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慕容啓在府裏用過朝食後便進了宮,年節百官休沐,直到正月初十了過後才開朝。出門的時他的妻子喚住了他,“相公。”

“怎麽了?”慕容啓今年不過三十五歲,成年後便被封為定安侯,襲十五爵,出宮開府定居,同年娶了大史大人的長女呂晶為妻,呂晶性子溫婉,嫁給了他後沒幾年便為他添了兩男一女,現下大的十四歲,小的才七歲。秦人好戰,又尤其是王族裏的人,這些年因為争戰,慕容一氏子嗣凋零,去年先王與先太子戰死,整個王族裏竟找不出一個适合的子弟來繼承王位,逼不得已,才擁護了公主壡為王,像慕容啓家這樣有三個孩子的,王族已經沒幾個了。

“我做了些點心,你進宮帶給壡兒。”

“都說了多少次了,她現在已經是王了,不是公主壡了。”慕容啓再一次地糾正道自己的妻子。一面接過遞來的食盒,“你啊,宮裏什麽沒有的?還要專程做了讓我給王上帶去。”

呂晶瞪了他一眼,“當王了怎麽了?以前她還是公主的時候最喜歡吃我做的點心了,現在當王了就會變了嗎?唉,壡兒被貶黔州多年,吃了不少苦,都二十歲了婚事卻沒定,先王先太子又走的忽然,你這當堂叔的上點心啊!給她尋個好……”

“哎呀行了行了,王上的婚事急不得,才繼位不到半年,朝局都沒穩定,你天天操心這做甚?”

“我是她嬸嬸,不操心她這,難道還操心起國家大事來嗎?”呂晶推了他一把,“去去去,趕急進宮去,一會點心都涼了。”

“你啊……”

進了宮,慕容啓問了值守的宮人,宮人說王上正在禦書房裏看書,慕容啓颔首,便自己提着食盒往禦書房方向走,結果臨到了門口卻遇上了嚴無為。

“嚴相?”慕容啓愣了一下,前兩月嚴無為請了旨去各地巡視了,說是怕冬日嚴寒,凍壞了莊稼,窮苦人家挨不過去,一路巡視過去也好讓各府做些救災工作,年末才回來,沒想到這才初二便進了宮來。憑心而論,嚴無為做相國這半年确實做了不少實事,先是主持與周邊小國休戰,後又是親下郡縣鼓勵農耕,雖然朝中對一女子為相仍有微詞,但嚴無為已然用了實力讓他們閉了嘴。

“見過侯爺。”嚴無為穿着件淺藍色的長衫,外間披了件白色的絨衣,青絲還是未束起,随意的披着,許是冬日的緣故,她的臉頰有些發紅,約摸是凍着了的原故。她朝慕容啓客氣的行了一禮,目光又落到了他手上提着的食盒,笑,“侯爺來看王上?”

慕容啓也笑了,那日在朝堂之上嚴無為舌鬥百官,意氣風發,讓他心裏好生敬佩,他知道,這女子不一般。

“是了,夫人做了些點心,讓我給王上帶點來。”

“夫人有心了。”嚴無為的聲音很柔,私底下與大家閨秀并無不同,全然不是在朝堂上犀利的模樣,“既是如此,侯爺便先進去吧。”

“嚴相不是來找王上的嗎?一道進去吧,正好,也嘗嘗我夫人的手藝。”

“不了。”嚴無為笑了笑,“我左右無事,是進宮來找王上下棋的,侯爺有事,便先去吧,我待會再進去。下回,下回再嘗嘗夫人的手藝。”

“這雪地裏也凍人,你就在這等麽?還是進去吧。”

嚴無為想了一下,“也好,我便在偏室裏等,正好也歇歇。侯爺請。”

“嚴相請。”

慕容啓進了禦書房的時候慕容壡還在看書,只是沒坐在書桌前,而是坐在了軟榻上,軟榻上鋪了厚厚的幾層棉被,最上面還是層貂皮,慕容壡側坐着,身上披了件黑色的絨衣,纖細的身子裹在衣下,瘦得讓人心疼,室內爐火燒得很旺,慕容啓進來不過一會便覺得熱了起來,可慕容壡卻還裹着厚厚的冬衣,這讓慕容啓心裏又是一軟。早年慕容壡還未及笈的時候便被先王貶到了黔州去了,黔州苦寒,慕容壡又是個女子,吃了不少苦,活是活下來了,只是落了一身的病根,常年怕冷便是最顯著的了。

“王上。”慕容啓走了過去,喚道還在看書的慕容壡。

“堂叔來了?”慕容壡擡起頭來,笑了,“可是嬸嬸又讓您送了什麽好吃的來了?”

“你現下是王了,還叫她嬸嬸啊。”說歸說,可聽見慕容壡還是與往常一樣稱呼自己與妻子時,慕容啓還是很開心的。慕容一氏凋落的厲害,嫡系的就只剩下了慕容壡與先太子的長女慕容器,再稍微近點的,便是他了。

“做了王,嬸嬸還是我嬸嬸,堂叔還是我堂叔。”

慕容啓笑了起來,将手上的食盒遞了過去,放到了軟榻上的小方桌上,“喏,你嬸嬸知道我今日要進宮來,一大早便起來做了些你愛吃的點心,硬是要我帶來。我說她宮裏什麽沒有?還操這心。”

慕容壡卻是已打開了蓋子,笑咪咪的伸手拿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口,“嗯……許久沒吃嬸嬸做的點心了,好吃。”

聞言,慕容啓笑得更開了,慕容壡是他看着長大的,自小就與他親厚,當年慕容壡被貶,他去先王那求請,還被降了兩爵,罰了一年的俸祿,後來王位懸空,也是他頂力保慕容壡繼位的。

“好吃就多吃點。”慕容啓又倒了茶,遞了過去,“喝點水,莫噎着了。”

“謝謝堂叔。”慕容壡乖巧道。

“唉,你這身子骨啊,弱了些,多補補,政務上你也莫操心多了,有嚴相和我看着呢,亂不了。倒是你,過個年怎又瘦了許多?”慕容啓完完全全就是副長輩教訓晚輩的口吻,不是他越矩,只是他是打心眼裏心疼慕容壡,自然,慕容壡也是從心裏敬重他。

“我記下了。”慕容壡吃完了手裏的糕點,用絹布擦了擦手,“堂叔來是有事商議嗎?”

“也不是政事,是為王上的婚事來的。”

慕容壡愣了一下,“婚事?”

慕容啓點頭道,“王上今年翻過年了去便是二十一了,繼位已有半年,朝中已漸漸穩定了下來,所以我尋思着也該操辦下婚事了。”

見慕容壡不說話,慕容啓又道,“朝中大臣們家中适齡的男子我已逐一考查過了,程将軍的長子,尚書大人的嫡子,還有……”

“堂叔。”慕容壡卻是打斷了他的話,手裏捧着盞茶,面色如常,“我并不打算成婚。”

“不成婚?”慕容啓驚了一下,“王上說笑的吧?”

慕容壡搖頭。

“可是…可是……”慕容啓想了半天,也不好說出沒有子嗣,秦國恐會不穩的話來,他雖是內臣,可到底是個當叔叔的,侄女子嗣的問題……他還真開不了口。

“堂叔,”慕容壡喝盡了手裏的茶,才道,“你知道的,我不滿十四便被貶卻了黔州,一去六七年,又是早生子,身子沾了一身病。先不論國事,單我這副身子,孕育子嗣恐是性命有憂。”

“啊?!”慕容啓急了,雖然王上不婚沒有子嗣很難辦,可若真是在子嗣與王的性命中選一個,毫不猶豫的,肯定選王。

“太醫沒好好為你調養?”

慕容壡搖了搖頭,“堂叔,這已是固疾了。”

“這可怎麽辦啊……”慕容啓也沒辦法了,一方面他是心疼慕容壡的身體,一方面他又擔心秦國無後,秦庭恐會不安。

“無礙。”慕容壡淡淡一笑,“我已然決定在宗室中選一名繼承人了。”

慕容啓沉默了一會,方才點點頭,“也罷,也只能如此了。可縱然如此,你的婚事也不能不辦。”

“而今秦國內憂外患,我實在無心考慮此事。”

聞言,慕容啓長長的嘆了口氣,“這諾大個秦國,便辛苦你了。”

“秦國有難,壡,義不容辭。”

叔侄二人又談論一些話,末了慕容啓提出辭程,“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我送送您。”

“不了不了。”慕容啓擺手道,“你是王,親自送一個臣子像什麽話。我自個又不是不知道門在那,這便就走了,哦對了——”慕容啓一下想起來了,“嚴相還在偏室等着你呢!我這耽擱久了,她恐是等急了,你宣她進來,我先走了。”

“堂叔慢走。”

慕容啓剛走沒多會,嚴無為便進來了,一進門,嚴無為便皺起了眉頭,“怎麽穿這麽少?”

說着她便解了自已外間的大衣,快步走上前,披在慕容壡身上,又細心地替她系好帶子,方才道,“着涼了怎辦?”

慕容壡歪着頭看了她一眼,“我穿的多。”

“哪裏多了?”嚴無為嘆口氣,“下回聽見你咳一聲嗽,我定然不饒你。”

慕容壡咯吱咯吱地笑了起來,一頭歪着靠到了女人的腹間,“嗯,嚴相如何不饒我?”

嚴無為想到了什麽,面上有些繃不住了,輕咳了一聲,“莫亂說。”

“我哪裏亂說了,明明是你先說不饒我的。”

“……”

慕容壡從女人的腹間擡起頭來,眼巴巴的看着嚴無為,“謹兒,你一走兩個多月,都不想我麽?”

“我這不是進宮來看你了麽?”

“可是你回來都三日了,才來看我。”

嚴無為嘆了口氣,“我的王,你三十那晚不是在宴廳裏宴請群臣麽?我不是去了嗎?”

“可那晚你不留下來陪我。”

“像什麽話。”嚴無為笑了起來,“哪有相國年三十往王上寝宮裏住的。”

慕容壡小聲道,“你又不是沒住過。”

“好了,我錯了。”嚴無為哄了一會懷裏的女人,問,“定安侯來做什麽?”

“你該随我叫‘堂叔’的。”

嚴無為睨着她,慕容壡哼了一聲,“來催婚的啊。”

“嗯?”

“來催我嫁人的,還替我挑了好幾個公子讓我選。”

“選中了?”

慕容壡擡手将嚴無為的腰圈住,微微用力,便抱着女人滾進了軟榻裏,“選中了——你啊。”

嚴無為由着她胡鬧,“莫着涼了。”說着又替慕容壡裹緊了些大衣,軟聲哄道,“不是讓你多吃點嗎?怎又瘦了?”

“幹嘛都說我瘦了?”慕容壡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虛道,“我只是…不顯胖。”

嚴無為看了她一眼。

慕容壡便不吭聲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