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險境

冬陽從糊着高麗紙的窗戶照射進來,給屋子增加了些許暖意。

趙睿的臉被溫柔的陽光照着,眼底有什麽東西晶瑩閃亮,待要細看,卻什麽都沒有,唯唇邊噙一絲淺笑,似有若無。

分明是在悲傷,卻偏偏做出副笑臉來,讓人看了更覺得難過。

楚晴心頭湧上股莫名其妙的的情緒,壓抑得令人難受。

她的生活本是如此簡單,就是想争得祖母一絲寵愛,在府裏的日子能舒心點兒,然後說門過得去的親事,平安平淡地過日子。

誰知突然冒出來一位表哥,說外祖家背負着血海深仇。

楚晴有片刻的迷茫,垂了眸,輕聲地問:“你說這些給我聽,又為着什麽?”

她年僅十歲,手無縛雞之力能幹什麽?

再者,她對于外祖家實在沒有感情,更沒想過要替他們報仇雪恨。

趙睿凝視着楚晴,她穿件極普通的青碧色繡粉白月季花素緞襖子,梳着雙丫髻,發間插着珍珠花冠,珍珠的光澤映襯着她白淨的肌膚愈加潤澤。

雙眼秋水般明澈,卻隐隐染了紅。

此時她已仰了頭,巴掌大的小臉稚氣未脫,睫毛處一滴清淚像是雨後枝葉上滾動的水珠,仿佛下一刻就要滾落下來卻偏生顫巍巍地挂着。

趙睿有剎那的沖動,想替她拭去那滴淚,手伸出來又藏到了背後,淡然一笑,“不為什麽,就是憋在心裏久了,想找個人說一說……在這世間我只餘你一個親人了。去年春天奶娘過世後,我就到了京都,原想尋姑母的,後來才知道姑母也早就去世了。我特地在真彩樓打雜,就想哪一天能不能見到你。本來打算遠遠地看你兩眼就罷了,可思來想去,又覺得心有不甘。我是定要為爹娘報仇的,假如哪天失手突然死去,我想能有個人給我燒把紙錢,上一柱香。”

這話說得何其傷感。

楚晴突然覺得眼眶發熱,淚水不受控制般噴湧而出,順着臉頰撲簌簌往下淌。淚眼朦胧中,瞧見趙睿走到自己面前,輕輕地嘆一聲,“表妹請記住,我叫趙睿,聰明睿智的睿,我爹曾說等我長大也要讀書考秀才,這樣我們趙家就是一門三秀才,再不用靠蠻力拳腳謀生。”

說罷,拱手深深一揖,舉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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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楚晴才如夢方醒般胡亂用袖子擦了擦淚,急忙往外追,“暮夏,春喜,你們快攔住他,我還有話要說。”

暮夏與春喜連忙下樓追趕,楚晴提着裙子跟在後面,行至樓梯處,恰有人往上走,擦身而過的瞬間,楚晴撞上那人肩頭,只聽“啪嗒”一聲脆響,有東西落在地上。

楚晴本能地垂眸,暗呼不好。

臺階上赫然是把象牙骨的折扇,扇骨上雕着精美的纏枝牡丹,扇尾還系了塊紅珊瑚雕壽星的扇墜。

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萬晉朝象牙本就難得,何況做工又如此精細。

只希望這一下別把扇子摔壞,否則她把身上佩戴的所有首飾都用來賠償也不夠。

楚晴暗暗念着阿彌陀佛,誰知她眼睛又極尖,剛俯身就看到水滴狀的牡丹花瓣缺了米粒大一塊。

楚晴硬着頭皮撿起扇子,雙手遞給那人,“實在對不住,因有急事,走得匆忙了些,并非有意沖撞公子。”擡眸,對上一張年輕的男子面孔。

公子二十四五歲的模樣,披着靛藍色織錦緞鬥篷,裏面是件寶藍色雲錦長袍,袍邊墜了塊雕成樹葉狀的碧玉,碧玉品相極好,亮澤瑩潤,低調中透露出不容小觑的奢華。

長相也甚是俊朗,劍眉星目,鼻梁挺直,只眉宇間稍稍帶着幾絲陰郁。

見到楚晴,那人似是愣了下,目光驟然熱烈起來,迸發出逼人的光彩,話語卻是溫和,“無妨,姑娘不必多禮,不知有何急事,或許我能相助一二。”

“不用,”楚晴連聲拒絕,又指了那處缺口,支支吾吾地道:“這裏摔破了,我理該賠償,不知……”

公子低頭看了眼,唇邊露出溫文的笑,“無妨,着人修補了便是,姑娘不必挂懷。”

“多謝公子寬厚,奴家告辭。”楚晴再不肯多留一刻,提着裙子往下奔。丁香色的羅裙綻成一朵小小的喇叭花,花底下一雙墨綠色軟緞繡鞋像翩飛的蝴蝶時隐時現。

問秋抱着她的鬥篷緊緊跟在後面,徐嬷嬷看出公子目光裏的玩味,心生警惕,往前一步,遮住了楚晴的身影。

公子卻似不在意般,身子偏了偏,仍是注視着楚晴,直到她走到拐角處身形消失不見,才悵然地收回視線。

旁邊穿着藏青色長袍的随從看出他眼中的不舍,低聲道:“要不要我去留下她?想必那位主子會喜歡。”

公子“唰”地甩開扇子搖了搖,“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真是……鮮嫩可口。”

随從道:“一身打扮倒是平常,應該沒多大幹系。”

公子沉吟數息,輕啓薄唇,“當心別驚吓了她。”

“明白,爺放心。“随從肅然轉身,三步并作兩步跨下樓梯。

“姑娘請留步,”随從腿長步大,趕在楚晴走出酒樓大門之前攔住了她,“剛才在地上撿到塊玉,不知道是不是姑娘的?”

伸手,掌心一塊約莫寸許長兩指寬的紅玉。

徐嬷嬷上前看了眼,“不是我家姑娘的,壯士問別人吧。”

随從越過徐嬷嬷,雙手固執地伸到楚晴面前,“一個下人懂什麽,姑娘仔細看看,是不是您丢的玉。”

玉的成色極好,水汪汪的,映得随從的手掌也染了紅。

楚晴看到随從虎口處的層層厚繭,也感覺出不對勁兒來,冷冷地道:“的确不是我的。”

“姑娘看仔細了嗎?”随從逼近一步,“這是上好的胭脂玉。”

語氣雖平淡,可他渾身散發的戾氣逼得楚晴連退兩步。

酒樓裏夥計看出不妥,笑呵呵地上前問道:“這位爺,怎麽回事?”

随從仿似沒有聽見,頭都沒轉一下,擡腳将夥計踹出丈餘,撞翻了好幾張桌椅,緊接着右手一揮,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匕首,“那個嫌命長活得久了,盡管過來。”

匕首帶着風繞酒樓轉了半圈,“當”一下插入廳堂的木柱子上,直至沒柄。

廳堂裏的客人見狀,再不敢言語,甚至連看也不敢看,一個個衣袖掩面,戰戰兢兢地從随從身旁,賊一般溜出門外。

有個稍胖點的走得慢了半拍,直接被随從一腳踢到屁股上飛了出去。

楚晴吓得臉色煞白,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幾乎馬上就要蹦出來似的。

随從收起紅玉,笑了笑,“姑娘不喜歡這塊,不如移步上樓,我家二爺還有許多好玉,象牙也有……不知姑娘可喜歡方才那把象牙扇,那把扇子足足花了二爺四百兩紋銀,就這麽被姑娘摔破了,我都替二爺心疼。”

眼看着門口被随從堵住,要是經過勢必被他抓到,而身後……楚晴看一眼仍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夥計,慢慢退着靠在了柱子上。

背後冰涼而硬實的感覺讓楚晴平靜了些,她盯着随從的雙眸,一字一句地說:“我是衛國公府的姑娘,你确定你家公子要請我上樓坐坐?”

随從愣了下,随即又挂出笑來,“姑娘真會說笑,還敢冒充國公府的姑娘,誰信?”又上前一步,伸出粗壯有力的胳膊。

說時遲那時快,楚晴飛快地将手裏捏着的銀針朝着随從臉龐扔出去。

随從不意她會來這一招,本能地矮身一躲。

楚晴連忙往門口跑,豈料随從反應更快,伸腿便擋住她去路。楚晴見勢不好,轉而往後院跑。随從拔腿便追,徐嬷嬷當間一攔,張開雙臂,死命地抱住了随從腰身。

她年老體衰,怎能抵擋得了身強力壯的随從,不過一瞬,就被重重地甩到地上。

問秋被吓破了膽,哆哆嗦嗦地站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空當,暮夏跟春喜已領着趙睿回來,見狀尖叫一聲撲過來扶徐嬷嬷,徐嬷嬷厲聲道:“別管我,快去喊人,喊官兵。”

***

四海酒樓占地頗大,靠街這座二層小樓專供吃飯,後頭還有兩座小樓提供住宿。樓座間遍植松柏藤蘿,又蓋着八角玲珑亭,相當清雅。

如今雖是冬日,藤蔓早已枯幹,可松柏仍是翠綠喜人。

綠樹掩映間,一角青灰色的飛檐悄悄地伸出,與蒼松翠柏相得益彰。這棟忘憂閣是酒樓東家的所在,從不接待外客。

此時,一身緋衣的周成瑾正懶散地靠在花梨木官帽椅上,跷着二郎腿,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扶手。

小厮尋歡拎着水汽四溢的紫砂壺,沏了杯茶,恭敬地放在官帽椅旁邊的矮幾上。周成瑾直起身,端過杯子聞了聞,低頭喝一口,眯着眼細細品了品,“呸”地吐出根茶葉柄,“下次挑仔細點,水太老,下次剛滾開就熄火。”

尋歡嬉皮笑臉地道:“爺對茶是越來越講究了。”

周成瑾欹着身子,懶洋洋地道:“人生兩大樂事,喝茶飲酒算是一樁,另一樁就是女人……”

話音未落,就聽樓梯“蹬蹬”腳步聲響,酒樓羅掌櫃一頭一臉的汗沖進來,“爺,爺,孫家老二又在惹事。”

周成瑾斜他一眼,“多大點兒事,他平常少鬧騰了,攆出去就是。”

羅掌櫃抹一把額頭的汗,努力平穩着氣息,“爺,這次不同以往,還牽扯衛國公府裏姑娘的名聲。真要鬧開了,兩頭不落好,咱不是也跟着吃挂落?”

“真是楚家的姑娘?”周成瑾好奇地問。

印象裏,楚家姑娘都不怎麽愛出門。

“千真萬确,來時候坐的馬車就是衛國公府的車架,現今還停在隔壁院兒裏。”

周成瑾稍作猶豫,又揮揮手,“不用管,讓他們鬧去,不怕不鬧,就怕鬧不大。”

“可是爺……”羅掌櫃紮煞着手,無意識地往向窗外,雙眼忽地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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