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莊周夢蝶
蘇雪遙今日既當衆揭破夏氏的陰謀,就知道謝衡月定然會有此問。
她本來早有準備,也想好了該怎麽回答。但是沒想到謝衡月會在她這樣心神不屬,正意亂情迷之時,突然之間問了出來。
他們挨得那麽近,他又緊緊地盯着她,她的細微變化,沒有一絲能逃開他的眼睛。
謝衡月看着她的反應,心裏一冷,手中已經松開了她,低聲說:“好了。不必說了。”他想,在你能跟我說實話之前,我不想聽假話。
謝衡月将她的頭從自己膝蓋上抱起來,讓她躺在軟軟的錦緞繡枕上,為她掖好了被子,手腳十分輕。而他臉上卻始終沉沉的。也不看她的眼睛。
不等蘇雪遙伸手去拉他,他便站了起來:“王妃好好休息。我出去走走。”
蘇雪遙心中一急,忙掙紮着要坐起來:“且慢。夫君,我并非有意欺瞞你。只是,我若說,這陰謀也是我在夢中夢到的,夫君你可信我?”說完了,她不由一陣心灰。
不知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這幾日,她心中常覺混沌一片,不知前世今生,哪個才是現實。她心中只願前生種種,皆南柯一夢,醒來她什麽都沒有失去,有他,有愛。
只是她現在說出來,卻像是個拙劣的借口。連她自己都沒有底氣,又如何說服旁人?
謝衡月本已經走到了房門口,聞言将要跨出去的腳收了回來,他不由回頭問:“王妃,你在夢中還夢到了什麽?”他的眸子又深又黑,問得非常認真。
“你信我?”蘇雪遙大吃一驚。
謝衡月看她小嬌妻掙紮着坐不起來,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早軟了。
謝衡月重新走到蘇雪遙床前,将她塞回了薄被之中:“王妃莫非一人孤枕難眠,要本王陪着才肯入睡?”
蘇雪遙臉色微紅,她垂下眼睛,不再亂動了。她的睫毛扇得飛快,看起來依舊十分不安。
謝衡月心裏十分憐愛,什麽驕橫跋扈的大小姐,他的小嬌妻,分明是個沒人疼的小可憐。她這樣在乎他是不是信她。
謝衡月望着她認真地說:“娘子,不管你說的話有多麽難以讓人相信,但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娘子你只管對我說真話便好,我自能聽得出真假。娘子,我們是要相伴終身的人,不要再對我有疑慮。我信你是夢中看到的。”
蘇雪遙已經知道她的夫君有多麽好,沒想到原來他還能更好。她前生錯過了多少啊。
蘇雪遙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只覺得他掌心的熱氣讓她的臉都燒了起來:“夫君,妾身此夢悠長,夢中妾身知曉了許多秘密,定是佛祖慈悲,用此夢為妾身指點迷津。”
謝衡月不曾想他的小嬌妻,那般羞澀還是堅定地拉着他的手不放,他心裏也不由一陣熱。
看她說話聲音細弱,顯然力有不逮,他俯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吻道:“既如此,得空我們去向佛前敬香。娘子你莫要再勞心力,只管休養,往事不要挂懷。”
說着,他兩只手都握住了蘇雪遙的手,默默運起內力,一股平和舒緩的真氣,傳到了她的丹田之中。蘇雪遙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心情也變得安寧了,很快便睡着了。
他看着她的睡顏,晴朗無比的秋日下午,空氣中的微塵都似乎閃着金光。
謝衡月心中一嘆,他心事重重的小嬌妻,睡夢之中都不得安枕,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不在夢裏微微蹙着眉頭。
謝衡月站了起來,這座小院已經被他帶來的王府侍衛重重圍住,沒有他的允許,誰都進不來。
謝衡月走到小院門口,果然他的岳父蘇皓正站在那裏。
聽着門環響,蘇皓并不回頭,只是說:“子白跟我來。” 子白是謝衡月的字。
謝衡月手一揮,屏退左右,跟着蘇皓順着門前種滿修竹的青石子小路走下去。
首輔府的建築別有匠心,曲廊婉轉,小溪潺潺,竹林蕭蕭,不似當朝首輔的府邸,倒像個隐居的雅士的花園。
方才蘇雪遙吐血暈倒,王府的人和首輔府裏的家丁對峙的時候,夏氏的丫頭小荷被扔到了一邊,落在了蘇皓手裏。
不等拷問,那吓壞了的丫頭,已經将所知的都吐了出來。藏毒的杯子,不是走的正規采買途徑,而是兩年前外面私相傳遞進來的。所有往來賬目都是僞造的,她是夏氏的貼身丫鬟,彼時正是經的她的手。
小荷一邊哭一邊喊饒命,說那時候就覺得事情不對了,然而迫于夏氏威逼,她也不敢講。她辯稱以為夏氏弄鬼,是要吃回扣中飽私囊,不知道她居然是想用杯子毒害小姐。
蘇皓知道他的妻子田氏糊塗,夏氏又沒有見識,這府裏外院有歐陽執掌還好,內院的許多事,他能将就便将就,只能睜只眼閉着眼了。哪裏知道他百般退讓,反而差點兒害了他女兒的性命。
蘇皓想到這裏,嘆氣道:“子白,你可知道,我從奉召出山那一刻,就開始後悔了。”謝衡月什麽話都沒說。
蘇皓回頭看了他一眼:“遙兒身上的毒,我真的不知情。”
謝衡月想到剛才見蘇雪遙吐血,蘇皓情急之下竟要跟他翻臉,顯然并非不關懷蘇雪遙。只是做到蘇皓這個位子,考慮的事情太多,便有所取舍了。
“岳父拿定主意了?”
蘇皓苦笑:“子白,你這是明知故問。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倒想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他們不給我這個機會啊。”
謝衡月一時心裏又想,難道他的妻,此時揭破陰謀,也是在逼着他的父親倒向自己麽?
他想着他那嬌弱可愛的妻,将這個念頭趕出了腦海。他對蘇皓冷冷地說:“岳父,皇朝向稱受命于天,那不過是哄着一般百姓。如今我們便來細細參詳一下,如何讓王妃這皇後命成為事實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