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暧昧

午後下了場雨,空氣像是被洗滌過。

出門後,兩人在附近轉了一圈,芷荞覺得沒有什麽好玩的,不由問他:“要去哪兒?”

他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讓她差點懷疑,是不是他提出來要她帶他出去轉轉的。

白謙慎說:“随便。”

她有些生氣了:“既然不想去玩,幹嘛特地約我。”

他看向她,笑得有些玩味。

“特地”這這個詞,總是充滿着目的性,不覺就帶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暧昧。

她說完,自己都羞紅了臉。

後來去了附近的步行街,她興致才提起來,看看這個,又摸摸那個,買了好多東西。白謙慎手裏的袋子越來越多。

後來,拿得都拿不下了。

芷荞終于發現了:“對不起啊。”

“沒關系。”

“重不重?要不我們回去吧?我也有些累了。”

“也好。”

回到宿舍,又在樓道裏遇到老張。他八卦的目光在兩人間盤桓,頗有一種“這次終于”被我抓了個現行的感覺。

芷荞逃也似的鑽進了他的宿舍。

逛了一下午,她有些累了,趴在沙發裏看了會兒電視。

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身上蓋着毛毯,身下是柔軟的床鋪。她坐起來,發現這是他的房間,他人靠在旁邊的躺椅上睡過去了。

白謙慎睡覺的樣子很安靜,睫毛修長,微微撲在臉上,打出一道淺淡的扇形陰影。

芷荞望了眼窗外,電閃雷鳴的,居然刮起了臺風。

窗戶被搖得啪啪作響。

她拿了毯子,蹑手蹑腳地過去,給他披上了。

他很警覺,睡夢裏就一下攥住了她的手,力道很大,痛得她龇牙咧嘴,額頭都冒出了冷汗。

他睜開眼睛,看到是她才放開,歉意道:“不好意思,習慣了。以後你見我睡了,不要輕易靠近我。”

芷荞揉着腕子,抱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搞特務的呢,警覺性這麽高。”

他失笑,柔聲問:“疼不疼?我給你拿藥酒揉一下。”

她委屈地點點頭。

白謙慎起身離開,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裏拿着瓶紅色的藥酒。

他倒了些在掌心,接過她的腕子,輕輕抹上。

她手腕細,皮膚白,跟他結實的小臂形成鮮明的對比,好像微微一用力,就能給她折斷似的。

“荞荞,你以後要加強鍛煉了。”

“我很瘦弱嗎?”

“可以說,不是一般的手無縛雞之力。”他低眉斂目,聲音裏有隐晦的笑意。

芷荞:“……”

還以為他剛剛弄傷了她,這會兒會遷就她兩句呢。

她氣憤地抽回手腕,力道大了點,又扯到了傷口,疼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很痛嗎?”他神色緊張。

“不痛。”她哼一聲,嘴巴很硬。

他倒是笑了:“再嘟嘴,嘴巴可以挂仨油瓶了。”

她撅着嘴的動作一滞,想再嘟,又怕被他看扁,心裏更加委屈。

這什麽人啊?

看她吃癟,他似乎挺開心,好整以暇在床邊坐了,拍拍身邊:“過來坐。你總不能一晚上呆那兒吧?”

“我要回去。”

回頭一看,窗外臺風還是很大,樓底下的槐樹都被吹完了腰。

他笑:“你要回去?”

芷荞:“……”好吧,回不去了,老天爺跟她過不去。

後來實在困得狠了,就在床上躺下來。

這會兒已經深秋了,這樣的大雨加大風,老房子,難免有些冷。可暖氣要到11月末才供,她冷得縮了縮脖子。

身上微微一沉,她睜開眼睛看一下,原來是他給她蓋上了被子。

頭頂是他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可能是挨得挨近了,她似乎能聞到他身上那種清爽好聞的味道。

她感覺不能呼吸,不知是被子太重了,還是他離得太近的原因。

他反手把床頭的臺燈關了。

屋內瞬間昏暗下來,只能聽見窗外風吹打窗戶的聲音,還有窗簾縫隙裏漏進的月光,在地板上留下淺淡的清輝。

床頭的他,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那麽高大,只是微微俯下/身,她就感覺不能呼吸,被禁锢住了。

“你還不睡嗎?”芷荞開口打破沉寂,壓住心底那種異樣的感覺。

“你先睡吧。”

他手掌張開,撐在她的耳畔,枕頭分明往下陷了陷。

芷荞閉上眼睛,數了好多次綿羊,但是怎麽都睡不着。床褥往下一沉,她睜開眼睛,看到他背對着她在旁邊躺了下來。

“……你……你睡這兒?”

“沒別的房間了。”

“旁邊不是有嗎?”

“堆雜物的。”

“哦。”不對啊!就算那樣,他也不能跟她睡在一張床上啊!

邏輯有點不通!

可是,這會兒他安靜躺在那兒,好像已經睡着了,她實在是不好意思硬生生叫他起來。想着他陪了自己一下午,肯定累壞了,她只好把話咽了下去。

夜裏很冷,兩人雖然躺一張床上,中間隔了好遠,芷荞扯了一下被子,下意識往外邊靠了靠。

背脊就抵上了一具溫暖的身體。

他轉過來,聲音貼在她耳邊,像是夢呓似的:“冷?”

“嗯。”芷荞讷讷的。

他握了她的手,放掌心裏搓了搓。

似乎暖和了點。

她卻心如擂鼓,感覺被他握着的地方像火燒似的。

她抽了手,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怎麽了?”他在黑暗裏問她。

芷荞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他語氣挺平靜的,又好像有點不高興。她倒像是自己做錯了事情一樣,期期艾艾:“……沒什麽,就是感覺,這樣不大好。”

他笑了:“怎麽就不大好了?”

“就是……”這麽羞恥的話,她不好說得太直白了。

他像是看穿了她,黑暗裏,似有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看得她心裏一緊,不覺咽了咽口水。

白謙慎說:“我不覺得有什麽,除非,你心裏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

芷荞一滞,完全被他将軍了。

這……這劇本不對啊!

……

禮拜天下雨,芷荞起得晚,洗漱好後,邊抓頭發邊下樓。

白靳看到,照例調侃:“日上三竿了,小懶貓。”

芷荞抓抓雞窩般的頭發,不滿地朝外面看一眼,張嘴就道:“你瞎啦?陰天,哪來的日頭?”

白靳笑笑,也不跟個小女孩一般見識,低頭繼續打游戲。

芷荞湊過去:“你玩的什麽啊?”

“農藥。”

“什麽段位了啊?”她來了興致。

“王者。”

她驚呼一聲,眼睛裏帶着點兒崇拜,離他更近了些,然後,又腆着臉問,能不能帶她。

白謙慎穿好衣服,從樓上下來時,就看到兩人依偎在一起,一個半躺在沙發裏,曲着腿兒,一個坐在沙發沿上,興致勃勃。

奇異的和諧。

他腳步一頓。

芷荞聽到聲音擡起頭,看到他,不自覺站了起來:“大哥。”

和往常有點不同,他穿的是禮服,雖然大體與常服相同,肩上墜着金色的麥穗,半斜着橫過襟口。

英挺肅穆中,又添幾分雅致。

“荞荞,出去走一走吧。”白謙慎說。

芷荞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這下雨……”回頭一看,陽光一樣出來了。

白謙慎笑了:“這不是停了?”

上了車,白謙慎自然地疊起雙腿,吩咐司機:“去總政禮堂。”

“好。”司機把車開出了大院。

芷荞往外面望一眼,有點好奇:“去總政禮堂做什麽?”

白謙慎說:“今天有個聯合演出,不少首長都要來,我看你閑着沒事,一起去吧。”

“我哪裏閑着沒事兒?”她有點不開心了。

語氣裏,帶着抗議。

白謙慎輕笑,屈指叩在膝蓋上:“去看演出,總比悶在家裏好吧?怕你跟阿靳吵起來。”

芷荞一想,也是哦。顧惜晚有事出去了,要是就她跟白靳待在一起,沒準一會兒就得撕起來。

禮堂很快就到了,白謙慎下車,還親自給她開了車門。

芷荞往外面一望,乖乖,這一溜兒的黑色轎車停門口,一溜兒都是特殊的牌照,白牌就算了,還有上警備的。

可見,來頭不小。

她有點兒怵:“算了吧,大哥,我都不認識人,就不去添亂了。”

“你一個人呆這兒?”

芷荞說:“我玩會兒游戲。”

白謙慎失笑:“也好。這種演出也挺無聊的,要不是抹不開面子,我也不想去。我去去就回來,你休息一下吧。”

他的手落在她的頭頂,輕輕撫了一下。

“等我。”

芷荞點頭:“好的。”

等他出去了,她才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轉頭就蜷縮着身子躺了下去。

夢裏,她看到了很多好吃的,而且,怎麽吃都吃不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碰了碰她的臉。

她魇了一下,下意識一抖腿,清醒了。

不知何時,天已經黑了。

車門半敞着,路燈投進來橘黃色的暖光。

她面前是一個高大的身影,把她完全籠罩在座椅裏。眼睛還沒适應黑暗,芷荞閉了閉,擡頭望去。

這下終于看清了,是白謙慎。

黑暗裏,面孔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但是,似乎有一種她不大懂的,灼/熱的光芒圍繞着她,讓人心裏有些發慌。

她揉了揉發脹的眼睛,爬起來,遲疑道:“……大哥?”

白謙慎這才把門關上,按了車頂的燈。

“我吵醒你了?”他的語氣有些歉疚。

芷荞忙搖頭:“沒有,我睡飽了。”

這麽呆又老實的話,算是把他逗樂了。白謙慎笑:“沒睡飽的話,枕我腿上睡吧。一會兒還要去一趟‘堇色’,這個點可能有點堵。”

他拍了拍腿。

芷荞愣住了,期期艾艾:“這怎麽行呢?”

可腦袋又實在困。

她擡頭看他一眼。

他低頭滑動着手機。

屏幕散發着淡淡的白光,把他的面孔映照得更加清冷矜持。她這時才發現,他不笑的時候,真的就像那種小說裏不可接近的貴公子。

其實他不愛笑,很小的時候時候,父母感情就不是很好了,經常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裏。

這種環境裏長大的白謙慎,獨立、有主見,但也孤僻寡情,不喜歡呆在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歡交際。

不過,他思維敏捷,頭腦靈活,沒有學習不了的事情。

因為工作需求,他可以讓自己看上去比較健談,待人親和,八面玲珑……但是,這似乎并不能掩飾他極度封閉的內心。

芷荞欲言又止:“……我總感覺你不開心。”

他怔了一下,回頭看她:“為什麽這樣問?”

芷荞看着她,看着他漂亮的面孔,溫和的神情,總覺得他活得太累了。

就像她在這個家裏一樣,哪怕顧惜晚對她再好,她也心知肚明,不得不謹小慎微。

那一刻,忽然很能感同身受。

“你很辛苦,都不能做自己。”

女孩天真稚氣的話把他逗樂了,他看着她,看她篤定認真的模樣,笑了。

他戳一下她的腦袋,哼笑:“我自己?你很了解我嗎?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小丫頭片子,別老是裝大人。”

“我沒有。”她弱弱反駁。

“沒有嗎?”

他的聲音也是這樣磁性,低沉清冽,尾音上揚。讓人一聽到,腦海裏就浮現出他含笑的模樣。

太溫柔的人,時刻都像戴着面具。

不願意跟別人分享自己的事情。

芷荞說:“如果我是你親妹妹,你就不會這樣對我了吧?”這麽客氣,呵護備至,不像白靳,老是對她兇巴巴的。

可其實,她覺得那才是真正對待親近之人該有的模樣。

可她忘了,白謙慎不是白靳。

他們兩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我以前,也有一個妹妹。”半晌,白謙慎說。

芷荞從來沒聽他提起過,不由訝然:“那現在呢?她人在哪兒?”

白謙慎沉吟一下,緩緩道:“死了。”

輕飄飄的兩個字,他像是在說跟他完全沒關系的事情。芷荞的心,卻好似被一根弦給牽了一下,有點疼。

失去親人的滋味,不好受。

後來,她也不再問了。看上去再強勢的人,都有不願被人提起的往事。

半晌,他說:“這些年,你也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了。”

芷荞有些忐忑的模樣。

“是嗎?”

白謙慎看她這模樣,輕笑:“我又不是老虎,你這麽怕我做什麽?阿靳對你那麽差,你不都一點兒不怕他?”

她沒多想,脫口而出:“那怎麽能一樣?”

白謙慎心裏微震,長久望着她。

十八歲的少女,頭發烏黑,眸子清亮,低眉斂目地垂着頭,是一種溫婉的弧度。她很瘦,穿着鞋口很低的白球鞋。

就連鞋口,露出的那截腳踝,也是細細白白的。

精致易碎。

月色裏,美得如夢似幻。

“……其實有時候,我挺羨慕阿靳的。”

“啊?”

他只是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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