋,時常幾天幾夜不回來,然而有一次她失蹤了十多天,最後有人在河裏發現了她的屍體。成為孤兒的阿辭被送到了孤兒院。

自己唯一的兒子從小就受了那麽多的苦,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自私所造成的,他把對兒子的虧欠對他母親的虧欠全部轉移到了阿辭身上,所以即使阿辭至小就不愛理他,至小就對他冷淡,他也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如今兒子想要娶這個女孩兒,盡管他不是那麽滿意,他也不會反對他。

姜姜見陸至一直盯着她看,卻半個字也不說,心裏有些惴惴。他讓陸辭出去,單她一個人在這兒,她其實很惶然,不知道他要對她說些什麽。

“姜姜,你,你要對阿辭好。”陸至倏然道。

錯愕地揚了揚眉,姜姜頓了好久才回道:“我會對他好的。”

不過這話聽起來怎麽這麽奇怪,在她的認知裏,好像應該是女方家長會對男方這樣說?

她挪了下鞋尖,餘光觸及床頭桌臺上的相框上。相框斜對着她,陸至遮住了大半照片,她只隐約看到了邊角。

“阿辭小時候受了很多苦,性格也有些缺陷,我希望你以後能多多包容他。”

正在看照片的姜姜聽到這話,蹙了下眉尾,“受了很多苦?”

陸辭他小時候受了許多苦?怎麽會……他生在富貴之家,怎麽可能受很多苦。她不太明白。

“诶。”陸至嘆息一聲,往後一靠。他這一動,遮住的相框完全暴露出來。

視線直直落在相片上的小男孩臉上時,姜姜陡然一震。

那蒼白到不健康的,如同沒了生命氣息的,面容模糊的小男孩此刻清清晰晰地映入眼中。

她不禁上前半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等到完完全全看清楚後,她的喉嚨幹澀起來,巨大的不可思議如暴風席卷至她的靈臺。

察覺到她在盯着照片看,陸至側過目光,說:“這是阿辭小時候。”

照片還是阿辭剛被接回來不久,他令人照的。照片裏,阿辭和他站得很遠,仿如兩個陌生人。

“他眼睛……”姜姜顫聲道。

接下來陸至的話讓姜姜心中劇烈地一蕩,驚濤駭浪拍過她的心尖。

原來……原來……陸至說的受了那麽多的“苦”是那樣。

那個她在孤兒院看到的怪異的男孩竟然是陸辭。她想起之前有幾次她老是将陸辭的面容和小男孩模糊的五官重疊在一起,她想起肉球眼角幾乎一模一樣的疤痕。

當時她對陸辭會救下肉球很是詫異,他那樣一個人,怎麽會去救一只毫不相幹的小狗。

有着同樣遭遇的肉球,或許觸動了他僅剩的那點恻隐之心。

鼻子裏酸澀起來,熱意沖出眼眶,姜姜現在只想奔出去緊緊地擁抱住陸辭。

姜姜忍住淚意,“我會好好包容他,我也會好好愛他。”

得到保證,陸至松了口氣。

門被打開,坐在長椅上的陸辭應聲擡頭。

姜姜輕聲靠近他。他正要站起來,她急急按住他。他攏起眉頭,不明白她要做什麽。

細致地看了看他的眼角處。那裏已經沒有任何痕跡,完全看不出以前那裏有過一道疤。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眼角,溫柔道:“阿辭。”

他似乎發覺到了什麽,眸中攜了薄怒,“他和你說了我以前的事?”

姜姜彎腰,親住他的眼角,“我愛你。”

眼中怒意剎然散盡,他滞了半瞬,遲鈍地動了下眼皮。

“你說什麽?”他驀地站直。

姜姜踮腳,兩只手腕搭在他後頸上,勾起唇,笑靥如花,“我愛你。”

他的耳廓驟然泛起了紅暈,有些閃躲地避開了她的定視。姜姜又親了親他,而後輕笑出聲。他終于敢直視她了似的,一把将她抱起來,掌心托着她的大腿,把她整個人架到他身上。

走廊裏,透過他的肩,她看見日光融到地面上,細細碎碎的金光爬到他們這方,陽光挨上她的指尖時,她聽到他說:“我也愛你。”

金燦燦的日光将兩人淹沒。

——————

姜姜抿了口湯,轉而瞟了瞟姜沉璟的位置。

那裏空空的,座椅規整地放置到桌前。

“哥他……”她佯裝随意一問。

“去國外了。”姜柏海道。

沈彩蓉給姜姜夾了塊肉,“你還不知道,你哥去國外分公司工作了,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要去管理國外的公司,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的來,而且啊,還是那什麽雪城,常年積雪的城市,冷得要命,他從小也受不得寒,還非要去,诶。”

聞言,姜姜滞愣住。

雪城。

“等過一段時間,我帶你去雪城。”

她生在南方城市,上學也在南方,從小到大從來沒見過雪。然而她卻很喜歡雪。

小時候看過一部瑞士片,劇情忘得差不多了,但是片裏阿爾卑斯山脈綿延漂亮的雪山美景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裏。

雪白雪白的絨花落在白皚皚的山面上,像軟綿綿的羽毛掃拂過面頰的溫靜輕柔。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她的願望就是去瑞士看雪。

可是還沒實現願望,她就穿到了這個世界裏。她低垂着下颌,把姜沉璟的話屏蔽到耳外。

也好,他去了國外,兩人不見面,到底要少些尴尬與牽扯。

飯畢,她拎着包去學校,身後遠遠地跟着沈彩蓉安排的兩個保镖。自從她失蹤了又回來之後,沈彩蓉就安排了保镖随時保護着她。她覺得很不适應,但又不好讓沈彩蓉把他們撤了,只好視若不見。

“姜姜!”白梓荨老遠地向姜姜揮手。姜姜快步跑過去,包包上的拉鏈一垮一垮地響着。

白梓荨給了她一個熊抱,“你差點吓死我了!”

“對不起啊。 ”

白梓荨眼邊泛紅,“還好你沒什麽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姜姜揉揉她的小臂。

“你說什麽對不起,這又不是你的錯,是綁架你的人……對了,找到那王八蛋了嗎?”

“沒有。”姜姜勉強扯了個笑。綁架她的人早已經去了國外,哪裏還尋的到他。

不過……她凝視着白梓荨。

姜沉璟他,原本和白梓荨是一對的。可是,像蝴蝶效應那般,一件事的變化牽連到了以後事情發展的軌跡。

目前的狀況已經不是按照原來小說的劇情發展的了。故事的軌道以一種奇異的難以預料的方向偏離而去。

她控制不了,也扳不回原來的方向了。

事到如今,她除了順其自然,無法再做其它事。

“想什麽呢?”白梓荨晃晃五指。

姜姜拎正肩帶,“去,去宿舍。”

好一段時日不上課,姜姜有點跟不上老師的節奏,她聚精會神地聽着課,吃力地理解着大半個月沒上過的課程。

白梓荨小聲地給她講解着,她咬着筆頭,若有所悟的頻頻點着頭。

遙遙地坐在倒數第一排的顧遠伸長脖子看着前方的纖細背影,注視了好半天,他偷偷掏出手機,點到短信界面。

他很想很想和她說說話,問問她一些事情,可是卻怯于開口。

故意與她疏離冷淡的那幾天,他看到她略微生氣茫然的神情幾乎要繃不住上前打破他故意堆砌起來的高牆。然而他還是忍住了。

不能再和她見面,不能再見到她,不見到她,自然就會慢慢地忘記她,自然就不會再有現在這般蝕骨的煎熬。

終究還是沒有把短信發出去。

熬過去就好了,他告訴自己。

課後,姜姜撥開白梓荨給她的水果糖,含進嘴裏,說:“梓荨,我要結婚了。”

白梓荨沒有很驚訝的樣子。她其實早就從醉酒的顧遠口中知道這個消息了。但她還是怔了一怔,“和誰?”

“陸辭。”

“什麽時候?”

“月底。”

“這麽快!”

“嗯,”姜姜把糖衣放進桌子裏,“你願意去當我的伴娘嗎?”

“當然願意。”白梓荨彎起眉眼。姜姜揚唇,“謝謝。”

正要說不用謝,白梓荨驀然望見姜姜無名指上的戒指。她笑了笑,“很漂亮。”

姜姜下意識地撫了撫戒指上面的四瓣丁香,“謝謝。”

戒指是她來學校之前臨時想起要戴的。之前她怕麻煩不方便就不戴,現在她卻不那麽覺得了。阿辭想讓她一直戴着,她就一直戴着。

白梓荨看到姜姜眼裏柔致幸福的流光,好似一朵正在盛開的花朵。

姜姜,她唯一的好朋友,找到自己的幸福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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