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蕭文衍面上帶着自嘲的笑意,再不看她一眼,腳步搖晃的走出清風殿。
他這個反應,是在心痛嗎……
他離開後,霎時間,錦夕脫力般的重重的倒在榻上,身子撞擊木板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原本就靠在門邊睡着的問如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悶響給吓醒了,忙揉着發麻的腿踉跄着往她那去。
門口人影一閃,阿滿面色焦急的沖了進來,将她身子輕輕扶起靠在他懷裏。
錦夕臉色煞白,額頭上沁出層層虛汗,勉強開口道,“阿滿,去叫太醫。”
柳心本就留守在清風殿她寝殿外面,問如見狀急忙大喊一聲,驚地睡在軟榻上的柳心一個翻身結實的摔在了地上,卻又不敢耽誤,齊手齊腳的抓着放在桌上的藥箱就沖了進來,忙問,“怎麽了怎麽了?”
她急忙跑到錦夕面前,只見她雙眼緊閉,胸口劇烈地起伏着,阿滿摟着她,慌張道,“公主說她喘不過氣來。”
“讓我看看。”問如立刻給柳心讓出地方來。
柳心眉頭緊鎖,面色凝重,“阿滿你先出去,問如留下,我要為公主施針!”
他聽了柳心的話,不敢耽誤,将錦夕輕柔的放倒在榻上後,便匆匆的跑了出去。
如果不是他私自把蕭文衍放進來見公主,公主的病情是不是就不會加重了!
他滿心的愧疚,一直守在門外寸步未移。
這一守,便是守了一夜,他蜷縮在照不到光的角落裏,模樣楚楚可憐的像個犯錯受罰的小孩子。只不過的是這裏沒有任何人責罰他,他是自己在懲罰自己。
期間,芝蘭心軟的看不下去,來勸過他幾次。他均是搖搖頭,一聲不吭地回絕了。
芝蘭也沒辦法,嘆了口氣自顧自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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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時,問如和柳心皆是滿頭虛汗的走了出來。
阿滿眼中一亮,乍然歡喜的起身,卻因腿麻的已經沒了知覺又重重的摔了下去,拽住柳心的廣袖問,“公主如何了?”
“已經無礙。”柳心用另一只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頓了頓,又道,“阿滿,你守在殿外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什麽人來過,見過公主?”
他慢慢撒開了手,看了一眼旁邊問如兇狠的目光,心虛的低下了頭,悶悶的道,“……你為什麽這麽問?”
“公主情緒上受了極大的刺激才導致病情突然加重的,所以我來問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人來見過公主……”
“沒有!”阿滿斬釘截鐵地答道。
“沒有啊……”柳心有些納悶,又轉頭對問如道,“我先回一趟太醫院,因為公主的病情有了變化,所以在用藥方面也要有适當的調整。”
問如福身一禮,“勞煩柳太醫了。”
柳心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醫者本分罷了。”
問如心裏是真心敬佩柳心的,一介女子能在滿是男子的太醫院裏混出些名頭來,醫術又如此精湛,巾帼不讓須眉!
阿滿望着柳心愈行愈遠的背影,心裏惴惴不安,還是在來得及趕上的時候追了出去。
“柳太醫!”他叫。
她停下步子,緩緩轉身,面有疑惑之色,“阿滿?怎麽,你找我有事?”
看着柳心秀婉的面容,他忽然就心虛的垂下頭,不敢直視她明亮的雙眼,沉聲道,“有人來見過公主。”
“我知道。”
阿滿驚訝的擡頭望向她,只見柳心微微含笑,眉眼溫柔亦在回望着他。
他奇道,“你怎麽知道的……”
柳心微笑,“你緊張的表現出賣了你,阿滿,你真的很不會說謊。”
阿滿勾了勾唇角,低垂着腦袋,明明都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柳心就是知道他是在害羞。
她眼底有笑意,這個羞澀腼腆的男人吶……
“你追出來,不只是為了和我說這個的吧?”
“我想問你,公主的病情。”他眼神亂晃,緊張的舔了舔嘴唇,“我很擔心公主。”
“安心修養的話會很快好起來的。”柳心安慰着他,旋即,又話鋒一轉,欲言又止,“可是,以公主現在的身體,可能對以後會有影響……”
“以後?”他不由得緊張起來,“會有什麽影響?”
柳心望着他的目光中有為難和猶豫,抿唇不語。
他蹙着眉,目光堅定道,“有什麽事先和我說吧!”
他會仔細斟酌之後再考慮要不要讓錦夕知道,這個女子,半生坎坷,命運凄苦,他不想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了!
半晌,柳心目光沉沉,猶豫的開口,“……原本體質虛寒的女子在懷孕之事上便頗為困難,公主曾墜落寒潭,又身患寒疾,恐怕……以後很難有孕。”
作為女子,無法有孕,這輩子都不能成為一名母親,對錦夕而言,無疑是又一重打擊。
噩耗壓垮了他□□的雙肩,無力地耷拉着,他眼眶發熱,遲遲無法從震驚中抽身,喉嚨艱澀難言,嘗試了幾次,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件事還請柳太醫保密,不要告訴公主。”
柳心蹙眉,“難道你能一直瞞着她嗎?将來,總有一天公主會嫁人,到時候若是發現自己一直不能有孕,打擊或許會更大。而且,這世上的哪一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無法有孕,膝下無子?到時,公主的婚姻或許會成為一個悲劇。”
“我會!”喉嚨發緊,他艱難的開口,“我會照顧她一輩子!”
“公主的身份和你的身份。”她忽然笑了,似乎是在笑他的愚蠢狂妄,“你覺得,你能一直陪在公主身邊嗎?”
身份上的懸殊差距,在柳心眼裏是他無法逾越的鴻溝。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此時面對錦夕并不是真正的北堯公主。事情結束之後,他們便會離開這裏,遠走高飛,脫離了內心仇恨、脫離了身份桎梏,還有什麽能阻擋着他一直陪在她身邊照顧呵護她呢?
一生無法有孕又如何,誰說天下男子都無法忍受,他就永遠都不會嫌棄她的!
阿滿擡眸,靜靜的凝視着她,唇畔有清淺的笑意,“我們之間是不同的。”
何其慶幸!
……
柳心果然說到做到,那天之後,這件事便像一個被塵封的秘密一般,再也沒人提起。
阿滿和柳心彼此也都心照不宣。
錦夕的身體經過慢慢的調養,一日日的逐漸好起來。
最開心的人莫過于阿滿和問如。
一日夜裏,錦夕正閑坐在房裏看書,問如滿臉欣喜的闖了進來。
看着她喜滋滋地模樣,奇道,“你有什麽開心事啊!”
問如繞到她身後,拿起羊脂梳慢慢給她通開頭發,笑着道,“我瞧着阿滿和柳禦醫近來聯絡親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連阿滿那個悶葫蘆都能被柳禦醫給逗樂,說明這兩人心裏都是有彼此的。”
錦夕遲疑,“你的意思是……?”
問如撂下梳子,坐在錦夕對面,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帶着笑意的看着錦夕道,“當然是撮合他們倆了。”
錦夕噗嗤的笑了出來,不信道,“你說的真的假的,阿滿喜歡柳禦醫?阿滿親口和你說的?”
“當然是我看出來的了,阿滿那個悶葫蘆除了願意和您說幾句話之外,也就沒人了。但是啊,你看他居然像個話痨似的和人家柳禦醫說說笑笑的,這意思還不明顯嗎?”問如一條條的給她分析,“你看啊,阿滿跟在小姐身邊也五年多了,年紀不小了,男人嘛,總要成家立業的。”
錦夕手指一圈圈的在發尾打繞,眼神閃爍不定,“那,柳禦醫呢?萬一人家姑娘沒這意思,我們豈不是壞了人家姑娘的清譽?”
問如急忙道,“明日,柳禦醫再來給小姐請脈的時候,我私下去問問不就好了嗎!”
“也好,你去問問柳禦醫的意思,若她真對阿滿有好感,我再去問阿滿的意思。”
“小姐……”問如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錦夕一句話截斷,“問如,我今個累了,想歇了。”
“小姐安睡。”問如戀戀不舍的走了。
錦夕随手滅了燭火,躺在榻上,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梁上,沒一點困意,腦子裏始終轉着問如那番話和迫切的神情。
自從問如知道了那日蕭文衍來找她重修舊好的事情以後,心思就一直不安分。這幾日,蕭文衍總是派人不間斷的給她送來流水似的補品,那丫頭看在眼裏,慢慢的這心思就更加蠢蠢欲動了。
同時他又知道蕭文衍不喜歡阿滿,她知道,問如是想借着婚事把阿滿從自己身邊支走。問如心裏還殘存着她和蕭文衍能破鏡重圓的念頭,而阿滿無時無刻圍繞在她身邊讓蕭文衍不滿,所以她認為阿滿的存在是她和蕭文衍之間的一塊心結,除了阿滿便能使蕭文衍開心,讓他倆關系更近一步。可,問如的念頭在她這裏是絕不可能的,血海深仇,怎可能抛棄!
另一方面,她始終拴着阿滿在自己身邊,卻一直忽略了阿滿自己想要什麽樣的生活?這些年來,問如和阿滿跟着她東奔西走,辛苦勞累,她心裏已是過意不去。若,此番他真的對柳心有意,她是應該成全他們的。
可,一想到阿滿要離開她,她這心裏就酸澀難忍,空落落的像丢了一塊。這些年,她以為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讓她害怕、哭泣的事情了,她以為已經将自己的一顆心磨練的鐵一般堅硬。
如今她才發現原來還會有人讓她出現這種感覺,而那個人,始終陪伴在她的身邊。
而他,會離開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