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承天殿內,蕭文衍面色凝重,眉宇間有着揮之不去的憂慮,沉聲道,“你不僅擅自回京,還率領大批軍隊駐紮在皇城外,是何用意!”

蕭玄瀛身着玄鐵盔甲,腰間佩劍,劍眉星目,雄姿英發,泰然立于殿中,雖已三十餘歲,歲月卻将他打磨的越發成熟深邃。

朗聲道,“衍弟,今日為兄前來,只是來向你讨個真相!”他沒有尊稱蕭文衍為皇上,而是以兄弟稱之。

蕭文衍居于高位,俯視着階下的男子,目光深邃,沉聲道,“有何事不妨直說。”

“近日來我在徐州城聽到些許傳聞。”蕭玄瀛仰視着他,一字一句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然後仔細地觀察他的神色,目光中充滿了探究,“傳聞說先帝并非病逝,而是遭人毒害。”

霎時間,蕭文衍面沉如水,拍案怒起,仿若一頭發怒的雄獅,低吼道,“這是哪裏傳出來此等荒謬的言論!兄長是從何處聽來的!”

相反的,蕭玄瀛卻泰然自若,淡淡的道,“坊間傳聞罷了,衍弟何必如此激動!”

他立刻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哀痛道,“當年父皇病重,咱們兄弟幾個都是陪在父皇跟前的,太醫的診斷也是一同聽過的,我竟想不到今日兄長會因為此等荒謬的言論擅自回京來質問我!”

“衍弟,你言重了,為兄并無質問你的意思。”旋即,他話鋒一轉,從腰間掏出一枚羊脂玉佩交給內侍呈上去,“只是,前些日子突然有人給我送來了這個,衍弟看看,可還認得?”

他接過內侍遞過來的玉佩,瞬間臉色一變,随後愕然的看着階下的蕭玄瀛,不敢置信道,“這……是我送給十七的生辰禮物。”他翻過玉佩背面,果然落的一個析字。

蕭玄瀛道,“當時我并不在府中,待我回來時送玉佩的人已經不見了。”

玉佩被他握在掌心,手指有意無意地摩挲着玉佩後面因刻字而凹下去的地方,眼珠輕轉,餘光掃到蕭玄瀛,才緩緩地道,“兄長是懷疑小十七還活着?”

“十七當年無故失蹤,生死不明,誰又能肯定的說他已經死了呢!”這話,倒是有點像是在質疑他的提問。

當年,父皇病重,十七突然失蹤,遍尋不到,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是蕭文衍在背後搞的鬼,只是苦無證據,不敢貿然行動!

想着,他既然平日裏疼愛十七,至少應該不會對他下殺手,又想着或許是十七貪玩不知道跑到哪裏忘了時辰,等個幾日自己便回來了。可,十日過去了,十七還是不知所蹤,直到今日,十七依舊杳無音信,不知生死,而今日,聽他所言又為何認定十七早已是死人了呢!

蕭玄瀛心中不由得再度起疑,對他謀害十七的猜測确定了幾分,“十七是與我血脈相連的胞弟,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沒有放棄找他,只是苦于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情,十七突然失蹤,沒有一絲一毫的線索助我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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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文衍扶首痛心道,“若是十七還在,今年便應當是及冠禮了吧!”

“今年正是十七及冠。”蕭玄瀛拱手道,“臣想為十七親自操辦及冠禮的事宜。”

他猶豫道,“可是,十七不在……”

蕭玄瀛朗聲打斷他,“即便十七不在,做兄長的該為他做的事還是要做。”他擡眸淡淡凝視着他,自有一種無形的壓迫在迫使蕭文衍松口,他反問,“難道不是嗎?”

“兄長說的是!”蕭文衍淡淡含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既然如此,兄長便先暫住在以前的府邸,等操辦完十七及冠禮的事情後再回徐州吧!”

他意思明确,絕不能放任蕭玄瀛重回皇城!屆時,朝堂上必定掀起另一波風雲!

“多謝皇上!”蕭玄瀛終于行叩拜大禮,尊稱他道。

他眼看着蕭玄瀛一步一步安然走出承天殿,忽然間心覺疲憊,這些年來,他時時刻刻要提防要戒備,從沒有一刻安心。

“十七,若是當年你聽話的做我的好弟弟,莫管閑事,該多好……”

他頹然的靠向椅背,緩緩合上了雙眼。

……

漆黑如墨的天空籠罩着整個皇城,看不到一絲星輝,仿若一塊密不透風的黑色幕布朝着人便要壓下來,讓人本就沉重的心情更加煩悶。

寝殿內,層層帷幔後。

病入膏肓的皇帝虛弱的倒在榻上,雙目緊閉,嘴唇因缺水已經爆起碎白的皮,太醫們寒噤若蟬般的跪成一排時刻守在皇帝身邊。

忽然,殿門大開,帶進來一瞬清爽的空氣,驅散了寝殿內一些藥湯的苦味。

太醫們跪伏在地,“拜見靜王殿下。”

蕭文衍略微一點頭,“父皇情況如何?”

皇帝病重已久,幾位皇子心中也早就有了打算,太醫索性也直言不諱道,“怕是今明兩晚的事了……”

他視線緩緩看向榻上氣若游絲、兩鬓斑白的老人,即便心中恨他,可就得知他大限将至的這一刻,心髒卻還是不由得抽痛幾下,他眼眶發酸,艱難的開口,“……不能再讓他多撐些時日嗎?”

太醫緩緩搖頭,嘆息道,“……請恕老臣無能啊!”

“我知道了。”他背過身,“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好好陪陪父皇。”

“這……”衆太醫面面相觑,誰也不敢動身離開,生怕一個沒照看皇帝便出了岔子。

見他們遲遲不退,蕭文衍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本王說了,都下去!有我陪着父皇!”

衆人見蕭文衍真是動怒了,心想着即便這位殿下不受重視,可畢竟是個王爺,他們也不敢開罪,于是其中一個資歷高的老太醫說道,“那……若是皇上情況有異,靜王殿下只需知會一聲,我等就候在殿外。”

蕭文衍不耐煩的揮揮手,讓他們速速退下。

方才一番折騰的動靜不輕,又似乎是加在藥湯裏用來安眠的藥效漸漸退了,昏睡中的老皇帝裹在眼皮裏的瞳孔轉了幾轉,随後緩緩睜開了雙眼,只是眼珠依舊一片混沌,無神的虛睜着。

他嘴唇動了動,聲音嘶啞微弱,“……是析兒嗎?”

原本見他醒來而有些許的欣喜瞬間消失不見,他木着臉道,“小十七不在。”

“啊……”老皇帝眼珠動了動,微張着嘴,良久,才繼續道,“是靜王嗎?”

“是我,父皇。”

他眼珠木然的睜着,許久才眨動一下,他殘喘粗氣,緩緩的道,“叫人把小十七還有瀛兒都叫來,讓我最後看看他們……”

“皇兄和十七弟方出去了,一會便回來,父皇再等等。”

臨死前,他心裏還是只惦記着他最愛的女人的兩個兒子,那他呢!在他心裏難道就沒有一點份量?他也是他的兒子啊!為什麽總是無視他、苛待他、冷落他,難道就因為他生母出身卑賤,于他毫無用處僅僅只是一夜、歡快後便随意可棄的奴婢嗎!

他眼眶發脹,心裏殘存的悲傷和不舍被他生身父親的無情忽視瓦解開來。

他深吸一口氣,忍痛道,“父皇您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就在他起身欲走時,一只蒼老無力的手努力的抓住了他的小指,在後面虛弱的叫他,“衍兒啊……”

他怔在原地,瞳孔劇顫,良久,他腳步微移,緩緩轉身看向他,眼底寫滿了不敢置信,他微張着嘴,半天說不來話。看着那雙原本混沌無神的雙眼此刻正在靜靜的凝視着他,他終于敢确信,剛才他沒有聽錯,他的父皇是在挽留他。

他低下身,重新坐回榻邊,握着老皇帝的手道,“父皇,我在,您要和我說什麽。”

老皇帝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似乎是渴了,蕭文衍見狀立刻取來參茶給他潤喉。

喝完茶後,他低低的道,“衍兒,知道你為何封號為“靜”嗎?”

他一笑,“我生母閨名有靜。”

老皇帝緩緩搖了搖頭,“你娘在生下你之後便死了,臨死前她對我說,哪怕不要什麽權勢地位,她只希望她的孩子可以平安健康的生活下去。”

“沉心靜氣,終老一生。”他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是面對他時難得有的笑意,“這是我與你娘對你共同的期望。”

蕭文衍低垂着頭,神色不明,只是悶悶的應道,“兒臣明白。”

“你生母身份卑賤,而對于你,父皇也不敢多加親近,生怕因我對你寵愛而為你招來妒忌和禍端,若要你能平安健康的度過這一生,便只能讓別人認為我并不重視你。可是衍兒,父皇心裏是在乎你的,我希望你能懂得父皇的苦衷……”

“兒臣明白。”他聲音裏有克制的顫抖。

老皇帝微微一笑,朝他伸出雙手,“衍兒,讓父皇抱抱你。”

他一愣,随即猛然擡起頭來,迎面撞上那渴望的目光,他終究不過是個渴望父母關愛的孩子罷了,他心軟的朝着懷抱俯下身去。

這,似乎是在他的記憶中,父皇第一次這樣抱着他。他心中不知到底是什麽感受,欣喜、激動同時又仿佛有些可悲,總之五味雜陳,“父皇……”他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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