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流光易抛
黃峤的行為便是稱作為一種幾近瘋狂的幼稚也不為過,他飛蛾撲火般的想要憑一己之力給受辱的範梓萱報仇,因着黃金發被抓緊淞滬護軍監獄的前車之鑒,他已經是看明白了民間勢力再如何猖獗,終究是應一句古話,民不與官鬥。
所以,他選擇了最愚蠢的參軍,想要一步一步的把別人踩在腳底下,可是卻是自己命喪黃泉了。
逝者已去,知閑是斷然不能再給黃金發添堵的,為着範梓萱的事情,黃峤生前不知道跟黃金發吵了多少次,如今人都不在了,又何必去将真相告訴黃叔叔讓他白白生氣?
她閉了下眼睛,慢慢的蹲了下來。
知閑在黃公館一直沒見着付萍,黃金發在靜養,許是沉在喪子的悲痛中,人也一天天的消瘦了下去,竟是隐隐有些一蹶不振的趨勢。
這天知閑終于是忍不住了,她回到上海已經三天了,竟是連付姨一面都沒有見到,而黃公館的人,沒有一個知道她的去向,要麽是支支吾吾,要麽是完全什麽都不曉得。她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不知為何,總有種隐隐的不安感。
打定了主意,知閑便去了百樂門,慕姐見了她笑的很是花枝招展:“呦,這不是咱們小知閑嘛,打日本回來了?你不來百樂門倒還正常,畢竟是個知識分子,可是你付姨怎麽也好些日子不來了?”
旁邊有一個悄悄兒的戳了戳慕姐,慕姐拍了一下手:“哎呦,你瞧,我給忘了。”
她說完又狀似親密的拉過了知閑的手,壓低了聲音說道:“好好安慰安慰你付姨,黃家大少爺一死,老爺子少不得不痛快,受些委屈也是肯定的,可是他待你付姨怎麽樣,咱們都是看在眼裏的,吃一時的虧算不得什麽的。”
“你付姨是個通透的人,可就是在情事上不開竅。既然已經跟了黃老大了,旁人再好也不該是藕斷絲連的···”
知閑瞧她越說越沒譜,本想打斷她,聽她說完這句話卻是一頓。旁人?
慕姐看出了知閑的疑問,嘆了口氣道:“我猜着她也要瞞着你的。有一個大高個兒,不常來,來了便直奔後臺找你付姨,就連你付姨離開百樂門以後,兩個人也常常在後臺那兒見面的。”
想起兩年前送別趙宛若那一回看到的那個疑似付姨的背影,知閑謝過慕姐便匆匆離開了。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去問黃叔叔。
黃金發這麽些天頭一回下床,正在花園裏打拳,見知閑來找他,便慢悠悠的在長椅上坐下了。
他一下就猜出了知閑為何而來,只苦笑着說他這大半輩子大風大浪什麽都見過,只一個喪子還垮不了人,但是再加上付萍的離開,真是讓他如遭晴天霹靂。
黃金發雖然是個粗人,卻也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當初與趙氏不過是為着父母之命,後來遇上了付萍,才算是真正體味到真正的兩個人心意契合。
“你回國前中正來看過我,你付姨好似是很在意這個事情,”黃金發頓了頓:“那收徒的條子,我暗裏給他送過去了。我瞧着他言辭之間倒也還是很客氣的,也就沒把你付姨的話往心裏去。”
“誰知道她斷不肯再呆在公館,倔的跟驢一樣,給我鬧了個不辭而別。”
中正,是那位蔣先生吧。
知閑的手緊緊的攥了起來,她的猜測,竟都是真的嗎?
為什麽回到了上海,她還是有種無依無靠的感覺?
知閑下定了決心,想着第二天去趙公館找趙宛若問問明白。
一清早她剛出門,卻是聽到了報童清脆的吆喝聲穿巷破霧而來:“號外號外,蘇聯政府抗議對使館的突襲搜查!”
知閑叫住他,買了一份報紙。
那孩子也是個眼尖的,瞧見知閑關心這個事情,擡頭道:“您是剛留洋回來的吧?前不久北平那邊帶兵搜查了蘇聯的大使館,”他瞧了瞧四下,又壓低了聲音道:“聽說裏頭搜出了不少宣傳**的書刊文件呢!”
許是少見有人有耐心這麽聽他說下去,小報童又道:“還逮捕了十幾個在使館裏頭的俄國人和中國人呢!”
知閑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好似被抽空了一般,整個人幾乎要站不住了。她拿着報紙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一字一行的讀着。
蘇聯政府抗議這次搜查是空前未有的、公然踐踏國際法基本原則的暴行,北平方面對此不理不睬,相反,還将從中搜來的文件一一影印,分別送到新聞界和其他使館,以此來證明蘇聯準備“****”中國的陰謀。
中國方面已經通過了草草的軍事審判,把被捕的共-産-黨-人槍斃了事。
報上并沒有将被捕人員的名字一一列出,然而付萍的名字确實在第一個。
初秋的街頭,知閑只覺得身子都涼透了。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再擡腳的時候竟是一個趔趄險些被自己絆倒了。
她要去北平!
不管付姨如何,自己都要見到她再說。
北伐以後,中國的天地就已經換了,往日裏她一直覺得政治這種事情避而遠之,可是現在卻是切切實實的牽扯上了斷不掉的關系!
知閑沒有告訴黃金發,只說自己學校那邊有教務要處理,得離開上海一趟。黃金發向來對她是不多幹涉的,也就表示了一下自己知道了。
黃叔叔沒有看報的習慣,許是接連遭受了這些打擊,風頭也大不如從前了,關注外界的興味也不比從前那般高漲。自己也沒有必要再去叮囑些什麽了。
當天晚上知閑便坐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車。
她不是第一次坐火車,先前都是混混沌沌的,現在卻是心思清明,絲毫睡意也沒有。她不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說什麽付姨肯定會沒事,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湧上了心頭。
清晨的北平火車站人影稀疏,不遠處卻有三三兩兩的人在圍觀些什麽。
知閑本無心去看,卻在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以後停住了腳。
“我下棋幾十年,還比不上你個後生小子了?”
“老人家,既然敢下棋就要敢認輸,這,這不能以年長論英雄啊。”
聽得出對方滿滿的無奈語氣,知閑沉重的心也不由輕松了一下。
“六年前有幸與您對弈,不知您是否還記得當初給我念的十訣中的首要一條?”
知閑站到了棋盤旁邊,笑意盈盈的道。
段骐擡起頭,指了指知閑:“怎麽不記得?不得貪勝!”
知閑眨了眨眼,段骐回過味兒來,起身離開了棋盤。
“你這丫頭怎麽到北平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