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戰而勝
謝衡月眼角的餘光一直在他的小嬌妻身上,見她哥哥跟她說了幾句話,她的神色稍霁,他便也放了一點心。
現在聽他的大舅子賣關子,便淡淡地問:“喔?為什麽?望賜教。”
蘇少黎就怕他冷冷地不接下言,他肯開口就好。
蘇雪遙卻微微一愣,她怎麽不知道他們蘇家夜戲有這個名頭,她便也凝神聽她哥怎麽說。
她的這兩個哥哥,人極為聰明,就是整日吟風弄月,無心仕途。
明明他們早早就考中了舉人,是轟動一時的神童,然而他們卻無心進學。每日撩雞逗狗,自號山水閑人。母親拿他們沒有法子,父親秉承黃老之學,教育學生都不用雷霆手段,對自己兒子,更是讓他們順其自然罷了。
蘇雪遙心中一動,有了一點兒想法。
卻見蘇少黎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朝謝衡月拱手道:“子白,今日便為子白演示一下我們蘇府夜戲的好處。”
他對撐船的船娘道:“速速朝七孔橋劃去。”
本來他們的畫舫已經切近了湖心島,馬上便要登島了,這一下船槳蕩起,他們的畫舫竟又遠遠地離開了。
蘇少黎和蘇冀南見終于不必三頭會面了,都不由松了口氣。
謝衡月怎麽不知道他們在弄鬼,哼了一聲,吓得兩人齊齊看他。
只見謝衡月臉沉了下來:“本王雖才學淺薄,對這南戲倒略通一二。蘇公子若要消遣本王,呵呵。”他冷笑兩聲,讓兩位蘇公子都抖了一抖,齊聲說:“不敢不敢!”
蘇雪遙只垂目不語。她想今日大喜之日,王爺總不會認真和他們為難,即使真為難了,她也想好了應對之策。便只端坐着,就當沒看到哥哥求情的目光,只等看他們能搞出什麽花樣。
平日裏兩位哥哥整天坐山觀虎鬥,最愛看她和姐姐鬥口,時不時還要火上澆油,着實可恨。現下也讓他們嘗嘗滋味吧。
不過蘇雪遙想到前世他們兄弟好不容易重新應考,雙雙高中,春風得意之時,卻因為她犯下大錯,蘇家被貶,他們也被撸了功名,蘇家亦被罰三代不得入朝,他們的前程大好至此斷送。
是自己連累了他們,她又不由臉色一黯。
謝衡月只見蘇雪遙的臉色時陰時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只恨不能立時摟着她軟語溫存,只想将船上礙眼的大舅哥們通通趕跑。他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這湖廣大,畫舫離了岸邊,越芙蓉的歌聲便飄渺起來,聽不清楚唱詞。到此時蘇家兄弟才徹底放下心來。
蘇少黎見妹妹垂頭不語,妹夫面沉似水,他看了看那七孔橋上燈火明亮,眉開眼笑地說:“好了,就是這裏了。”
他吩咐停船,拉着謝衡月走到船頭,說:“子白,你且看。”
謝衡月舉目望去,只見煙波浩渺間,遠處的湖心島重新化為璀璨的燈火。
明月,紅燈,碧波,與那隐隐約約的歌聲樂聲交織在一起,虛虛實實,缥缈無限。他也不由出口贊道:“妙!”
蘇少黎哈哈一笑,便勾上了妹夫的肩:“我就知道妹夫是個雅人,妙人,定能領會我們蘇家夜戲的妙處。這夜戲要遠遠地在此處聽,方能領略到真滋味兒。”
他正得意忘形之時,卻聽七孔橋上有人道:“無禮!”
不想他父親蘇皓真的在此聽戲。
一時便将蘇皓也請上了畫舫來。今夜聽戲,蘇家爺們倒來得很齊整。
一時新鮮瓜果各色小菜都擺了上來。蘇皓今日下定了決心,要在謝衡月身上壓上所有。他多年來一直盡力想逃脫漩渦,沒想到最終他還是避無可避。他心思煩亂,晚上睡不着,便遠遠地來聽個戲,哪裏想到會看到兒子對謝衡月言行無狀。
下午跟謝衡月對談,便知道他并沒有看錯此人,謝衡月比他想的還要精明能幹,就是為人冷漠了一些。既知謝衡月是未來雄主,豈能容兒子如此怠慢。
只是他兩個兒子,放蕩不羁,蘇皓實在也沒有什麽好法子約束他們。
卻聽蘇雪遙坐在一邊,拈起一串葡萄柔聲說:“不想哥哥跟王爺倒是很投緣。”
蘇少黎和蘇冀南,都不知道妹妹在王府發生了什麽。明明出嫁之前還恨不得要将謝衡月食肉寝皮一般,在家裏一陣大鬧,險些上不了花轎,還是蘇少黎說了一句:“有本事,你便去王府鬧謝衡月去,在自己家裏耍橫算什麽?”
就這一句将她激上了花轎,現在看妹妹眼神掃過來,蘇少黎心裏十分不安,唯恐她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現在要跟他認真計較了。
蘇少黎卻不知道,對他來說是三天前的事情,對蘇雪遙來說已經過了半輩子。她在佛前忏悔自己的罪過,回想謝衡月的深情,思索自己如何被害成這般模樣,哪裏還記得這些小小争執。
蘇少黎急忙站了起來,對着妹妹一躬到地道:“妹妹,原是做兄長的鼠目寸光,妹夫自然是極好的,跟妹妹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蘇冀南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卻見妹妹目光掃過來,他急忙咽下了口中的酒說:“哥哥說得對!妹夫人中龍鳳,妹妹得此良人,必然羨煞旁人!大家滿飲此杯!”
他和蘇少黎對望一眼,心裏都很奇怪,為什麽他們驕橫跋扈的妹妹,一成婚,便像換了個人一樣。以前他們敢随意調笑她,看她發怒。現在卻覺得她淡淡一個眼神掃過,不消多說,便心中一凜,覺得不能輕慢她。
蘇少黎眼中疑惑,沒聽說結婚會讓人性子大變啊?他們大姐大哥成婚之後,該什麽樣還是什麽樣,沒有絲毫變化 。
謝衡月被衆人吹捧,他偷眼看小嬌妻,似乎蘇雪遙聽了哥哥的話,面上也很喜悅的模樣。
他覺得這才是他來之前設想的回門之宴應有的模樣。
蘇雪遙卻對父親柔聲道:“父親,遙兒有個不情之請。”
蘇皓望着女兒,似乎一夜之間變成了大姑娘,變得知理端莊。這本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而他的心裏卻只覺心酸。
他聽女兒開口,一雙眼睛求肯地看着他,他心內難受:“遙兒你說,能辦到的事兒,一定應許你。”
蘇雪遙慢慢說:“父親,我如今已出閣,父親不必再為我煩擾。目下父親之憂,便剩下兩位兄長。”
蘇少黎一聽,要糟糕,枉他一早向她賠罪,結果她還是要算賬。她婚後明明更加兇惡了,不僅學會了以柔克剛,還多了一層惹不起的大靠山!
他急忙道:“啊呀,大好的日子,妹妹莫讓咱們老父親懸心了。來來來,我們喝酒!”
蘇皓瞪了他一眼說:“說!你可是又欺負你妹妹了?”
蘇少黎苦着臉:“冤枉啊!父親,我真沒有。”他心說,我還沒來得及啊,父親。
蘇雪遙抿唇一笑,這樣的對話多少年沒有聽到了。
她當下更下了決心,看着謝衡月和蘇皓道:“父親,既然哥哥們跟我夫君這般投緣,我想兩位哥哥不如跟着夫君歷練一二,也好學點兒經濟學問,好再應考。”
蘇少黎和蘇冀南皆大驚失色,齊聲道:“不可!”
蘇皓狠狠瞪了二人一眼。
謝衡月看他小嬌妻的那雙懇求的眼睛,哪還能說出個不字。他便點頭道:“也好。”
蘇皓大喜,立刻道:“快謝恩!”
蘇少黎和蘇冀南怨念地看着妹妹。
蘇雪遙見事已成,便垂目繼續吃葡萄,她的手指,捏着紫瑩瑩的葡萄,越發顯得纖白瑩潤,十分好看。
謝衡月寒着臉道:“二位蘇兄,莫非是嫌棄王府寒素,配不上二位相府貴胄?”
蘇少黎和蘇冀南兩人只能相視苦苦一笑,拜倒在地:“謝王爺栽培。”這便是他們倆個僅有舉人功名的壞處了。
身份低,王爺當宴征辟他們,他們竟沒法拒絕。
初始他們只覺得不是白身便好,以後行走江湖,也算有點倚仗。到現在才發現想要江湖潇灑,太難了啊。
他們倆看那一對小夫妻相視一笑,眼波裏柔情萬千,不由在心裏罵一句,這一對真是狼狽為奸啊!苦啊!
夜風漸冷,謝衡月見她微微縮了縮手,便知道她覺得冷了。
他跟岳父舅兄辭別。
蘇氏父子三人皆上岸,從陸路回轉。而謝衡月和蘇雪遙依舊從湖面乘舟而行。
不想他們的畫舫剛剛靠岸,只聽湖岸邊一陣喧嘩。
謝衡月見蘇雪遙眼睛都要合上了,顯然十分疲倦了。心下不耐,便要抱着她飛掠而走。
卻見他的侍衛展宇跳上了畫舫,在船頭徑直跪了下來,低聲道:“王爺,前面越姑娘攔路。”
謝衡月不想越芙蓉如此堅持,他看了一眼展宇,淡淡地說:“你解了佩刀,明日便去軍中報道吧。或者你要跟着越芙蓉出府,皆随你心願。你家中親人,王府自會照顧。”
展宇跟着他這麽多年,知道他越是不動聲色,越是心中惱怒。他一時顫抖,說不出話來。沒想到他僅僅幫越芙蓉傳了一句話,王爺便如此震怒。
蘇雪遙本來已經快要睡着了,這樣一鬧,便又睜開了眼睛。
她看着眼前的展宇。
前世展宇保護着謝衡月死戰不退,最終死在亂刀之下。自己也多次蒙他相救,是個忠心耿直之人。
她在他懷中輕輕一嘆道:“夫君,有人做錯了,還想改正,便該如何?”
謝衡月一聽,心中怒氣頓消,他對展宇道:“聽到王妃的話了麽?還不滾開,好好想想你做錯了什麽?別辜負王妃為你求情的好意!”
他便足尖一點,抱着蘇雪遙在月下輕掠而過。蘇雪遙依偎在他懷裏,耳畔風聲陣陣,不曾想這一生,她還沒有見越芙蓉一面,便這樣不戰而勝。
她悄悄抱緊了她的夫君,今生她必不再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