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9

夜裏,慕容壡在禦書房送走了慕容啓與幾名将軍,商議的是秦軍入蜀一事,完事後已是深夜,慕容壡回到清泉殿,本以為那個白日裏說困頓的女人早已睡去,卻不料推門便看見了坐在窗前對着月光看着書的女人,聽見開門聲,女人側過身來,偏着頭,見到來人,本來清淺的笑容一下便深上了許多,眸光裏全是醞釀了十幾載的柔情,“回來了?”

慕容壡關了門,走了過去,板着臉:“相國不困?”

“等王上回來。”

“哦——”慕容壡聲調挑了上去,問,“白日裏相國說家裏養了只小野貓,夜裏黏你的緊。”

嚴無為不動聲色的笑着。

慕容壡走到了她跟前來,睨着她,語氣裏有些小別扭,“小野貓黏你你不樂意?”

“若是不樂意,臣便不會在這等那小野貓回來了。”

“等到了又如何?”

“讓她黏我。”

“哼——”

哼的倒是響亮,可人去已經縮到了嚴無為的懷裏去了。攬着女人纖細的腰枝,靠着女人瘦弱的肩,慕容壡卻覺得這是她唯一的寧靜,她輕阖上眼,叫着女人的名字,叫一聲,女人便應一聲,再叫一聲,女人還是好脾氣的應着,到後來,她便低低的笑了起來,女人愛意難掩,勾着嘴角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她便略為羞澀地擡頭微瞪了眼那厚臉皮的人。

“嗯?”女人的嗓音在安靜的夜裏聽起來尤為舒服,明明白日裏才暗暗下決心再不當那“黏人的小野貓”,現下聽着那女人的話,慕容壡就又暗戳戳地拉了拉嚴無為的手指,一切盡在不言中。

次日早朝,慕容壡下旨派二十萬秦軍入蜀,掌帥印的是在授相印儀式上跳出來反對的兩朝元老公孫矩,公孫矩是武将出生,近年因為年事已高,已很少再上沙場,但也正是因為他歲數大了,才有別的武将沒有的謹慎與經驗,蜀地歷來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名,易守難攻,此番秦軍入蜀,要戰多久,誰也不知,公孫矩挂帥,是再合适不過了。

下朝之後嚴無為沒去禦書房,而是回了相國府,剛一回府,管家便迎了上來,“相國,紀将軍已經來了。”

“備些茶水來。”

“嗨。”

到了會客廳,嚴無為一眼便看見了那名名叫紀茂的青年男子,她微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迎了上去,“紀将軍。”

紀茂聽到她的話,急忙回過身來行禮道,“下官紀茂,見過相國。”

“紀将軍有禮了。”嚴無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坐。”

“多謝相國。”

落坐之後,下人很快便上來了茶,行了一禮後便退了下去,待下人走後,嚴無為才道,“此次入蜀,紀将軍所在的軍隊可曾有名?”

“有的。”紀茂很謙遜,“下官只是個千夫長,豈敢讓相國稱我一聲‘将軍’。”

“你我皆事秦,下朝之後便是同僚,如此稱呼,有何不妥?”嚴無為和氣的笑着,“再說将軍鐵膽忠心,區區一個千夫長,委屈了将軍了。”

紀茂不卑不亢,“相國言重了。”

紀茂少年随父入伍,立下不少軍功,弱冠不久便被封為四品将軍,可惜沙場兵練,一時失手,誤傷了對手,本來沙場練兵,刀劍無眼,也不是什麽大事,紀茂也并非誠心,可偏生那人是某世族的嫡次子,自幼嬌貴,家裏本想讓他挂在軍部混個名聲在,以後也好擢升,誰曾想那小子不知死活,要上校場挑戰紀茂,紀茂失了手,才傷到了他,賠了禮道了歉,世族仍不依不饒,逼到最後王上沒了辦法,硬是強行問了紀茂的罪,罷黜了他的爵位,貶為甲士。紀茂也是真本事,才半年多點,便靠着自己本事升到了千夫長。

“找将軍來前,我曾與王上商議過将軍的事。”

紀茂怔了一下,繼而嘆氣道,“紀茂何德何能,如此讓王上與相臣擔憂。”

當初慕容壡剛繼位便出了這事,秦國世族歷來飛揚跋扈慣了,非要逼着慕容壡治紀茂的罪,慕容壡有心偏坦紀茂,可惜王位尚未穩當,老世族在秦國又有威望,不能硬碰,只得咬下牙忍下來,但慕容壡心裏也清楚,老世族們并非只是沖着紀茂來的,更多的則是來給她這新王立個下馬威,讓她明明她這王位是老世族們“恩賜”的,一向脾氣好的慕容壡還發了好大一通火,也正是如此,慕容壡自覺對紀茂有愧,治了紀茂罪的當夜裏便去了軍營,親自給紀茂賠不是,并許諾,有朝一日,定會還他清白。

“将軍放寬心,現下的王上可不是半年多以前的王上了。”嚴無為輕松一笑,“這次找将軍來,是有兩件事要與将軍商議。”

“相國請講。”

“公孫矩是老将,經驗多,将軍此去多多學習,王上已同公孫将軍知會過了,公孫将軍是兩朝元老,待秦一片丹心,懂得是非大理,定然會盡心為将軍解惑,還望将軍莫擔憂。”

“能與公孫前輩共上沙場,乃是紀茂三生之幸,紀茂定然不負王上,相國,公孫将軍之望。”

嚴無為點頭,又道,“還有一事,此事甚大,目前只有王上,我,還有公孫将軍知道。”

“何事?”

嚴無為聲音低了下去,“攻蜀以後,回秦路上,将軍會路經魯國。”

“借魯道攻蜀,此事下官知道。”

“非也非也。”嚴無為搖頭,“無為說的是回秦的路上,将軍會率一隊人馬正好從魯國國都旁經過……”

紀茂的神色一頓,“相國的意思是?”

回秦反道攻魯?!

嚴無為笑的清淺,“将軍若是攻蜀順利,蜀地并會并入秦地,秦地之間隔了個別國……不妥不妥。”

紀茂似乎是沒想到向來平穩的王上與嚴相此番會有這般大動作,心裏一時驚濤駭浪,但更多的則是秦人骨中的好戰血性在燃燒,若王上與相國此計大成,秦國的版土将會擴大近一倍,想到這裏,向來沉穩的紀茂激動地站起身來抱拳道:

“末将定然不辱王命!”

嚴無為亦是起身回禮道,“如此,無為便在王都備好美酒,靜待将軍歸來。”

“嗨!”

送走紀茂後,嚴無為便去了後園,管家跟在她後面聽着她吩咐,“那位崇姑娘呢?”

“回相國,姑娘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要三五日才回來。”

嚴無為點頭,心知崇明是個在家呆不住的,做事也有分寸,便也未多問,轉口問起了另一人,“那貴客呢?今日可曾進食了?”

她口中的那名貴客便是慕容器了,自從那日救回慕容器後,嚴無為便一直把人安排在自己的房間裏,她倒也不怕被人發現,一來相國府裏的機關秘道全是她親手設計的,莫說是一般人,就是會武藝的也夠吃勁,二來要是真被人發現了慕容器就在她府裏,那倒也就省事了,直接便與公叔疾撕破臉了便是,反正都是遲早的事,早一點,遲一點,她并不介意。倒是那慕容器,孩子終歸是孩子,那日醒來以後同嚴無為立了決心,許是傷心過度,竟連着發了十來日的高燒,這正月裏年沒過好,全生病了去。慕容壡倒是心大,丢了兩個禦醫過來全天候着外,竟是一眼都沒來看過,該吃吃,該睡睡,完全不是先前那個聽着自家侄女受人欺負了就要跳腳的姑姑了。

慕容壡心大,嚴無為可不敢心大,畢竟慕容器只要安穩的活着一天,慕容壡心裏便會輕松不少,做事也不會怕東怕西,立慕容器為儲是遲早的事,王儲有人,慕容壡便不再擔心大秦繼位無人,說的更自私點,有了慕容器,嚴無為便可以将很多事規劃的更長點,更遠點,盡可能的不讓慕容壡操心的太多,承擔的太多。歸根到底,她待慕容器好,也只是因為慕容壡的關系,這個女人看起來是平易近人的,可只有那麽一兩個人知道,她的心裏滿心滿眼全是慕容壡,若非是慕容壡想為王,區區一個秦國相國的位置,還犯不着讓嚴無為這般勞心盡力。

“昨日貴客便好了許多了,也進了食,太醫說貴客恢複的不錯,再有月餘,便可痊愈。”

嚴無為聽着管家的話,不作聲,只是腳上的步子卻在中途改了個方向,轉身去了自己的房間。

慕容器見到嚴無為來的時候眼睛明顯亮了一下,一直躺在床上的她顯然是悶壞了,又不能下床,後來好點了,嚴無為便讓人給她拿了書讓她讀,所以嚴無為來的時候慕容器的手裏正拿着本書在看,見到嚴無為,慕容器放下了手裏的書,高興道,“先生……”

嚴無為笑着點頭,她總是這般帶着笑,令人心生親近,可是她又總是在別人親近了她以後才發現她的心裏只有個慕容壡,除此之外,再不願與人親近。

她所有的好全給了慕容壡,就連溫柔也是獨一無二的,給旁人的,只是或多或少因為慕容壡的關系在,好比朝中的良臣,因為他們待秦忠心,待慕容壡忠心;好比呂晶,因為她待慕容壡真心;好比慕容器,因為慕容壡需要她,心疼她;

這個道理慕容器花了三十餘年才明白,才接受。嚴無為待她好,從來都只是因為慕容壡,并不是因為她,所以無論她怎樣,嚴無為的心裏都不會有她,怪不了嚴無為專情,怪不了姑姑太幸運,怪只怪自己年少時遇上的是嚴無為,那個令所有人驚豔的女子。

那年脆弱不堪一擊時,嚴無為溫柔的笑照亮了她陰郁的一生,往後的歲月裏,她浮浮沉沉掙紮了三十載,終歸只是得了句“謝謝”。

不是謝她滿腔沉甸的愛意,只是謝她成全了她的遺願,讓她與姑姑能永遠在一起。

而她慕容器,隔着一臺階,永遠地仰望着她們,就像過去,就像現在,就像未來,從來未變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