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師太
謝衡月一掀簾子,便跳下了車子。
蘇雪遙待要跟着一起下來,卻聽謝衡月對那女尼道:“街上人多口雜,不是說話的地方。請這位師太,過府一敘吧!”
蘇雪遙在車上一聽,正合她的心意。能再見到師太,她心中十分激動,卻沒有聽出來謝衡月話音裏的冰冷之意。
王府侍衛已經将那尼姑團團圍住,刀劍閃着寒光,一個個殺氣騰騰。街上衆人見勢不妙,皆退避開來。
而那女尼一臉肅穆,面對這刀槍劍戟,處之泰然,雙手合十道:“施主有心了。如此,貧尼便随施主走一趟。”
剛才王府侍衛們,從馬蹄下救下了兩個小姑娘。她們雖然已經剃了發,但頭上還沒有戒疤,顯然是未曾受戒。她們不曾見過這樣的陣仗,頗為驚懼,拉着女尼的灰布僧衣角不松手,瑟縮地躲在她身後。
謝衡月下車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光景。他瞪了展宇一眼,怎麽搞得好像他們在當街欺負人?
他凝神看着那女尼。只見她年紀大約三十多,黑黑瘦瘦,面容滄桑,身量很高。
合十行禮的手掌,看上去十分粗糙。背上背着一個油亮的竹簍,僧衣下擺沾滿了泥點兒,草鞋的幫子都磨破了,是個苦行僧的模樣。
女尼目光清正,細看上去五官其實很美,只是飽經風吹日曬,保養得不夠好。
蘇雪遙在車裏透過紗窗望着女尼,眼淚汩汩而下。
蘇雪遙急忙試着眼淚,一時也不敢下車,唯恐被看出端倪。
謝衡月看着那女尼,神色略和緩了一些,苦行僧虔誠一些,不是那些吟風弄月借着出家人身份生事的人。
他簡短地說:“師太請吧。”一揮手,王府侍衛便上前要将她帶到後面的車子裏去。
展宇悄聲安慰她說:“師太不必驚慌。”
那女尼掃了一眼車子,在那瞬間,蘇雪遙覺得她看到了紗簾內的自己,差一點兒便要喊出聲來了。
卻見女尼俯首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微笑道:“王爺相邀,貧尼不敢不從。”
謝衡月重新上車的時候,卻見蘇雪遙眼皮微紅,竟是哭過的模樣。
他心下一驚,立時坐到了她旁邊,伸手便摟住了她。
只覺蘇雪遙也順勢靠了過來,他才安心了一點兒,知道她沒有生他的氣:“那師太,娘子認識?”
蘇雪遙低聲道:“夢裏她在普善寺挂單,是我的師父。”她擡起頭來說:“師父待我很好,這必是我們的緣分。”
謝衡月面上不發一言,只是摟緊了她。
蘇雪遙很無奈,開始她還覺得跟他夫君說夢中雲雲,謝衡月即便将信将疑,也不會深究。哪裏知道謝衡月偏偏是個不信鬼神的人。
若她跟他說自己重生歸來,他一定會更覺得自己被魇住了吧。這可怎生是好。
王府裏的人接到了通報,知道王爺王妃今日回府。楊總管帶着府內衆人,早已在府門口等候,不曾想王爺跟王妃下車的時候,臉上都沒有笑模樣,一言不發地便進了軟轎。
而展宇居然從後面的車子裏帶下了一大兩小三個尼姑,朝他搖搖手,什麽都不說,便往書房去了。
幾人一進去,便屏退了左右。楊總管本來眼巴巴地等着跟王爺辯白,跟王妃請安,一路跟過來,卻吃了個閉門羹,擋在了門外。
楊總管剛才也仔細看着那女尼,總覺得有些面善,可卻想不起來那裏見過。
進了書房,蘇雪遙忍耐已久,急忙回過身來:“師太!”
那師太見她激動,只是微笑着與她見禮:“貧尼靜慈,見過施主。”
蘇雪遙卻早已伸手扶住了她,殷切地說:“莫要多禮,請上座。”
謝衡月看他的小王妃一臉恭敬,連他都被丢在一邊,心裏更加不舒服了。
謝衡月也扭回身來,伸手假裝去扶靜慈師太,手裏卻微微使了暗勁兒,想要試試這師太的斤兩。
他這手一按下去,便覺得手下的人筋骨柔軟,心中叫一聲不妙,急忙收回他的勁力,卻不想他最近清心訣有成,內力漲了,這一下他用的力道,竟比他自己估算的要大,沒有全部收回來。
只聽清脆的咔嚓一聲,師太的右臂竟不自然地垂了下來。
謝衡月心知糟糕了。蘇雪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
那師太卻像沒事人一樣,右臂不能擡了,便擡起左臂,微笑地對他說:“阿彌陀佛,王爺有禮了。”
謝衡月不由心內歉疚。他疾步打開書房門叫:“楊伴當,快請大夫。”轉身便躬身致歉:“是我魯莽了。師太恕罪。”
靜慈看着謝衡月,謝衡月心中又一驚,只覺得她一雙美目,盡是慈悲之色。她緩緩道:“王爺不必挂懷,貧尼該有此劫,與人無尤。”
那邊蘇雪遙不知道丈夫跟師太打什麽啞謎,她不管不顧地跪了下來,虔誠地說:“師父,我與師父有宿世的緣分,師父收下我吧。”
師太微笑道:“我看王妃亦十分面善。我佛慈悲,大開方便之門,王妃要想修行,我便收下你了。”
謝衡月不想會有此節,他心中那一點歉疚消失得幹幹淨淨,大驚失色:“不可!”
謝衡月上前一把将他的新婚妻子拉了起來,護在身後。他此時方覺得眼前這尼姑,雖然沒有武功,卻十分厲害,竟是個大敵。
他果然不該托大,他不該正大光明地将她帶進府來,應該叫展宇私下将她捉拿拷問的。真是一念之仁,犯了大錯。
謝衡月厲聲道:“這位比丘尼,本王不小心傷了你,是本王的錯。我這王妃是個天真的小姑娘,你休想蠱惑她。她在家好好的,你別想兩句話就拐帶她!”
蘇雪遙不由一愣,她輕輕地拉着她夫君的衣袖,心裏又甜又苦,她的夫君這般着緊她啊。
蘇雪遙低聲說:“夫君,你誤會了。我是要在家修行,做個居士,不是要随師太出家啊。”
謝衡月回首望着她,她也回望着他,眼裏皆是濃情蜜意,似乎在跟他說,你舍不下我,我又怎麽會舍得下你呢。
師太見他們倆人目光膠着在一起,難舍難分的模樣,不由道了一聲佛,無奈地說:“王爺多慮了。您的王妃雖有慧根,但塵緣未了,現下無法随貧尼而去。”
謝衡月聽了,心裏卻更加吃驚了,現下沒法去,以後就可以了麽?原來你這老尼姑,還真打主意要帶走我的王妃。
做夢!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這野尼,真是難纏,整個一個拐子,偏生虔誠信徒們還就吃她這一套。
他們正相持不下,各懷鬼胎之時,楊管家急匆匆地帶着大夫進來了。
等大夫給這尼姑接好了胳膊,又一番忙亂不提。蘇雪遙不曾想她夫君跟師父甫一見面,便害她折了胳膊。她心中既惶恐又心疼,望着謝衡月便有幾分責備。
謝衡月卻只是緊緊拉着她,不讓她坐到尼姑身邊去。
重新落座之後,那兩個未受戒的小尼姑也被帶了出去。屋裏就剩他們三人。
謝衡月緊緊拉着蘇雪遙的手,不打算再跟這野尼周旋了,單刀直入地問:“師太與普善寺有何瓜葛?”
師太右手上了夾板固定起來,她聽到這三個字,一直波瀾不驚的臉上也微微一動,她盯着謝衡月看了兩眼,便道:“出家人不打诳語。貧尼此來要挂錫普善寺。”
謝衡月一驚,看了蘇雪遙一眼,蘇雪遙所說夢中之事,果然真有其事。
他身子微傾擋住了蘇雪遙望向尼姑的目光,他突然說:“聽聞你們佛門中有一秘術,可以攝人心魂。能在不知不覺中催眠精神,讓人們以為見到神跡,或者得到預兆等等,可有此術?”
謝衡月的目光炯炯,竟暗中運起了內力,護身罡氣全開,顯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但有不對,便要出手。
蘇雪遙說她夢中之事,他認定她的嬌妻并沒有對他說謊。這幾日他暗地裏觀察她,覺得她神思不屬,極似被人以秘術催眠。
據他所知,普善寺的和尚,便擅長這種近乎妖法的秘術。從蘇雪遙說出普善寺三個字開始,他便開始在心中懷疑蘇雪遙着了他們的道。這幾日,細察蘇雪遙的言行,他更疑惑重重。
謝衡月的語氣變得森然:“師太今天來了,把事情說清楚之前,就別走了!”
蘇雪遙目瞪口呆,原來她的夫君,不相信什麽鬼神托夢的說法,居然為她的夢中事,找了這麽一個複雜的理由。雖然聽起來十分有道理,可是真不是啊!
那師太微微嘆了口氣道:“王爺所言,貧尼竟不知曉。貧尼目下還未來得及去普善寺挂單。王爺恐怕誤會了。”
蘇雪遙忍不住拽着他的手,輕輕道:“是真的誤會了。子不語怪力亂神,是聖人亦不知道那些事情的真假。夫君,聖人且不能全知全能,王爺又何必非要給我的夢,找個說得通的解釋呢?”
她一邊說,一邊望着師太,心下更加歉疚。
前世她死的時候,靜慈師太剛剛坐化。不想重活一回,她還能看到師太年輕時候的模樣。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夫君一見師父,便敵意如此深,此時的情景,與她設想中的重逢之景全然不同。
謝衡月聽蘇雪遙軟語央求,心中也一陣猶豫,他雖然不喜歡這尼姑,可也得承認她眸子很正,身上并無妖邪之氣。
卻聽門外一陣嘈雜,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門外院子裏展宇怒喝道:“哪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