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戲

夜色正濃,蘇雪遙緊緊攀着謝衡月的臂膀。他們坐在高高的桂花樹梢,她每每稍稍瞥一眼,便覺得心驚膽戰,不由更緊地抱着謝衡月。她的夫君實在太促狹了。

謝衡月倒是很開心被她摟得那樣緊,但見她雖然害怕,卻不提下去的事兒,便知她的心意。

坐在樹枝上俯瞰整個首輔府,只見燈火處處,紅燈籠高挂,十分好看。他指着遠處一座金碧輝煌的仙山雲臺一樣的地方,問蘇雪遙:“娘子,那是哪裏?”

蘇雪遙扭頭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她也愣了一愣,不曾想從這高高的山崗上望去,居然這般绮麗:“那是在湖心島上搭的戲臺。因府裏的月牙湖甚美,賓客都喜歡這裏游玩。那島上的戲臺,平日裏不用,因頗為麻煩……”

不等蘇雪遙說完,謝衡月已經抱緊了懷裏絮絮叨叨的小嬌妻:“我們去看看。”

蘇雪遙不免又吓了一跳,只聽耳畔風聲陣陣,她将後面的話都吞了回去,她抱緊謝衡月,将頭埋在他懷裏,不敢睜眼睛。

謝衡月只覺得懷裏的嬌妻又嬌又軟,令他心中動蕩不安。這微涼的秋夜之中,他懷中,她的身子卻那般溫暖。

他忍不住喚她:“娘子,睜眼。莫錯過這美景。”

蘇雪遙聽了他的話,便在他懷裏睜開了眼睛。他們已經快來到湖邊。

只見月夜下,萬頃碧波輕輕搖晃,搖碎了銀白的月光,澄澈無比,細麟一般的湖光蕩漾着。只聽戲臺上那悠揚的樂聲也近了。

謝衡月只覺得臂彎中的娘子,身子略變得柔軟了一些,她抓着自己的手也松開了一點兒,知道她不再像剛才那麽害怕了。

他輕輕咬着她光潤的耳垂,道:“娘子可喜歡?你若喜歡,我便帶你游遍天下名山大川。屆時我們在昆侖之巅賞月,玉皇頂上觀日出,東海之濱聽滄海濤聲,你可願跟我一道去?”

蘇雪遙聽他話裏的一腔深情,不由回眸望着他。

她的心中也不由滿是柔情,她低聲道:“妾身何德何能得夫君如此厚愛,夫君相邀,妾身自當天涯海角一意追随,還望夫君莫要責怪妾身魯鈍。”

謝衡月見她應了下來,也不由心中一喜。他的小嬌妻雖然有時不太坦白,心中思慮又太重,然而待他卻也十分柔順,令人越看越喜。他想,她心中必然也有一點喜歡我吧?

他們已經到了湖畔。他将她放了下來,不由分說便吻住了她。

首輔府的管事來拜見,卻被一路緊緊跟随謝衡月夫妻的王府侍衛攔住了。

王爺的貼身侍衛展宇,武婢亦慕亦苒三人,知道王爺要與王妃獨處,方才不敢靠近,一直遠遠地綴着保護。

首輔府湖邊伺候的管事圍上來的時候,便被他們擋住了。管事見他們不茍言笑,十分不好說話的模樣,也只能立在一邊等待。

那邊廂蘇雪遙不曾想謝衡月這般肆無忌憚,她急忙偏過頭去,讓他那個吻落空了,她低聲說:“不可。這湖邊人很多。”

謝衡月捏着她的下巴,讓她轉過臉來,看着她臉上的淡淡嬌羞紅暈道:“王妃不必擔心,他們過不來。”

然而蘇雪遙到底心內忐忑,唇也張不開了,讓他略沾着唇吻了吻,便推他道:“我們去看戲罷。”

謝衡月也不勉強,便摟着她,喚首輔府的人近前。

今日湖邊戲臺執事的劉管事,是歐陽智千挑萬選出來的伶俐人,一番應對,十分得體。

謝衡月很滿意,一聲“看賞”,身強力壯的船娘早就撐了畫舫等在岸邊。

謝衡月待要抱着他的王妃上船,蘇雪遙卻是走慣了的,推了推他示意不需要。

她輕輕提起裙角,從踏板上款步走上船去,連身上的玉佩都沒有發出一絲響聲。

謝衡月心裏贊了一聲,便也跟了上去。到了人前,他不便展示功夫。

站在畫舫上,他擁着蘇雪遙,湖心島上的那樂聲逐漸清晰起來。只聽得絲竹陣陣,樂音袅袅,女聲合着管弦,那聲音響遏行雲,如同金石,煞是好聽。

然而到此時,字字句句都清晰起來,他們倆終于聽清楚了是誰在唱,心中卻不由一驚,萬般滋味在心頭。

這樣好的嗓子,全京師只有一個人有。那便是晉王府上的歌姬越芙蓉。

越芙蓉三年前入京,甫一露面便技驚四座,豔壓群芳,一時成了京師梨園行的頭號紅伶,引得無數王宮貴胄紛紛折腰。她的堂會,價值千金。

然而這樣的佳人,在楚王府的大宴上,因一曲詞,奉晉王謝衡月為一字之師,亦願自請入晉王府伺候,此後她便更少露面。各家堂會都以能請到她為榮。

這一段晉王的風流佳話,坊間甚至編了個新本子傳唱,礙于晉王的身份,不登大雅之堂,然而私下卻十分流行。

就連她也在定親之前,偷偷搞了一本來看。看完更覺得她這夫君風流纨绔,是脂粉堆裏的英豪,實在要不得。

無論何時聽到越芙蓉的曲子,蘇雪遙都要感嘆有人天生便是要用這金嗓子傾倒衆生。

此時此刻,她并沒有做好跟這位故人重逢的準備。

蘇雪遙不由擡頭看謝衡月,低聲說:“夫君原宥我兩位兄長。他們雖是戲癡,卻并非不知輕重之人。此番請了越姑娘過府,必然中間有誤會。”

湖心島上蘇家兩位少爺蘇少黎和蘇冀南正喝得微醺,東倒西歪地摟着小娘們聽戲。今夜誰都不來,這堂會竟便宜了他倆,他們聽得十分惬意。

他們見臺上的佳人水袖一甩,便知道是個極佳的角兒,有真功夫,不由喝彩看賞。然而那佳人一開口,他們倆的酒卻吓醒了一半。怎地是這位?

若平常他們能聽得越芙蓉一曲,自然是三月不知肉味。然而此刻她出現在臺上,他們只覺得麻煩來了。慶幸今晚戲臺下只有他倆,家裏人都不曾來,尤其是他們的新妹夫不在此處,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們急忙喚管事過來,想要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他們請的是京裏來的新班子,喚做月嬌班的,人皆說他們的青衣和黑頭唱得極好。這越芙蓉從哪裏跑進來的?

不曾想下人回話說劉管事不在,他乘船去湖邊接王爺和王妃去了。

兩人不由變色,再看臺上那袅娜的佳人,水袖輕擺,唱道:“秋來江水天心寒,冰輪一片照兩岸。由來只聽新人笑,醉倒庭前淡梅疏菊皆已殘。”

兩人只覺得頭嗡得一聲,這位越芙蓉竟是來砸場子的!若看別人笑話,他們自然覺得很有趣,巴不得撕得再響一些。然而這出戲的主人公是自己,他們便笑不出來了。

還是蘇少黎年長一些,腦子轉得快。

蘇少黎立時站了起來,看了一眼臺上越發唱得婉轉動人,拿出了十二分本事的越芙蓉,對弟弟蘇冀南說:“走,我們迎上去。”他轉身吩咐了他的從人幾句。便匆匆地上了一條小船,朝湖邊劃去。

那邊畫舫上,謝衡月見蘇雪遙低聲求情,卻不擡眼看自己,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哀意,雖不仔細分辨看不出來,但哪裏能逃脫他的眼。

謝衡月一時既恨自己思慮不周,不曾一開始便向嬌妻說明,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如今他說什麽都有點牽強。更恨他兩個大舅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大喜之日,搞來越芙蓉給他們難堪。

他們這不只是不把他放在眼裏,更是絲毫不體恤妹妹。不曾想號稱在家中備受嬌寵的妻子,過的竟是這般日子!

蘇雪遙不見謝衡月遲遲不回話,不由忐忑地擡頭,正看到他眼裏那點怒氣,她心中一酸,更兼提起心來。他既向她剖白說越芙蓉不是妾室一流,必定十分看重她,今日這事兒,恐怕很難善了。

卻覺畫舫猛地一搖,她一時站不穩差一點跌倒。謝衡月早已把她摟在了懷中,他看着妻子的神色,不由有點着急地分辯道:“娘子,我已向你說明越芙蓉與我無幹,你怎麽還是不信呢?要我如何對你賭咒發誓,你才肯信?”

蘇雪遙一愣,待要回答,卻聽一聲喊:“王爺王妃,我們來接你們了!”

剛才那一陣搖晃,是蘇少黎和蘇冀南的小船撞了上來。

蘇雪遙他們的船大,兄弟倆的船小,一撞之下,小船差點傾覆,他們倆人幾乎掉到湖裏去。然而此時他們什麽也顧不得了。

他們趴在船沿邊兒還沒站起來,蘇冀南便喊道:“王爺,王妃!你們來聽戲,怎麽不提前說一句!”

說着兩邊的從人已經搭好了船板,蘇家兄弟三蹦兩跳地就上了畫舫。

這邊蘇雪遙早就掙開了夫君的懷抱。

蘇家兄弟上船,見兩人相視無言,臉上都沒有笑意。

他們見了這般光景,便知妹妹妹夫定然已經知道越芙蓉在此了。他們心中叫苦,只能假作不知。

蘇少黎朝妹夫一拱手道:“王爺,小妹頑劣,承蒙王爺照顧。”

謝衡月還了一禮并不說話。好在他在人前便是如此冷淡寡言,大家都不以為意。

那邊蘇冀南看着蘇雪遙,笑吟吟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玩意兒,塞給她:“小妹,你看看,這是我最近特意在南城坊市裏淘的。我看你定然喜歡。”

蘇雪遙定睛一看,只見是個玉石兔子,玉質溫潤,兔子雕得栩栩如生,一雙眼睛是紅瑪瑙,十分可愛。

小時候,哥哥惹了她,便是如此賠罪。四十年不見了,一切恍如昨日。蘇雪遙的喉嚨有點緊,她垂下眼睛,伸手将那兔子接了過來。

蘇冀南微微松了口氣,手指在身後做個暗號,告訴哥哥,我搞定妹妹了,妹夫看你的了。

蘇少黎看着眼前冷冷淡淡,如冰雪一般的妹夫,心裏嘆了口氣,晉王啊晉王,你喜歡誰不好,非要娶我們家的混世魔王妹妹。害得我連越芙蓉的戲都聽不得了。

他面上卻微笑道:“晉王,你可知道我們蘇府的夜戲,為何是京中一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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