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綠谷照顧轟焦凍在小別墅留了兩天,第三天的離開的時候飄了一點小雨,他在浮點一樣的雨裏,站在門前愧疚地看向臉色蒼白地站在他面前給他拿傘的轟焦凍,他遲疑了一下,看着面前這個人好像連站都站不穩的樣子再一次誠懇請求:
“真的不需要我留下來照顧你嗎?轟君?”
轟焦凍的頭發淩亂地散開在兩邊,他似乎是被遷延不愈的頑疾弄壞了感官觸覺,看起來有點罕見的反應遲鈍,他忽然呆呆地走上前用力抱住綠谷,用頭輕輕地靠在這個人瘦削的肩膀上,輕輕搖頭,道:
“不用了,我等你回來就好。”
擔心到完全不像走的綠谷完全沒有發現這個細小的語言陷阱,他小心翼翼地觸碰這個被病毒和汗液沾濕,脆弱得像是離開了人就會死去的幼貓一樣的學長,羞愧于自己無法照料這個被自己連累的無辜學長,明明是好心被救助,現在反過來卻讓救助自己的人被封印在屋子裏靠在自己肩頭低聲咳嗽,綠谷又想開口,轟焦凍把傘遞進了綠谷的手裏,他低垂着濕漉漉的眼睫,看起來有幾分病重的薄弱感,聲線黯啞地阻止了綠谷想要繼續說的話:
“你三天內回來就好,我等你回來。”
綠谷迅速地答應了這個本不該存在于他和轟焦凍之前的承諾,如埋在他肩頭虛弱地咳的人所想的那樣自願并且親手給自己戴上了名為“三天”時限的枷鎖,轟焦凍埋在綠谷的雪白的頸部皮膚裏,他偶爾會因為嘴唇下這過于溫潤健康的觸感被奪取理智,他能感受他正在渴望并且離開自己的是一個血液流速很平緩的人——
——轟焦凍想,他并沒有因為我的靠近而心跳加速,他的勁動脈窦一下又一下在我的眼前規律地搏動,像是一顆從來沒有沉溺在愛情裏的心髒,我靠近他,對他而言就是一只生病的動物靠近他。
他并不愛我這只生病的動物,我對于他停留的全部價值就是我病了。
但我真的病了。
轟焦凍被綠谷打開的門的風吹得猛烈嗆咳了一下,他低着頭捂住自己的因為生病而失去血色的嘴唇,眼簾無力地想要張開,他伸手下意識牽住打開傘站在小雨裏的綠谷的衣角,異色的瞳仁從幽暗的室內透射過來,綠谷被這亮的驚人的眸光勾去了魂魄,他撐着寬大的黑傘,恍惚間以為自己打開了一個離奇又古老的契約,在一個雪地深山,和站在猩紅地毯裏被自己召喚出的魔鬼簽訂出賣靈魂和肉體的協議,惡魔咳嗽着輕聲問他,他的表情平靜,唇色淺淡,在背後屋子裏地毯過于濃烈色彩映照下像是一幅因為他的離去而褪去顏色的人物油畫,而油畫裏的人輕聲請求道:
“你會回來嗎,你會回來的對嗎,綠谷?”
而綠谷失神于油畫的美麗與脆弱,他像是任何一個被利用人性的弱點而将自己未來販賣給居心叵測的魔鬼的普通人一樣結結巴巴又堅定地回答道:
“我會的,轟君!”
而魔鬼嘆息着微笑,你不該對我善良,綠谷。
——因為我真的病了。
“我等你回來,綠谷。”
綠谷不得不回來的原因是關于期末考試的一點小問題,他的有一門成績直接作廢了,因為答題的卷子找不到了,這原本不是一門特別重要的科目,但令人頭疼的是代課老師一個較真又刻板到匪夷所思的小老頭,他對綠谷印象不錯,這反而成為了綠谷被他兩天幾個暴跳如雷的電話催回來的原因——
——綠谷原本是他課上的最高分,他不允許綠谷将将就就,這個固執的小老頭不知道被什麽刺激了,連夜給他出了一套新考題,叫他回來學習和考試,綠谷被這個對自己多有照顧和欣賞的老師半夜幾個電話說得啞口無言,不得不先從別墅回來考試,畢竟這個老師連——
「你要是再不努力學習,你配得上你男朋友嗎!?」
「你就不想成為我的課歷史上分數第一的人嗎!!?」
「你現在還是第二!!」
綠谷迫于無奈,哭笑不得地乖乖回來接受教導,為了配上自己正在感冒發燒還黏人,走的時候抱了好久的醫學系大才子,鼎鼎大名的轟焦凍“男朋友”,好在這個自認仁慈的老師還給他勻了一點善心——
——沒叫他一回來就考試,給了他半天複習的時間,下午四點考。
綠谷回來的時候給麗日打了電話,這個小姑娘對于這個「打擾人談戀愛要被驢踢」的老教授一系列的騷操作無語至極,綠谷都能聽到她在宿舍生氣地從床上蹦起來,憤憤不平地譴責對方過于不人道的要求:
“綠谷,他不可以這樣的!!”
麗日簡直像是被氣到不知道該怎麽發洩,綠谷聽到聽筒裏洩憤一樣地猛捶枕頭的聲響莫名想笑,被麗日敏銳地察覺了,更加義憤填膺地指責綠谷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傻子:
“你是不是在笑!!真的很讓人生氣啊!明明可以開學之後再補考的!!就是仗着你性子軟好說話,這個人!!!”
麗日小聲嘀咕,又不滿地錘了一下自己大清早慘遭蹂躏的枕頭:
“自己沒有黃昏戀也不許別人談戀愛嗎!”
——是的,這個老師是個老年單身男性,口頭禪是「全天下的女人都配不上我」,一開課就基本得罪了整個教室的女學生,包括偶爾去蹭課的麗日,麗日評價看起來——
——「嘴毒又刻薄,還狂妄自大,簡直像爆豪的老年版」。
綠谷嘴角因為聽到麗日喋喋不休的抱怨露出的笑意收斂了一點,他抿直了嘴唇,麗日一時被氣到了,不經意說出了當時接在這句話後面的一句評語:
“綠谷,你真的好招這種人的喜歡啊。”
麗日說完,兩個人突兀地齊齊沉默了下來。
——「綠谷,是不是少年版,老年版的爆豪都最喜歡盯着你欺負啊」
當時的那個老師全場最喜歡點名提問的學生就是綠谷,綠谷一旦手足無措地答錯一個一定會被尖酸刻薄地冷嘲熱諷一頓,換個人可能早就恨上這個針對自己的苛刻老家夥了,只有綠谷像是早已經習慣這種模式的相處,很快适應了下來飛快進步,綠谷還記得自己當時怎麽對麗日解釋的,他望着那個還在不停講課的老師,不知道是不是透過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個同樣用天賦和才華把一群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的人理所當然的碾壓的童年玩伴,忽然很認真地低着頭非常小聲地反駁麗日——
——「不一定是欺負」
綠谷失神地想到,不一定是欺負,那是什麽,不成熟的在意?幼稚的讨厭?深重的嫌惡——
——還是自己妄想的,還沒孵化的,被他的驕傲和自尊扼殺的,對一個低等生物的喜歡?
麗日輕嘆了一聲開口道:
“抱歉,是我說錯了,你只是招這種人而已。”
她平鋪直敘地對電話另一頭人像是碎紙屑一樣紛飛的思緒一樣下了裁決書:
“他們看起來并不喜歡你。”
綠谷大腦裏生長的藤蔓情感被淩空斬斷,戛然而止地停在最淺層的猜測那裏不甘心地向下蠕動,綠谷恍惚地回答道:
“沒事,都與我無關了。”
“他們喜不喜歡我,讨不讨厭我——”
綠谷平靜地說道:
“都可以。”
綠谷去考試的時候雨還沒停,又夾雜了小雪和冰雹,天空的顏色烏白得像是拖過黝黑地面的鳥的羽毛,浮在雪和冰之上翺翔。
綠谷兜裏揣着一個打火機,是他在陽臺上找到的,孤苦伶仃地被雪掩蓋住做工精巧的浮雕外殼,看起來就定價不菲,不知道怎麽掉到他陽臺上,宿管今年不再,綠谷決定考完試後把這個沉甸甸的打火機送到失物招領處,綠谷摸了摸這個打火機冰涼的銀白金屬外殼,殼上薄薄地結了一層白霜,浮雕上刻是一個人的眼睛,隔着白霜寒氣森森地凝視着撿到它的人,綠谷用手擦了一下,莫名覺得這眼睛的輪廓有些熟悉。
綠谷轉身走進了只允許他一個人考試的教室,老教授穿着厚重的外套昏昏欲睡雙手抱胸地靠在講臺上,看他進來只是懶懶地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
“來了啊,開始吧。”
這是一個能容納百人同時聽課的階梯教室,綠谷看着空蕩蕩的教室裏第一排中間那份形單影只躺在那裏的試卷覺得有些過于大題小做,他偷偷地用手狠狠搓了一下被凍僵的手,暗搓搓地擡眼看那個閉上眼睛假寐,似乎并不擔心他作弊的老師——
——看起來也不想是很着急要他回來考試的樣子。
綠谷搓了搓自己手掌,題目他都很熟悉,都是上課的時候被提問過的基本問題,答題的最大阻礙反而是凍僵的手掌,這讓他寫字出來都是歪歪斜斜的一篇,仿佛這字也被無孔不入的冷風吹得東倒西歪,綠谷哆哆嗦嗦地答完交給老師,這個一向不喜歡廢話的老師難得看起來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他躊躇了一下還是對着縮成一團的綠谷開口說道:
“你是不是得罪了學生會主席?”
綠谷一愣,就聽見這個明明話少的老師皺着眉含沙射影地警告他:
“所有學生的卷子都要通過學生會,你的卷子估計就是——,但我現在給你加考就不需要。”
他看着神情恍惚的綠谷,有些惱怒這個不開竅的學生的後知後覺: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麽恩怨,但你們都是優秀的學生,如果可以和爆豪好好聊聊吧。”
他頓了一下,似有感慨:
“他是你之前這門課的最高分,課題是關于名人的初戀的。”
這個老頭子有些惡劣地看着綠谷笑,他得意地彎起了稀疏的眉毛,幹癟的嘴唇開合着:
“這家夥可傲呢,我就想看看他怎麽看這些情情愛愛,我就問他,你有沒有過初戀。”
綠谷的手心濕了,他的心跳如擂鼓,世界在他面前開始旋轉颠倒,他的肺葉在過于急促的呼吸下都快黏在了一起,然後又在下一次呼吸裏撕扯開來,他露出一個面具一樣僵硬的笑容:
“老師,我答完了,我可以——”
這個洞悉一切的老家夥果然骨子裏和他的少年版本一樣惡劣,他迫不及待地打斷了綠谷的陳述,眼睛裏都是看懦夫的光,閃閃發亮,像一枚又一枚的釘子一樣把穿透綠谷的靈魂,讓他被寸步不離地被釘死在原地,聆聽一個一年前課堂上的秘密。
“那個家夥就暴躁地說,沒有,老混蛋老子交了作業了,讓老子走。”
這個“老混蛋”似笑非笑地嗤笑一聲:
“和你現在的樣子非常像,綠谷出久。”
“我太好奇了,我第一次見到這麽有天賦的學生,我又問他,沒有初戀,那有沒有讓你血脈偾張,心跳加速,想要一輩子征服或者淩駕的人呢?”
“他沉默了非常久,真的,非常久,然後說,有一個。”
老混蛋亟不可待地用扯了風箱的喉嚨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就告訴他,凱撒第一次看見埃及豔後,楚文王第一次看見桃花夫人,阿波羅第一次看見達芙妮,這些偉大又高傲的名人第一次遇到折磨自己一生乃至于很多人到了墳墓都無法割舍的的初戀的時候——”
“——和你看那個人的感覺是一樣的,爆豪勝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