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集電視連續劇《深海黎明》,領銜主演:劉清曲,王晗滢
法,掌握了1分鐘內快速完成刷牙洗臉的方式,并且對人類年輕男性的忍耐力有了新的認識。
“咕嚕噠他們居然能忍那麽久!玩那個什麽聯盟一動不動坐了一下午他們的膀胱沒有爆炸嗎!”魔王驚訝得忍不住說了髒話,還是用阿拉琪老家的口音。
總之魔王已經對他要扮演的角色所處的人群的生态有了大致的了解,并且以“坑學弟學妹的學長”的身份成功地賣出了一雙鞋。
勉強能算是過關了吧?
杜沫沫從錢包裏摸出三十塊錢,遞給魔王。
“我們去看電影吧,”杜沫沫說,“用你掙的錢給自己買張票去。”
最近剛上映了一部在各大影展上備受好評的外國電影,關于吊車尾少女逆襲的故事。主演是一個從平面模特轉型的小姑娘,這也是她第一次擔當電影女主角。她的外形氣質十分符合主角女高中生的形象,不少觀衆都是她模特時期的粉絲。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片的友情客串,扮演女高中生的班主任的,是劉清曲。他也是全片裏唯一的國人。
作為經紀人,杜沫沫認為有必要讓魔王了解一下劉清曲的表演風格,順便感受一下大屏幕。
進場後,距離開演還有一段時間,然而比起電影來,魔王似乎更喜歡在門口買的“随手杯”——一個和爆米花碗長在一起的飲料瓶,看起來就像一把被風吹翻的傘。魔王握着瓶子,全神貫注地左看右看,好像在檢查剛從戰俘手裏繳獲的武器。
杜沫沫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帶了一個12歲的孩子來看電影。
“別玩啦,”她小聲地說,用胳膊肘捅了捅魔王,“坐好。”
“哦。”魔王坐好了。
一長串公益和不公益的廣告之後,電影開始了。雖然講述的是國外女高中生的故事,但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同樣搏殺過三年的杜沫沫對考試、補習、排名之類的劇情十分有共鳴,看到女主角捏着一張不及格的試卷呆坐的時候,她立刻想起了那些埋在桌子上的書堆裏的日子。
只是身邊的人似乎沒看懂多少,畢竟只有12歲。
“這說的考試,是指根據個人能力進行評分排名的活動嗎?”魔王問,“那有什麽好哭的啊,排名差是因為自己太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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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話,安靜地看。”
“哦。”魔王不說了。
然後劉清曲出場了。
松開兩顆扣子的白襯衫,柔軟的深灰色套頭毛衣,有些家居風格的米色長褲……他拉開教室的門出現在畫面右側,屏幕內外都安靜下來了。
他這一次扮演的還是符合他一貫風格的角色:察覺到吊車尾學生的傷心與不服,為她打氣鼓勵她振作的溫柔班主任。杜沫沫看了這麽多年他的戲,他幾乎就跳不出“翩翩君子”的形象。雖然他曾經也接過武俠片,扮演過快意恩仇的劍客,但那是他紅起來之前的事了,已經很少再被人提起。
這一次也是。屏幕上的劉清曲為對着大雨哭泣的女主角留傘,朝女主角離開的背影揮手加油,批改完女主角第一張及格的卷子後欣慰地笑……都是他重複了十幾年的戲路,同樣的動作眼神和表情他在無數部影視劇中使用了不知道多少次——然而觀衆還是很吃這套。
杜沫沫當然也是,雖然還沒到鐵杆粉的地步,但是她并不膩味他十幾年如一日的溫柔戲路,他來多少她能吃多少。
在她發現影帝他有三個腦袋之前。
“看不下去了,”身邊的魔王突然小聲地說,“隔着屏幕都能聞到那股氣味。”
“……你在說什麽?”
“就是……說了你也不懂。”魔王直接站起身準備走——然後被杜沫沫一把拉住,按回到座位上。
“1、這是用你自己掙的錢買的票,給我全部看完。”音量很小氣勢很大的命令。
“2、他是我喜歡的偶像,我不許你這麽說他。”
魔王轉過頭,借着屏幕的光直視杜沫沫的臉;對方也同樣認真地看着他,眼睛閃閃發亮。
互不相讓的對視持續了三秒,魔王撇開臉,重新靠到椅背上。
“哦。”
☆、傳說中的開機酒會
幾天後,杜沫沫收到了一封發給魔王的邀請函,邀請他參加《深海黎明》的開機酒會。
“開機酒會?”
“就是正式開拍之前,大家互相熟悉……互相打氣……順便告訴別人我們開始幹了……這樣的活動。”杜沫沫說。
一般來講,被邀請參加開機酒會的是導演、編劇,劇組主要工作人員,以及主角和主要配角的演員;對方發邀請給魔王,看來對他本人以及這個角色都十分重視。杜沫沫又把邀請函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格式工整,措辭得體,還是用帶着碎金的卡紙打印出來,用火漆封口的信封投遞的。
杜沫沫仔細看了看那個落款:林缶——摸起來有淺淺的筆跡,好像是手寫。
“你至于那麽當回事嗎,”魔王說,“不就是個邀請函,我老爹發邀請函給別人的時候,都是用使魔送信的。”
杜沫沫擡頭看了看他。魔王坐在起居室他慣常坐的軟椅上,架着二郎腿,雙手交握擱在把手上,一臉平靜,甚至平靜得似乎有點……不太高興。
“那個人身上有怪味道,跟你的偶像一樣——不對,比他氣味還大,”魔王說,“我不喜歡他。”
杜沫沫皺了皺眉頭,擺出一副教訓人的表情;從前都是金莉莉教訓她,她難得有這樣的機會。
“要在大人的世界活下去,就要習慣跟不喜歡的人一起做不喜歡的事,”杜沫沫說,“而且——而且不能讓人發現你不喜歡。”
“哦。”
杜沫沫覺得他在和自己怄氣——從那天看完電影之後魔王就一直處在微妙的怄氣狀态,像一條貼着魚缸默默鼓氣的河豚。不管她說什麽,魔王都是面無表情地“哦”,眼神如死魚,嘴角如死了一天的死魚。雖然以前他也差不多是這副德性,但他這一次的樣子讓杜沫沫想起自己小時候,被媽媽使勁從百貨商店的櫃臺前拽走的情形。
自己明明很喜歡那個娃娃,媽媽卻因為急着回家做飯,問都不問一句就把自己拖走了。于是為了一個不給買的娃娃,六歲的杜沫沫和媽媽怄了一星期的氣。
但魔王不一樣,他已經12歲了,不能這麽幼稚。
然而一周後的開機酒會上,魔王還是一臉別扭,就像被強行從百貨商店拖走後,又被強行拖來參加媽媽的同學會的小學生。杜沫沫在幾步遠的地方看着他穿着一身V家經典款禮服(魔界仿制版),站在那些老練地互相微笑客套的有名和不有名的演員們邊上,站成一尊雕像。
也有人朝魔王打招呼,然而魔王的神經中樞今天好像忘了上油,他需要花長達5秒的時間才能對對方的問候做出反應,并在接下來的5秒內調動出一個微笑。
杜沫沫看不下去了。
她也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酒會,身上C家經典款小白裙(魔界仿制版)和大師手作的3厘米瑪麗珍小高跟(魔界仿制版)為她壯了膽。她想金莉莉說的果然沒錯,美麗的衣服和精致的妝容是女人的戰鬥武裝,加攻加防。她不怕大廳裏嘈雜的人聲和攢動的人頭了,她從那些煙視媚行的女演員面前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走過,假裝自己是在經紀人這一行摸爬滾打多年,一手捧出五六七八個天王巨星的老江湖,圈子裏人人都要敬她一聲“杜姐”——而不是一個畢業還沒滿三個月的應屆生,學的還是和娛樂圈八竿子打不着的英語。
杜沫沫走到魔王邊上,與他并肩而立,然後悄悄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上去跟他們搭話呀,”杜沫沫小聲說,“別怕。”
“……誰說我是怕,”魔王撇撇嘴,“那裏太臭了,我不想過去。”
杜沫沫朝着他看的方向一望:三五個年輕人站在桌邊談笑。她努力辨認了一下,有兩個是YQ自家的演員,在試鏡會上也見過;另一個穿了一身讓人過目不忘的大開背魚尾裙的美麗女子,好像是劇組的化妝師,她光潔的裸背上垂了一束碎鑽背鏈,光芒暧昧,十分撩人;化妝師旁邊是一個杜沫沫沒見過也沒什麽特色的年輕姑娘,身上的露肩小禮服也普普通通,正附和地掩嘴微笑,大概也是劇組工作人員。
“那三個人,身上都有味道,”魔王說,“那個人沒有,”他點了點最後一個露肩禮服的女孩子,“但是她也——”
魔王沒有說下去了,因為一身煙灰色禮服的劉清曲突然端着酒杯出現,加入了那一桌的談話。四個年輕人臉上都露出驚喜的表情,十分熱情地與他碰杯——杜沫沫注意到,前三個人只是禮節性地抿了一口,只有最後那個“沒有氣味”的女孩子,十分爽利地一飲而盡,爽利得有些谄媚。
“你說的‘氣味’到底是什麽?”杜沫沫小聲地問。
“就是靈魂的氣味,”魔王說,視線還是停留在那一桌,“你聞不到,因為你是人類。”
……為什麽人類就聞不到?杜沫沫很想這樣問,然而自己都覺得這問題有些蠢。魔族能做到而人類做不到的事多了去了,又不止這一件。
何況她能看到劉清曲肩膀上的另外兩個腦袋,魔王卻看不到,不也是一樣的。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麽人類聞不到靈魂的氣味?”魔王突然說。
……好吧,看來魔族還能讀心。
“對啊,”杜沫沫說,“不過知不知道也無所謂,大概在生物學上就是這樣的設定吧。”
魔王側過頭,居高臨下地望了她一眼,張了張嘴似乎要回答,然而還沒說出半個字,他的視線朝邊上一瞥,立刻閉了嘴,轉身離開。
就知道是這樣,杜沫沫歪了腦袋看着他的背影想,每次都是話說一半就跑,這也是生物學上的設定吧。
然後她回過頭,看到劉清曲正站在她面前。
并沒有招呼,他只是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杜沫沫聽到自己腦內噼噼啪啪炸開煙花的聲音。她感覺自己又變成那個六歲的小女孩子了,要不然怎麽電視上的帥叔叔還是和當年一樣,一點都沒變呢。
劉清曲笑了笑:“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
杜沫沫看了一眼他的肩膀,山羊和獅子也在朝她微笑,附議似的微笑。
注意到她視線的方向,劉清曲意味深長地擡了擡眉毛,似乎并不意外。
“我們去那邊聊聊吧,”他指了指走廊,“關于你想問的事,還有剛才站在你邊上的那個小夥子的事。”
于是在全場女性各種意味的注視中,第一次出現在業內開機酒會上的陌生面孔的小姑娘,跟着YQ的當家影帝一起退場了。
魔王當然也看到了,盡管他正面朝牆壁站着,還沒解除和自家經紀人的怄氣狀态。
他透過杯子上的倒影看到杜沫沫像只小白兔一樣乖乖地劉清曲走了,眉頭不自覺地一皺:明知道對方不是人類,還這麽聽話地跟着走,畢竟是“從小喜歡的偶像”,哼。
雖然劉清曲身上的魔族氣息已經幾乎聞不到了,但是從杜沫沫說的三個腦袋,還有他自己聞到的那股複雜又刺鼻的味道裏,魔王大致猜到了劉清曲的……本體。
如果真的和他猜想的一樣,那——那他就更讨厭他了。
杯壁上出現了另一個人的倒影,越來越大。魔王回過頭,看到那個一身怪味的粉紅色男人在一步遠的地方朝他舉起酒杯,右手上一枚碩大的寶石戒指閃閃發亮。
粉紅色的寶石戒指,大概也是小花仙的周邊。
林缶上前,一手搭上魔王的肩,一手與他輕輕碰杯。
“幹得不錯啊,居然讓你殺出來了,”他自說自話地喝了一口,“接下來就要看你真正的實力了——對了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魔王一側身,甩開他的手。
“我還是要給你一個忠告,”林缶并不介意地笑笑說,“換個經紀人吧,如果你想在這一行做下去。那個小姑娘沒有半點經驗,帶不動你的。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兒找到她的,或許五年十年後她能成為比較像樣的經紀人,但是你犯不着用自己的前途去替她刷經驗。”
林缶又是一步湊近魔王:“我猜你大概有非紅起來不可的理由——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這有很多經驗豐富的老手,可以把你包裝成任何你想要的樣子。還有一系列的後續跟進,平臺推廣,根據你的形象量身訂造的影視劇,專為你創辦的綜藝節目,能炒上一個月的關于你的熱點話題——只要你是個活的,我就能讓你紅。”
林缶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并不影響他們成為此刻衆人目光的焦點。雖然大廳裏的男男女女還是繼續談笑風生,然而幾乎每個人都有意無意地看着這一側的牆邊,看着一身白西裝的YQ總裁和試鏡會上突然殺出來的沒見過的新人小聲地交談——好像還聊得挺開心的樣子。
“她确實是個什麽都不會的業餘經紀人,還蠢得不行,”魔王說,“所以帶我這樣什麽都不會還蠢得不行的業餘演員,正好——再說我有的是時間,十年而已,哪怕五十年,也不過是一眨眼。”
林缶卻愉快地眯起了眼睛:“你不會以為,你真的是憑自己的能力得到這個角色的吧?”
“雖然這次我家放出來的只是五個孩子,但他們随便哪個都比你專業,随便哪個都是在我家藝員訓練班裏摸爬滾打了好多年的……你不會以為,就憑你那點戲法,真的能打敗他們吧?”
魔王抿了抿嘴,眼神一轉,卻看到林缶朝自己身後望去。他也轉過身,看到試鏡會上和他一組的那個年輕人,正從門口朝他們走來。
魔王回憶了一下,那個人好像是叫……李凱楠?
林缶略略有些意外,但還是笑着迎了上去。
“今晚的酒會好像沒有邀請你,”林缶一邊上前一邊小聲地說,正好能讓雙方聽到的音量,“所以你這是不準備在公司待下去的意思?”
“是啊,”李凱楠說,兩人已經面對面地站在了大廳中間,“我已經找到下家了,今晚是來向林總你道別的。”
林缶微微眯了眼,略為認真地打量他,和此刻大廳裏的幾十個人一起打量他。
“謝謝林總這些年的栽培,我在新公司也不會辱沒你的名字的。”李凱楠說。他穿了一身與今晚的氣氛格格不入的休閑服,表情坦然得好像畢業後來看望老師的學生。
林缶笑了笑,在他彎腰鞠躬之前伸手攔住了他。
“為你自己的名字努力吧,希望我們還能以別的方式合作。”林缶說,然後在衆人的注視下用力地擁抱了他。
☆、能領工資的炸雞塊
杜沫沫覺得這可能是自己人生中最……不,比較重要的夜晚,之一。
她才剛上小學的時候,家裏只有一臺電視機,每天晚上八點一過,媽媽就會端着瓜子茶水坐到沙發上,茶幾上放好一盒紙巾,調好頻道,然後電視裏傳出熟悉的主題歌。
“緣定……三生……恍然……一夢……”
在隔壁房間做作業的杜沫沫只能聽到一個女聲斷斷續續地唱,唱完之後大約過十分鐘,就能聽到媽媽使勁用紙巾擤鼻涕,然後跟着電視裏的女主角一起哭哭啼啼的聲音。
小學一年級的杜沫沫平時是不能看電視的,只有在周六周日的時候,她才被允許坐在媽媽旁邊,和她一起看那部漂亮阿姨和帥叔叔愛得死去活來的電視劇。
現在那個帥叔叔就站在她面前,和十幾年前分毫未變。
嗯……分毫未變。杜沫沫忍不住又朝劉清曲肩膀上的兩個腦袋溜去一眼。獅子張嘴吓唬似的低吼了一聲,隔壁的山羊抱歉地笑笑,替她噓了回去。
“老實說,我也很意外,”劉清曲突然開口了,“要不是‘它們’告訴我,我大概不會發現……畢竟上一次遇到你這樣的人,已經是幾個世紀前的事了。”
杜沫沫下意識地小退了半步,裙擺蹭到了牆。
剛才她跟着劉清曲出了大廳,上了樓梯,拐過拐角,沿着走廊走出好一段路,直到對方伸手推開一扇門,踏進這個安靜得聽不見一點人聲的露臺,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什麽草率的決定。
大概是因為劉清曲幾乎沒有演過反面角色,自己就覺得他在戲外也是個好人……這才大咧咧地跟了過來。
月光清冷,在腳下的印花地磚上投出兩個影子。一個是小小的人形,看得出四肢和裙擺的輪廓;另一個卻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像地上騰起的煙霧。
“你是怎麽認識那個人的,”劉清曲說,“我是指……那個年輕人。”
杜沫沫不知該怎麽回答,只是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下,從少兒培訓中心開始,到地下停車場為止;至于魔王的身份,和想要成為明星的原因,她一個字都沒有提——畢竟還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人到底是誰。
劉清曲聽她說着,視線像蛇信一樣從她臉上緩緩掠過。杜沫沫說完最後一個字,他也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所以,你知道他是魔族,還在為他工作?”
杜沫沫想了想,點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類對于魔族,就像家裏圈養的小豬。”劉清曲說。他的瞳孔在夜色中閃爍着暗紅的光芒,和肩膀上的兩對眼睛一樣的光芒。
“真是沒想到,那位大人居然不得不找人類為自己工作,看來确實如他們所說,魔界已經被毀了,”劉清曲看了杜沫沫一眼,“換個你能理解的比喻——你會買一盒炸雞塊,讓它替自己做家庭作業嗎?”
“……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對于你,是捕食者;你對于他……大概是儲備糧。”
劉清曲肩膀上的獅子“吼吼吼”地笑了,直到被山羊瞪了一眼。
魔族會捕食人類?杜沫沫看着他的眼睛,想從他的表情裏辨別這話的真僞。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騙人的,因為他沒有吃你,也沒有在你面前吃別的人?”劉清曲淡淡一笑,“我的表述不太正确,雖然捕食者和食物的關系沒有錯,但魔族吃的并不是人類的肉體。”
地上的影子發生了變化。杜沫沫看到劉清曲腳下原本一團模糊的黑影,突然具現化出了清晰的形狀。
濃密的獅子鬃毛,彎曲的山羊角,還有一條……尾巴。
線條流暢,輪廓光滑,似乎是爬蟲類的尾巴。
然而杜沫沫眼中所看到的劉清曲的形象,依然是十幾年前她見過的那張臉。
“魔族能通過吞食其他生物的靈魂來補充自己的力量,”劉清曲說,“靈魂質量的優劣,通過嗅覺就能分辨出來。”
他靠近杜沫沫,視線卻越過她的頭頂,望着她身後的虛空。
“我想他會選擇你,除了你的靈魂聞起來不錯之外,大概是因為……你是買一送一的特惠裝——贈品還比商品本身要值錢得多。”
杜沫沫身後的天使警告似的張開了翅膀,眼中燃起淡紫色的火焰。
“那……你說這些話的證據呢,”杜沫沫反應過來了,“你說魔族會吞食靈魂,證據呢?他可沒有把我的靈魂抽出來給我看,然後當着我的面一塊塊掰碎了吃。”
劉清曲的視線回到她臉上。
“試鏡會那天,晚上的比賽開始之前,我也在後臺。我感覺到那位大人的氣場發生了一次劇烈的波動,但是馬上又恢複正常了,”劉清曲望着杜沫沫的眼睛,“從波動到恢複,這過程中發生了什麽事?”
——氣場什麽的是瞎掰的,他之所以知道魔王在那天晚上一度丢人地變成了三頭身,是因為那個房間裏有攝像頭。
當然杜沫沫并不知道這件事,此刻她正忙着因為回憶起了某些事而臉紅。
“那位大人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麽,來補充維持氣場的力量,”劉清曲說,“大概就好像……在很餓的時候,舔了一口面包上的果醬。”
并不需要吃掉面包,光是舔一口果醬,就能吸收一定的熱量。
“你可能并沒有多大的感覺,因為這對你靈魂的損耗微乎其微,但對他來說,已經足夠讓他恢複原狀。”
“所以……你對我說這些的用意是什麽呢?”杜沫沫擡起頭問他。
劉清曲笑了笑,獅子和山羊也一起笑了。
“趁現在還沒被吃掉,快走吧,”劉清曲說,“不然,你恐怕真的會變成外賣的炸雞塊。”
金黃酥脆,熱氣騰騰,柔嫩多汁……杜沫沫不再疑惑為什麽魔族能聞到靈魂的味道,而人類不能了;這确實是生物學上的設定,或者說,捕食者的本能。
杜沫沫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一方是瘦小單薄的人類,另一方是似乎各種動物的黑影的聚合;她不知道那黑影的原形是什麽,反正多半是某種能在食物鏈上壓制她的生物。
杜沫沫深吸了一口氣。
“好吧,這個話題已經結束了,”她望向劉清曲暗紅色的眼睛,聲音有些故作鎮定的顫抖,“接下來說說你之前講的另一件事吧——”
她的手機響了。
從和裙子配套的白色小手袋裏傳來悶悶的歡快旋律,這是她給魔王設置的鈴聲。杜沫沫遲疑了一下,擡眼看了看劉清曲,對方笑着微微點頭。于是杜沫沫從包裏拿出手機,接通電話。
“你在哪啊?”果然是魔王的聲音,周圍似乎很安靜,大概他已經不在大廳了。
杜沫沫想了想,四下望望:“我也不知道是哪……應該是樓上某個露臺吧……”
視線回轉的瞬間,她看到劉清曲已經不見了,月光下只有她和她自己的影子。
杜沫沫和魔王回到城堡的時候,已經快要到晚上12點,出門時她還感覺自己是全副武裝的戰士,此刻卻一路丢盔棄甲沖進自己房間,關門,上鎖,原樣穿着小白裙仰天摔到床上。
不知道12點的鐘聲響起的時候,小白裙會不會因為魔法失效而變不見,自己也躺在廉租房的硬板床上,魔界也好城堡也好,白發紅眼的魔王也好,都不過是一個限時的幻境。
可能就是個夢,杜沫沫想,是夢的話就不用擔心自己被吃掉了。
然而夢境中央的天使卻對她搖了搖頭,然後伸手撫摸她的頭頂,像是撫摸一只不安的小貓。
原來魔王是因為那樣才能變回原樣的,仔細想想,之前那次他變成包子,也是在家庭餐廳吃飽了之後才變回去的。
所以自己果然是個炸雞塊。
太好笑了,一個炸雞塊在教他怎麽做人。
杜沫沫感覺自己的頭發快被天使揉亂了,忍不住伸手上去,卻摸了個空。
她擡頭一看,金發紫眸的天使還是那樣溫柔地看着她,和她小時候夢見過的一樣,這麽多年,從未改變。只是她的手指從他的手臂上穿過,什麽都沒有觸碰到。
——會不會有一天,夢裏的這個不說話的天使,也變成了三頭六臂的怪物?
手機鈴聲從夢境的角落傳來,叮鈴叮鈴,是家裏的號碼。
杜沫沫揉揉眼睛,一道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間的縫隙正好落在她的臉上。她努力從夢中回過神,摸到枕頭邊的手機,接通了電話。
“哎呦,你可算接電話了。”是媽媽的聲音。
杜沫沫一邊嗯嗯啊啊地答應着,一邊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還是昨天的衣服,連頭發都沒有解開,看來又是這麽邋遢地睡了一夜。
“怎麽那麽久了也不給家裏打電話,”媽媽說,“上回你說找到工作了,現在怎樣了?做得好嗎?同事沒欺負你吧?”
“……沒有啊,挺好的,哪有那麽多欺負人的……”
“就怕你傻啊,給人欺負了還不知道,”媽媽大嘆一口氣說,“現在還是自己住嗎?身上的錢夠不夠?下次放假了沒事就回家來吧,你爸也念叨你了。”
杜沫沫又是一串嗯嗯啊啊地答應下來。
“我記得你上次說的,是在什麽培訓中心工作,是做老師嗎?”
“不、不是啊,”杜沫沫說,“我早不在那兒了……”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我……說出來吓死你們,”在做儲備糧,“我現在在給演員做經紀人呢!”成天以一介雞塊的身份對魔界之王說教。
“演員?”果然媽媽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拍戲的?”
“拍戲的,馬上要去拍YQ的戲了,跟你喜歡的劉清曲一起,演他的同學!你們馬上就能在電視上看到他了!”而且搞不好劉清曲還得叫他陛下。
“哎呀這麽厲害啊!你真的做經紀人了?我女兒也踏入娛樂圈了?”
“對呀,昨天我們還去新戲的開機酒會了……劉清曲還跟我說話了……”告訴我我只是個炸雞塊。
電話那頭傳來咔嚓咔嚓的雜音,然後杜沫沫聽到小小的一聲“嘟”,大概是開了免提。
“沫沫啊,你在那好嗎?”爸爸的聲音。
“嗯……挺好的,沒人欺負我,收入也很高,老板……很和氣。”
“你可別給人家添麻煩啊,好好幹,有什麽困難打電話回家,我們幫你想辦法。”
杜沫沫又是一串嗯嗯啊啊,然後準備挂電話。
“話說你的專業不對口啊,做這個工作沒事吧?經紀人是做什麽的,不是光光給明星端茶送水就可以的吧?”
經紀人是做什麽的?是能領工資的炸雞塊?
杜沫沫想了想,想起魔王望着街頭的電視幕牆的亮閃閃的眼神,想起他一個人坐在書房的地板上自己和自己說話,和自己想象出來的父親交談。
又想起劉清曲說的那些真假未辨的話。
“經紀人……就是讓明星成為明星,讓他們能夠發光的人。”
雖然我可能只是一個能領工資的炸雞塊。
☆、過去時光裏的小狗
從前有一只小雞仔,它不會打鳴,不會打架,長得不好看,腦子不好使。作為一只其貌不揚的雞仔,它唯一的出路可能就是把自己喂肥,然後變成炸雞腿、烤翅、雞排、雞米花……雖然身為雞仔的大家的命運都是殊途同歸,但也有五元一份的無骨雞柳,和十元一份的爆漿雞排的差別。
然而就在小雞仔煩惱是去M家還是K家,還是随便找個路邊燒烤攤的時候,有個人過來對它說,你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雞仔,不應該被吃掉,有一些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我們來尋找比去M家和K家更好的出路吧。
小雞仔很高興,以至于沒有看到那個人跟它說話的時候,手裏還拿着刀叉。
——從魔王視角來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深海黎明》的開機酒會結束後的第二天下午,陽光明媚,勾人午睡。杜沫沫停下筆,發現自己正在手帳上畫“小雞仔歷險記”,畫了有半個小時;還沒意識到自己快要被吃掉的小雞仔眯着眼嘻嘻笑,臉上綻開兩朵高原紅。
其實仔細想想,劉清曲說的話裏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何況這些也不過是他的一面之詞——再而且,他又為什麽要告訴自己這些呢?不想看到自己的影迷慘遭毒手嗎?他甚至都沒有告訴她,自己到底是不是魔族呢。
杜沫沫在小雞仔的頭上畫了一個問號,加粗。
她看了一眼時間:快要下午一點了;早上跟家裏打完電話之後差不多是十點過半,洗漱後她直接來了事務所辦公室,然而對着電腦翻了幾小時的白眼,什麽都沒做——她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如果真的像劉清曲說的,自己給魔王做經紀人,是食物鏈的下一級和上一級之間的雇傭關系,那她是不是應該趕緊辭職跑路才比較妥當?
杜沫沫的大腦又停轉了,手帳上的小雞仔張着嘴等她給它寫臺詞,肚子及時地叫了一聲。然後杜沫沫想起來,自己出門的時候好像沒有給魔王留吃的。
——自己都是吃的了,幹嘛還要惦記別人吃沒吃。杜沫沫光速自了一個嘲。
然而她還是回了城堡,并且感覺自己在保姆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空間門的後面,前廳安安靜靜,走廊安安靜靜,廚房安安靜靜,餐廳安安靜靜……好像誰都不在。
大概魔王……還沒起床?然後杜沫沫聽到了翅膀“撲啦啦”鼓動的聲音,是攝像機打着哈欠從起居室裏飛了出來。
“那位大人起床了嗎?”杜沫沫問它。
攝像機“嘎嗚”地叫了一聲,扭頭朝另一邊飛去,大概是帶路的意思。
杜沫沫想想也對,魔王應該在書房裏,跟自己精分出來的誰下棋吧;于是她就跟着攝像機走了。
然而攝像機拍拍翅膀,頭也不回地帶着杜沫沫飛出了城堡。
魔界和人間界應該共享了同一個太陽,但是杜沫沫在魔界看到的太陽,始終是灰黃的,暗沉沉的。她想起老家的一條河,河水一年四季都是泥漿色,河裏的魚們透過河水所看到的大概也是這樣的太陽。
可是在六百多年前,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