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綠谷其實不太想答應爆豪的假期邀請,他整個宿舍的人或許都不清楚或者說不相信這個笑起來腼腆羞怯的男生和他們大學最風雲的人物爆豪勝己之間有過長達十年牽扯不清的感情糾葛。
畢竟兩個人從性格到光環都相差甚遠,是界限清晰到可以被任何見過他們兩個的人分類到兩個不同世界裏的不同物種生物,看起來分別位于食物鏈的頂端和低端。
綠谷也這樣覺得,但是偏偏,爆豪勝己和他就是那種從幼稚園開始就一直莫名其妙被分在一個班級,甚至前後桌的貨真價實的本格派幼馴染。
綠谷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自己被名為「爆豪勝己」的詛咒附體了,每年過年的心願就是能和小勝離得越遠越好,最好兩個人的座位位于對角線,綠谷每次都虔誠地往許願箱裏投下自己一整年存下的積蓄的一半——
——然後一開學發現自己居然還是和他前後桌!!
綠谷出久覺得他許願過的神都是真的恨他。
說起來綠谷自己很想捂臉,爆豪這個人天生一副上帝寵兒的頂級配置,學習學習第一,體育體育拔尖,連料理課上短短十幾分鐘內端出來的食物也是所有人當中最色香味俱全的,贊揚和勝利與生俱來,皮囊和天賦得天獨厚,屬于一出生就站在無數普通凡人一輩子都跑不到的羅馬終點線上,高高在上地睥睨衆生,身披統帥猩紅披風頭戴鎏金寶石皇冠的國王級別人物。
綠谷出久的黑歷史中最令他含恨的一件事情就是——他真的崇拜過爆豪很長一段時間。
這種期待又爛漫的憧憬比少女懷春持續的時間還讓漫長,徹徹底底地貫穿了綠谷整個青春期,在綠谷有偶像這個意識的時候,他就無比斬釘截鐵地認定了厲害無比的小勝是綠谷一輩子的偶像。
這就和非主流時期大家追過的星一樣,綠谷很想打死那個每天在本子上面寫「爆豪語錄」的自己。
但其實綠谷在高中的時候,都對爆豪有種說不清楚的感覺。這種感覺和委屈和畏懼一起互相纏繞着,像一條冬眠的蛇一樣安靜地蜷縮在綠谷的心髒裏,被爆豪輕視又冰冷的視線掃過的時候,有種被這條他畜養已久的紅眼毒蛇狠狠咬了一口的麻痹感。
他不太明白這種好感的由來,這和那種由于對方強大優秀産生的仰望不一樣,是一種跳脫出生物本能的感覺——
——隐秘而缱绻,好像這種心情并不從大腦産生,細微的,暗藏着,隐匿在任何一個不經意看見爆豪的時刻,像是潮濕牆角裏雨後茂盛的新生苔藓,在一個能從窗臺看到那個人在籃球場上跳躍着後仰流暢地投出一個三分球的時候,帶着汗氣又理所當然的帥氣表情裏被澆灌着蓬勃生長起來。
但是萬幸的是,爆豪并沒有給這種感覺繼續生長的機會,他無孔不入的厭惡和排斥很快将這種脆弱又安靜的朦膿感覺屠殺殆盡,并在畢業的時候,用一把不留後路的熊熊大火把這雨後苔藓一樣的感覺燒了個幹幹淨淨。
綠谷覺得爆豪可能比那些自己許願過的神更恨自己。
爆豪對自己的讨厭,就像天性的一部分,尊貴的王看不上路邊畏畏縮縮的乞丐,雄獅不會把下水道裏的老鼠當做可以入口的獵物,站在舞臺中央的人不會覺得下面仰望自己的觀衆有多了不起。
綠谷出久不存在于爆豪勝己評判标準裏的同類,但是卻因為各種巧合被逼迫着一直照顧這個連跑步都是最後一名的廢物。
綠谷已經記不清自己被爆豪多少次罵過“只會哭的廢物”“沒長眼睛的垃圾”“渣滓”“區區一個小石子”,後期這種情況越演越烈,爆豪甚至開始學會對他動手,看他的眼神裏是與日俱增連靈魂都在燃燒的冰冷憤怒——
——但是綠谷又覺得,好像爆豪不是在恨他,是在透過他恨別的什麽人。
綠谷真切地清空對這個人一切複雜情感的時候,是在畢業前夕,大家基本都以一副鬼哭狼嚎的解放姿态逃進了娛樂會所裏,仗着全班都成功步入成年線點了滿滿一桌子酒水,巨大的玻璃杯子裝着冒着汽和寒氣的酒精飲品,背景樂是兩個男生勾肩搭背對唱的布蘭妮的《baby one more time》,氣氛伴着男孩子随着音樂滑稽地扭動的腰肢一路不可抵擋地往着成年的色情氣場裏滑落過去,似乎連啤酒都被蒸騰出了暧昧的玫瑰色的酒精蒸汽,迷離地在五色霓虹彩燈的轉動下氤氲過去。
綠谷不安又局促地縮在長長的沙發的轉角,手上不知道被誰塞了一杯和他腦袋一樣大小的巨型啤酒杯,他拿不太動,甚至需要用兩只手才能捧起來,他偷偷地看對面那個和自己這個角落冷清完全不同的熱鬧場所,他的幼馴染被衆星拱月地圍在中心位置,不耐煩地展開了表情,在五彩斑斓又燈紅酒綠的背景裏,這個脫下校服的熟悉面孔施展出了幾乎于平時百倍的殺傷力,爆豪随意解開了領口的兩顆扣子随意地靠在沙發上,裏面露出了一個運動項鏈一樣的裝飾物,他穿着樣式誇張的黑色皮夾克,手上還帶着露指的金屬貼面手套,眉眼桀骜又不馴,帶着剛剛從摩托下來夜晚的野性氣息。
爆豪被一群人不知死活地圍着灌酒,喝醉了酒的平民們居然也開始有勇氣挑戰國王的至高權限,不怕死地把紅酒加在啤酒裏的「深水炸彈」堆到爆豪面前,挑釁道:
“喂,爆豪,你是不是不敢喝啊?”
爆豪浮光流影的紅色眼睛一片冷淡,他挑了一下眉毛,手套也不取靠在沙發上有種敵人不值得他動彈的威壓感,随手穩穩接過了綠谷要兩只手才能捧起來的杯子:
“垃圾,看好了。”
顏色金黃中蔓延着紅色的液體被他輕描淡寫地仰頭喝下,喉結上下滑動,液體偶爾滑落到他領口的酒液散出氣泡,他在一堆安靜的屏主呼吸的人群中面不改色地吞咽下炸彈,發尾被酒氣蒸騰染濕,最後嚣張地笑着呼出一口氣,比鮮血還要紅地眼睛觸目驚心地平掃,似乎是無意看向躲在一旁的綠谷,像是慢動作一樣用舌頭頂了一下臉頰,輕聲“啧”了一下。
“不過如此。”
短暫的寂靜後包圍住爆豪的人群炸出驚呼聲,綠谷心跳得幾乎超過音樂聲,他像是躲避獵手的鹿一樣害怕地低下頭頭,眼睛被啤酒的刺激性氣味熏得濕漉漉,看起來可憐得不行,像是掩蓋什麽一樣低着頭大口大口得灌起了自己,試圖像剛剛爆豪一樣喝得帥氣無比。
但看起來卻像個低着頭喝湖水的短腿兔子,瑟瑟發抖地害怕下一秒被什麽抽走自己懷裏的杯子,一只帶着金屬貼面手套的手抓住了兔子的杯子,銀色的金屬外殼在布滿霧氣的玻璃表面敲出脆響,發出了清脆又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綠谷顫抖着看着這個被灌了好幾杯「深水炸彈」的大型肉食動物爆豪勝己緩慢地對着他眯起了眼睛,醉意一丁點都看不出,只是攻擊性和侵略性像是被酒水沖去表面的掩飾色,變本加厲地噴湧過來,将綠谷一絲都不放過的完全包裹進去。
他頭抵在綠谷肩頭,似有若無地磨蹭他的肩窩,下巴擱在他瘦小的肩胛骨上,滾燙到令綠谷眼眶發紅的吐息如同正在燃燒的羽毛一樣落在他的脖子上,他被爆豪呼吸裏還沒散盡的酒精氣息燎得顫了一下,下意識想把他推開:
“小,小勝,你,你喝的太多了。”
綠谷發着抖,他不知道自己在抖什麽,他的大腦一片茫然的空茫,表情像是出現了斷層一樣呆呆地定格在那裏——
——太近了。
他們之間除了爆豪單方面居高臨下的狠狠欺負,把他抵在放學後的教室裏放肆地抓住他的頭發,逼着他仰着頭崩潰地哭着向他認錯,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和下巴,像是要咬斷他的喉嚨一樣用那雙紅色的眸子烙鐵一樣地落在他的皮膚上,逼迫他,欺辱他,讓他被他踩在腳下認錯,讓他像個被主人購買的低賤寵物一樣玩弄他,爆豪的聲音裏都是讓綠谷顫栗的惡意,岩漿一樣融化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廢物,給我認錯。”
綠谷哭着,抖着,他淩亂的呼吸和面前這個惡魔無間隙交錯:“我,我錯了,小勝。”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他通常很少和這個人主動有交際,就被這樣難堪地戲弄,被無辜地破去那點朦膿的感情,只是為了爆豪說不定只是一個興致上來的游戲。
爆豪暴虐地勾起嘴角:“你錯了,你不該——”
綠谷蓄滿淚的綠眼睛茫然地和爆豪對視,不該什麽,每次這個游戲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他不懂自己該怎麽反抗,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反抗,他只能瑟縮在爆豪的視線死角,祈禱對方不要發現自己。
——但是這個祈禱,顯然又一次失效了。
爆豪的鼻尖抵在綠谷勁動脈搏動的地點,他的眼神有些渙散,他用戴着手套的手觸碰這個每夜夢裏都在自己身下哭叫呻吟的男孩子,他的脆弱在斑斓的燈光下一覽無餘,像一只他能夠輕易碾死的螞蟻或者金魚,但是——
爆豪捏住了綠谷的脖子,手套上冰冷的金屬溫度讓綠谷不自覺顫抖,爆豪低笑起來:
“廢物,你不該,擾亂我。”
他眼睛裏流瀉出血腥的紅光:
“你不該,讓我——”
讓我一個高等生物,為欲望沉迷。
明明是個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