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

初秋的時候嚴無為便是收拾好了行裝準備出使楚國了,臨行前慕容壡苦着張臉拉着她家的相國大人道,“謹兒,我不想你走哇……”

堂堂一國之君,現下竟拉着相國撒着嬌賣着萌的,實在是…一言難盡,惹的一旁的宮女見了都忍不住掩嘴偷笑了。

“臣只是出使他國罷了,很快就回來了,王上這般…何故?”

“舍不得嘛。”

“…最多不過兩月而矣。”

“可是也有六十幾日呢,”慕容壡說着說着就又委屈上了,去年的時候嚴無為也是巡查秦國,去了足足一個多月,現下才過了沒一年的,怎麽又要出去啊?還一去去那麽遠,她要是想她了,鴿子都要飛好久才能告訴她呢,“謹兒,你留下來陪我吧,馬上就要到冬日了,我怕冷。”

嚴無為彎了彎嘴角,伸手替慕容壡理了下衣角,“王上怕冷?”

慕容壡急切地點了點頭,生怕嚴無為看不見了,“是了是了,冬日嚴寒,孤着實怕冷。”

“這樣啊…”

就在慕容壡歡喜地以為這樣就能留下嚴無為時,那女人又道,“如此,王上便不要送臣出城了。”

“……?”慕容壡一時沒反應過來。

相國大人,你的套路莫不是反了吧?

“更不許喬裝偷溜。”女人又補充道。

慕容壡瞪着水漣漣的雙眼可憐巴巴地看着嚴無為,半晌,她又像是洩氣了氣似的小聲道,“這天底下哪有媳婦外出,還不讓夫君送的道理……”

“嗯?”女人湊上前輕輕地吻了一下某個嘟嘴使着性子的王,“乖,近日風大,莫要外出受了涼。乖乖在王都等着我,不日便歸來。冬日嚴寒,晨時上朝記得帶上手爐,夜裏就寝,莫因口幹而不燒地龍,我囑咐過糖糖了,她……”

說着說着嚴無為又絮叨上了,聽得慕容壡心裏喜滋滋的,偏生面上又要別扭一下,“哼,孤不要聽了,孤就是照顧不好自己,着涼就着涼吧,相國大人自個外出,哪還關心得上孤了……”她想到了什麽,又嘀咕道,“帶上器兒都不帶我去,偏心眼。”

嚴無為:“……”

慕容壡撇着嘴嘀咕了幾句,說來說去就是嫉妒自己的小侄女能跟嚴無為一同去,而自己卻只能留在王宮像個怨婦似的等她們回來,“欸——”慕容壡忽然想道,“謹兒!要不我跟你一同前去?”

“你?”嚴無為似乎是有些無語,“那朝庭呢?”

“器兒啊!國君出游,太子監國——不妥嗎?”

她話剛說完就見到了面無表情的嚴無為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慕容壡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就說說嘛…”

嚴無為板着臉,慕容壡只得道,“好啦好啦,孤知道啦,相國大人請放心吧!”

說着就把嚴無為往門外推的,“時候差不多了,相國大人也該上路了,早去早回啊,我會想你的!!!”

嚴無為:“……”

嚴無為出城的時候慕容器已經在城外等着她了,見到她來,慕容器瞬間便笑開了臉,歡喜道,“先生…”

嚴無為永遠一副好脾氣的模樣,笑吟吟地點點頭,翻身下了馬,“讓殿下久等了。”

“沒有沒有。”孩子就是孩子,心裏藏不住事,“先生,我們幾時出發?”

“殿下東西都收拾好了麽?”

“好了好了。”

“那便出發吧。”嚴無為伸手摸了下慕容器的頭,笑道,“臣備了馬車,殿下上車吧。”

“啊?”慕容器一聽這話便洩了氣,“本宮不能騎馬嗎?”

小小的孩子眼睛裏的渴望實在是無某個王很像,看的嚴無為軟了心腸,她彎下腰小聲道,“殿下,您是儲君,此次出使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本宮知道了…”

“不過…”女人又在她耳邊道,“出了王都,臣子們看不見了,殿下便可騎馬了。”

“唉?”慕容器一下沒反應過來。

女人朝她眨了下眼睛,“殿下要保密哦。”

慕容器開心道:“好——”

出了王都,嚴無為果然允了慕容器騎馬,只是要求她換上了輕便的男裝,莫跑遠了。慕容器确實很歡喜,秦國尚武,王公貴族子女對騎射都有所涉獵,但慕容器因為身份的問題,一直未曾出席過春守秋獵,以前年歲小,先太子又還在,先王便顧不上她,後來她大了點了,先太子戰死,慕容壡繼位,她的身份便變得有些尴尬了,慕容壡有心照料自己侄女,但因為其身份敏感的原因,只能由其自己發展,畢竟生在王族,很多時候王上的“不照顧”反而是一種特殊的“照顧”。

“小姐。”馬車裏嚴無為的管家方華喚道一直看着書的嚴無為,“殿下這般在外騎玩……不會有問題嗎?”

嚴無為笑了一下,“還在秦國境內,殿下有什麽不安全的?”

“屬下只是擔心…”

“雲泱最近在忙什麽?”

“回小姐:雲姑娘自上次別後便再未來過相國府,最體行蹤不定,倒是同…公叔誠的妻子薛小潔走得近。”

“薛小潔?”嚴無為道,“便是尚書大人薛磊的嫡女?”

“是的。”

嚴無為想了一下,淡淡道,“無妨,由她折騰吧。”

“嗨。”

“對了——”嚴無為忽然想道,“你哥哥方舟還未從魯國歸來?”

“回小姐:前日兄長傳信說在魯國遇上了些事,要遲些歸來。”

“事?何事?”

“兄長未在信中言明。”

“罷了,方舟做事向來有分寸,你寫信告訴他,若是冬至前他仍未解決好,便棄之歸國。”

方華颔首,“嗨。”

正欲退下,卻聽見外面慕容器的聲音,“先生先生……”

“小姐,是殿下。”

嚴無為合上了書,往前坐了些許,用手挑開車簾看去,只見着一身淺灰色男童裝,束着兩總角的慕容器騎着馬迎面過來,手上還拿着一只被弓箭射死了的野雞,向她似邀功道,“先生看,我射中的——”

嚴無為笑道,“殿下好身手,臣望之莫及。”

“先生不會騎射嗎?”

“略知一二,但不如殿下精通。”

慕容器一聽便喜上眉頭,驅馬前來,道,“那我教先生?”

“嗯?”嚴無為愣了一下,“殿下要教我?”

“先生莫怕,我騎射都是宮中大将軍所授,學藝尚精,便在先生這獻醜了。”

嚴無為倒是不擔心慕容器騎射的本事,正如慕容器所說,王族子弟騎射之藝皆由王宮大統領所授,雖不及經驗豐富的武将們,但跟她們這些文臣比确實是好太多了。

“讓殿下見笑了…”嚴無為有些腼腆道,“臣…臣……有些怕馬。”

“怕馬?”

“是了。”

這倒不是嚴無為撒謊,她是真怕馬,幼時父親請了師傅教她騎射,豈料她學藝不精,反而驚着了馬,也吓到了她,嚴父愛女,騎射一事便不了了之了,再後來在黔州,慕容壡曾強行将她抱上馬出城玩,誰知中途她不甚跌下馬,差點摔成殘疾,為此慕容壡還在她床前跪了一夜等她醒來。

“臣膽小,怕馬兒受驚。”嚴無為解釋道。

“那我就在馬上,先生上來,我抱着先生?”

“臣年歲大,身子高,殿下抱不住臣。”

“矣?”慕容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坐在馬車裏的嚴無為,唔…好像确實抱不住。

想到此她便有些悶悶不樂,嚴無為見此便安慰道,“殿下莫是不嫌,待殿下長大了…再來教臣可好?”

慕容器怔了一下,随即喜道,“好——那先生等我長大!”

“一定。”女人含笑道。

她說的話那樣好聽,笑起來那樣美,讓慕容器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可她長大後再來兌換她曾許過的諾時那個女人卻又食言了,對她風輕雲淡道,“只是少時幾句戲言,王上不必放在心上。”

戲言?她不懂,她明明就是因為她的話,她的允諾,她的鼓勵才一步步地成為王,成為大秦最孤獨的人的,明明是她說的她會伴她左右,現下卻又說只是戲言……嚴無為,到底要玩弄她幾次才算完?

“只是戲言嗎?可孤當了真,相國…你對孤難道就沒有過真心的時候嗎?”

那個年過四旬的女人只是靜靜的看着她,是看她,又好像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

“那姑姑呢?你對姑姑說的話又會是戲言嗎!?”

“臣此生…從未負先王。”

聞言,她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只是笑中卻又帶着淚,“所以就選擇負孤嗎?”

嚴無為閉上雙眼,冷聲道,“臣無愧。”

“你無愧?”她道,“敢說你無愧?是你,是你一次次救了孤,将孤從死亡線上一次次拉回來,孤記念你的好,可又是你,一次次的讓孤心灰,讓孤意冷,孤恨,恨你,恨姑姑,恨你們要立孤為儲君,恨你們殺了孤的母親,恨你們逼孤嫁給不喜歡的人,恨你們逼孤生下繼承人,讓就他重蹈孤的覆轍,延續孤的痛苦。可又是你們,讓孤活了下來,讓孤坐上了王位,讓孤擁有了大秦的江山…孤變成現在的模樣,都是你與姑姑所賜——你還敢說自己愧嗎?”

“姑姑哪裏好…讓你記挂了十幾年?她能給你的,孤都能給你,她不能給你的,孤也能給你。相國…為何不肯睜眼看看孤?看看孤對你的情誼究竟有多深,究竟比不比得上姑姑。”

而回應她的,卻只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她是羨慕姑姑慕容壡的,可她又是恨慕容壡的,就像她愛着嚴無為,最後卻要親手殺死她一樣。她終于懂了王族的血該是冷的,沒有溫情,沒有猶豫,沒有不舍的。

只有這樣才能做王,做個好王,讓秦國子民,讓天下,讓她的姑姑慕容壡看到,看到她的努力,看到她的功績。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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