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4

這婚看來是不成也得成了。

比起慕容壡在王都的糾結, 嚴無為在楚國的日子就過的潇灑自在多了, 從入了楚國邊境開始嚴無為就有意放慢了行程,過了又小半個月,嚴無為一行人才到了楚國國都鄢陵, 鄢陵是個大城市,比秦王都要大上許多,進了城遞了通關文書, 來接待他們一行人的是鄢陵府尹,魏坤,“下官鄢陵府尹魏坤,見過秦太子, 秦相。”

慕容器從馬車裏探出身來,面上不茍顏笑的樣子确實與王都裏那個任性的王相似的很, “平身。”慕容器被方華扶了一下,下了馬車, 入城前嚴無為便交代她了,此前一路可當游玩, 但入了楚王都便不可再放肆了,需得拿出十二分的精氣神來。

“這是殿下貴為儲君後的第一次出訪。”此前嚴無為在馬車前對她說道,“殿下怕嗎?”

慕容器搖了搖頭, “先生不與本宮一道坐車嗎?”

“殿下,君臣有別,臣步行便可。”

“……”

“太子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魏坤是個年紀約摸五旬的男子, 身量不高,面留胡須,看模樣倒是副好說話的樣子,但慕容器卻不敢大意了,入了這楚王都,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個秦國,若是出了什麽差池……她可無顏再歸國了。

“魏大人客氣了。”慕容器朝魏坤行了一禮,斯斯文文的,很是讨人喜歡。

魏坤見此也回了一禮,面上帶上了笑,“下官已備好了薄酒,太子,嚴相,請。”

慕容器放在袖口裏的手緊了一下,然後頭無意識地向後偏了一下,嚴無為便是站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上的,見到嚴無為一派輕松的模樣,慕容器這才松了口氣,對魏坤道,“有勞大人了,請。”

“請。”

吃過鄢陵府尹的接風酒後嚴無為一行人便住進了安排好了的驿站,到底是楚王都,驿站比那邊境的好了不止一點,回到驿站後已是入夜,慕容器跟嚴無為一路回了房,進了房,慕容器有此沉不住氣道,“先生,為何楚王不願見我們?”

是了,吃酒時魏坤曾含蓄地表示楚王近日偶感風寒,要過上幾天才能召見她們。

“嗯?”嚴無為倒了杯水,遞給慕容器,“殿下很急?”

慕容器接過杯子卻未喝,而是道,“如何不急?而今我秦軍剛得巴蜀,賴國便來進犯…我們出使楚國難道不是為了求助的嗎?楚王不見我們,我們又怎麽向他求助呢?”

“求助?”嚴無為重複了一下慕容器說的這兩個字,面上還是副笑盈盈的模樣,但不知道為什麽,慕容器卻覺得嚴無為的笑意有點冷,“殿下認為,我秦國需得向楚國求助?”

慕容器有點不懂,“那為什麽我們要來楚國?”

是了,以她一個九歲孩童的思維,能想到如此确實已經可以了……嚴無為在心裏嘆了口氣,看來要扶持這個小殿下成長成一名合格的儲君,确實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啊。

“區區一個賴國,便能讓秦國心生惶恐嗎?”

慕容器搖搖頭,她雖然看不懂那些奏折,但她還是記得這回出兵攻賴,只去了六萬人。

嚴無為便道,“我們此番出使楚國是為和談不假,但萬不至于來‘求助’。”她笑了一下,“真若論起,莫說他區區一個賴國,就是剩下的二十列國合而攻之,我大秦也有力與之一戰!”

“那……”

“殿下想問‘既然如此,我們又為何要來與楚和談’嗎?”

慕容器愣了一下,然後點頭。

“殿下記着吧,遠而攻,近而交,上行和,下行戰。”嚴無為淡淡道,“楚國本不與秦接壤,可賴國挑起戰事後,若秦攻下賴國,将賴并入秦國,那秦東南邊境便永無寧日了。”

慕容器點了下頭,又怔怔地搖了下頭,她似乎是有些眉目了,但又好像不懂的更多了。

嚴無為見此卻并未細說,只是輕拍了一下慕容器的頭,慈愛道,“殿下要快些長大才好。”

“為、為何?”

“嗯?為何嗎?”嚴無為笑道,“殿下長大了便明白了。”

慕容器微擡着頭,看着眼前的這個女人,她很多時候都在想到底有什麽是這個女人不會的呢?她總是這樣強大,卻又淡然謙卑地站在她身後,慕容器不懂嚴無為為什麽要對她這麽好,明明她們之間除去一層君臣關系外,旁的便再沒有了,連她的親生母親都想要殺死她的…嚴無為這般好,又是為了什麽呢?她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能給她的啊。

她不懂,不懂這樣的事,可她又很享受,卻也惶恐着,就像得到了本不該屬于她的東西一樣,一面想要繼續再擁有,一面又擔心會失去,慕容器便是這樣複雜的情感面對嚴無為的,直到那天嚴無為倒在了她身前。

那天是她們見過楚王後的第二天下午,也是她們到了鄢陵後的第五天,見楚王的那天是她同嚴無為一道去的楚王宮,見到楚王後楚王還曾蹲下身來問她的年紀。

“回楚王,本宮虛歲過十了。”她緊緊靠着嚴無為,有些緊張道。

“哈哈哈哈哈哈,孤最大的孩子,也差不多是你這個年紀。”楚王的模樣很是好看,尤其是那雙眼睛,桃花流水般,總是挑着一股春意,楚王同她聊了幾加楚國的風土人情後便站起了身,對她身旁的女人道,“秦國果然名不虛傳,除了會廟堂之事外,秦相帶孩子的本事也是一流的好啊。”

聞言,嚴無為側過頭來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頂,溫言道,“是殿下聰明,臣未曾費過心。”

真的嗎?慕容器差一點就問出了口,我真的沒有讓你費過心嗎?哪怕我看不懂奏折聽不懂朝臣議事,哪怕我不是那麽适合當儲君,哪怕我被親生母親所殺害——都未曾讓你費過心嗎?這樣廢材的我,真的不會讓你很為難嗎?

慕容器很想問的,但是在楚王宮裏她又不敢問,她怕讓嚴無為知道原來她是這樣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怕嚴無為會嫌棄這樣累贅的她,更怕她稍有不慎丢了嚴無為的臉,讓這樣相信她,待她好的人失望。

她很多年不曾被人這樣相信過了,以前她父親還在的時候,她是秦太子唯一的女兒,天大的事下來還有她的父親給他撐着,她是最尊貴的人,不需要旁人的相信,後來她父親戰死沙場,她在東宮度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失勢的王室,背着可有可無的名分,忍受的他人的嬉笑譏諷,她不是不懂,當她父親離世後王族的長輩們見到她時眼裏的失望:

“怎麽是個女孩呢?”

“欸?半大的孩子能幹什麽?”

“可惜了先王先太子一番基業了。”

因為她還是個孩子,因為她是個女孩,所以抗下秦國未來的使命便不會落到她頭上,也不可能落到她頭上:

“将來只有和親好了——”

可他們從來都沒有問過她,她是否願意承擔秦國的未來,明明她父親唯一的孩子,明明很早很早以前父親就告訴她,“你叫器,囯之重器,将來要做秦國的王,要俯瞰天下——!”

可這些全因為自己年少而被人忽視,因為父親戰死而被遺忘,沒有人再過問過她,都等着她及笄後嫁往他國和親,為秦國換取片刻安寧,這也許就是她人生的意義了,這也許就是她能為她的母國做的了,正因為如此,她的母親才會對她不聞不問,她的外公才總說她學那麽多沒有用,總要嫁人的……直到後來姑姑歸國,做了王,直到她見到了嚴無為。

只有她們了,只有姑姑和嚴無為會過問她過得快不快樂,高不高興了。姑姑立她為儲君,當着文武百官面說她将來要繼承王位,成為下一個秦王,而嚴無為則是将她帶在身邊,悉心教導,教她慢慢長大…這樣的自己,真的沒有讓她們費心過嗎?

自己,真的适合做王嗎?

“殿下。”嚴無為輕聲叫道她,“殿下請将國書拿出。”

慕容器點點頭,從懷中将國書取出,然後上前遞給楚王,楚王看過後只是笑着,并未說話,慕容器一時心裏有些沒底,又偷偷地看向嚴無為,後者對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慕容器頓時心便落回了原處,安靜地等着楚王。

約莫過了半柱香後,楚王才道,“秦相想與我楚國結盟?”

嚴無為道,“是了,國書中寫的很明白了。”

楚王卻是将國書放到了一旁,坐在王座上,饒有興致道,“堂堂秦國,現如今也需要與人結盟嗎?”

這話問的刁鑽,好似秦落敗了樣,慕容器一聽這話就皺起了眉頭,想反駁楚王,但又怕說錯了話壞了嚴無為的事,只好忍着,憋得一張小臉通紅,嚴無為倒還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笑盈盈對楚王道,“楚國乃大國,秦向來有與結盟之意。”

“哦是嗎?”楚王不以為然道,“那為何而今才來?”

“與人同盟自然實力相當才可,此前我秦國時局危難,受了不少的欺負,幸得我王賢明,修秦律,鑄秦兵,現下與楚和盟,時機剛剛好。”

“哦?可孤卻聽聞貴國如今正戰事纏身?”

“楚王何出此言?”

楚王笑了一下,“不是嗎?孤聽聞秦國剛收了巴蜀,而今又與賴國起了沖突,真可謂好事連連啊。”最後那幾字楚王說的極為諷刺,慕容器一時氣不過,便道,“楚王的意思是我秦國打不贏賴國嗎?”

聽了這話,楚王又才把目光落到了殿下那個半大的孩子身上,“難道不是嗎?”

“自然不是!”

“那太子又為何來楚和盟呢?”

慕容器一下被問住了,有些慌亂地看向了嚴無為,方才她一時氣急,出了風頭,恐怕是打亂了嚴無為的計劃,心裏也有些後怕,而後者卻對她笑道,“殿下說的不錯,既然如此,我們便回去吧。”

慕容器愣愣地點點頭,嚴無為便對楚王行禮道,“外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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