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明達

白謙慎怔了會兒,失笑:“她是我發小啊。”

又回了廚房裏。

就這一句解釋,顯然是沒辦法打消某人的疑慮的,她心裏跟有幾千只小蟲子在爬似的。忍不住問她:“她好像很喜歡你哎。”

“我不值得喜歡嗎?”

芷荞皺皺鼻子:“我不喜歡她。”

白謙慎笑了:“因為她之前刁難你嗎?”

芷荞說:“也不全是。”

白謙慎:“還有別的?”

芷荞別扭了會兒:“反正不喜歡。而且,她也不喜歡我。”當初,她選定的導師就不是程以安。而她的導師成了程以安後,兩人就□□味不斷了。

就因着她是她的導師,芷荞還得忍氣吞聲。

雖然她嘴裏不說什麽,心裏實在對程以安沒什麽好感。

而且……

她抓了包薯片來啃,心裏思緒萬千。

“你哪兒淘來的垃圾食品?”他不知什麽時候又走到她面前,直接從她手裏順走那包薯片,拿到了手裏。

芷荞看向他,瞪圓了眼睛:“這你都要管哪?”

白謙慎把薯片扔去了垃圾桶,幹淨利落。

回頭,見她還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他屈指在她額頭一戳:“別瞪我了,快去吃飯。以後,少吃這種垃圾食品。”

話說的沒毛病,但是——生活在這個防腐劑當飯吃的大環境裏,誰能能保證一直不吃垃圾食品?

好吧,大多時候是她嘴饞。

芷荞決定主動出擊:“你還沒回答我呢。”

“你讓我回答什麽?”他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那一刻,她忽然說不出話,分明是主動出擊,到了那一刻,忽然發現自己是這麽不自量力。

太低估他,也太高看自己的勇氣。

她垂下頭:“……沒什麽。”

白謙慎說:“有時間多回家,別老是待在外面。”

芷荞說得緩慢:“我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白家對我有恩……”

“……”

“可是我每次回去,都感覺不大自在。白伯伯對我很好,顧阿姨對我很好,但是,你知道嗎,我總得小心翼翼的。”

“沒有人讓你小心翼翼的。”

“是的,是我自己。”

寄人籬下,依附着他人生活,總覺得低人一等,到底是意難平。

“你總有許許多多的心事,許許多多的想法。有些願意跟我這個大哥講,有些卻總是埋在心裏。”他笑了笑,說。

芷荞說:“你不也是嗎?”

“好端端的,怎麽又扯到我身上?”

“你從來不提你過世的母親、你的妹妹。”芷荞看一眼他。

他也看着她,熟悉英俊的面孔不知何時變得有些陌生。

兩相沉默。

大多時候,白謙慎溫文爾雅,□□通達,是個善解人意的人。但他也有他的顧忌,不得已的世故和隐忍烙刻在他年輕的生命裏。

有時候,會覺得這張臉有些陌生。

所以,他大抵也能明白她的顧慮和止步不前,生出憐惜之情。

……

白謙慎回去了,之後幾天,一直都待在他的書房裏。

芷荞不想挖掘白謙慎的隐私。

但是,也不想他總是這麽郁郁寡歡的。

陰雨天,他總是一個人待在書房,聽一些更加陰郁的歌。

這樣,心情反而會非常平靜。

對此,芷荞真是完全不能理解。

“他以前也這樣嗎?”她在樓梯口遇到佟風,把人給攔了。

佟風是他的副官,也是貼身警衛,對他的事情無不知之甚詳。不過,他顯然沒有告訴她的打算。

芷荞不死心:“我看得出來,他總是不開心。”

佟風說:“容小姐很關心首長?”

芷荞不假思索:“當然,他是我大哥。”也是那段陰暗的日子裏,她遇到的第一個關懷她的人。

就像長期處在黑暗中的人,看到的第一縷陽光。

總是很難忘的。

以前總有些怕他,覺得他威嚴又神秘,但是仔細相處,他其實對她很好。

“他母親和妹妹是怎麽去世的?”芷荞問他。

佟風想了想,還是告訴了她:“這樣不是什麽秘密。司令年輕時,手腕強勢,做事又是剛正,得罪了不少人。”

芷荞震驚:“……是……”

佟風說:“對,不是意外。”

而且,那時候,白謙慎就在一旁。那場爆炸和大火來得太突然了,他妹妹和他母親都沒有幸免于難。

白霈岑的人找到他的時候,他躲在石板的夾縫裏,心裏攥着要送給她妹妹的木偶娃娃。

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所以,白謙慎跟白霈岑從小就不親。

當然,也沒有很狗血的怨恨。可是說到底,是白霈岑做事太過銳利,不懂變通的緣故。又因為工作,倏忽了妻子和兒女,才會釀成這種慘劇。

這也就不奇怪,為什麽他的為人處世和年輕時的白霈岑截然相反的原因了。

午後,終于天晴了。

芷荞換了身新衣服,敲響了他的房門。

白謙慎說“請進”。

她微微用力,把門推開了一條縫隙,古靈精怪地探進一顆腦袋。身子,卻還是藏在門外。

她笑嘻嘻扒拉着門框,跟他說:“大哥,我想去爬山,你可以帶我去嗎?”

他放下手裏翻了一半的資料,擡起頭來,笑道:“怎麽不讓阿靳陪你去?”

芷荞嫌惡地皺皺鼻子:“才不要他陪着!”她又是撒嬌,“陪我去好不好?下了這麽多天的雨,天天待家裏都悶死了。”

白謙慎拿她沒有辦法,放下筆,起了身:“走吧。”

她綻開笑容:“大哥對我最好了。”

……

去的是景山公園。

他掏出證件後,不用買票,也不用排隊。在一幫人的眼神注視下,芷荞夾着尾巴跟他進了門。

因為不好意思,一路上落在後面。

見她實在走得慢,白謙慎牽了他的手,快步進了門。

這一舉動來得太過猝不及防。

可是,從他掌心傳遞來的那種肌膚貼着肌膚的感覺,絕對不是假的。

因為握槍、訓練,他的掌心有點粗糙,虎口還有一層薄繭。相比之下,她的手軟軟的,又柔又小,只能被動被他握在手心裏。

那種灼熱和粗粝,讓她的心跳不自覺加快。

心裏有些不自在,可又不好甩脫他,只能任由他這樣牽着。

仰頭望去,面前這個人,背影堅實,腳下一步一個腳印,好像什麽困難都能克服的樣子。

從佟風的嘴裏得知,今天是他母親和妹妹去世的日子。

一個人的內心,真的可以強大到這種地步嗎?

她忽然明白了,他一個人呆在書房裏并不是自怨自艾,也許,真的只是在冷靜思考而已。

他思考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不喜歡被人打擾。

因為父親的性格缺陷,導致了母親和妹妹的離世,親眼目睹的少年,沒有逃避,選擇了完全相反的路。

印象裏,他好像真的沒有做不成的事。

他想做的事,也一定會做到。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最難克服的困難是自己。

白謙慎卻恰恰做到了。

芷荞噓一口氣,想起了剛失去父母的那段日子,暗無天日,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了。跟他一比,她的心理素質确實差得太遠了。

掌心的溫度提醒着她,這會兒,有人牽着她在黑暗裏前行。

心裏,忽然就有了安心的感覺。

大手牽小手,就這麽進了園子。

後來,終于到了景山山頂,白謙慎站到了她的身後。她還沒反應過來,他擡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芷荞有點緊張:“大哥,你幹嘛?”

白謙慎俯身,貼到她的耳邊:“你聽。”

他的呼吸熱熱的,拂在臉上,又有些癢癢的,說話都隐約帶着笑意。

“聽什麽?”她遲疑着,“……風聲、雨聲。”

“還有呢?”他輕笑,有點捉弄她的調調兒。

她又是緊張,又是懊惱,不知道他怎麽也跟白靳一樣喜歡捉弄人了:“不知道!不知道了!”

白謙慎彎下腰,嗔怪道:“還有你的心跳聲啊。”

芷荞怔住。原本沒有跳的心,在此刻,忽然心如擂鼓地跳起來。

她猛地掙開了她,一言不發,在亭子一角坐下來,也不跟他說話了。天氣有些熱,她幹脆踢了鞋子,光了腳。

他負手站在她身後,望着她,不置可否。

她穿的是淺口的鞋子,一踢就掉了,一雙白嫩的腳丫,有節奏地一上一下擺動着,瑩白如玉,小巧精致。

每動一下,都像是撓在人的心窩裏。

她本就嬌小,沒想到,一雙玉足也這樣嬌俏。

以為背對着他,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其實不知道,這樣無形的舉動,更像是在挑逗人男人。

好在他不是什麽色中餓鬼,在她身邊找了個地方坐下。

跟她隔了點距離。

“怎麽不說話了?”他柔聲問她。

芷荞踢踢腳,聲音悶悶的:“沒什麽。”

“吓到你了?”

“沒有。”她語氣輕松,“我知道你跟我開玩笑的。”

“如果我說不呢?”

“……”

他輕笑,彎腰拔了兩根草:“跟你開玩笑的。”

芷荞舒一口氣,回頭瞪了他一眼,雙手撐着石凳子,繼續搖擺雙腳:“大哥,你覺得我學這個專業怎麽樣?”

“挺好的。”

“你想都沒想就回答了,太敷衍了!”

見她皺着鼻子,嘴巴不開心撅起的模樣,他心底一片柔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你希望我怎麽回答啊?小祖宗。”

芷荞哼一聲,揚揚下巴:“至少得認真思考過啊。”

白謙慎說:“你怎麽知道我沒有認真思考?”

芷荞見招拆招:“拜托,你剛剛那回答,間隔有兩秒嗎?”

白謙慎比她更厲害:“就不能是我思維敏捷嗎?別忘了,我是幹什麽的。”分明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他還說得煞有介事,好像跟真的似的。

芷荞真是說不過他,豎起兩根大拇指,又是拱手作揖:“厲害厲害,小女子甘拜下風。”

“知道就好。”

“白首長最厲害的,可不就是這張嘴了。”

“好啊,你還給我下套呢!”他說着,伸手要過來抓她,芷荞吓到往後一縮。

因為沒穿鞋,她在草地裏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腳踝處立刻傳來鑽心的刺痛。

“怎麽了?”他緊張地彎下腰,把手放到她的腳踝上。

她疼得小臉都發白了,頭搖得像撥浪鼓:“疼死了,你別碰,別碰。”

“好好好,我不碰。”他彎腰把她抱起來,小心放到長凳上,俯身,把手輕輕放到患處。

他還沒動呢,她就吓得嚷嚷起來,說什麽也不讓他碰。

他無奈地擡起頭,語重心長:“你這是脫臼,不是骨裂,我給你扳正就好了,拖着反而有事情。”

她搖頭:“我不要,我不要扳,我寧願疼死。”

怕疼到這麽無理取鬧,他都氣笑了,忽然愣愣地望着她身後,驚訝道:“阿靳,你怎麽來這兒了?”

芷荞下意識回頭。

下一秒,腳踝處就傳來一聲骨頭正位的聲音。

伴随而來的,還有鑽心的疼。

芷荞“啊”了一聲,回頭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也耍詐?

“白首長,你太過分了!”她的語氣裏,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控訴。

白謙慎仍是保持着半蹲的姿勢,單膝着地,一只手還擱在膝蓋上,自下而上望着他。

他笑得是溫文,出口的話卻很無賴

“我就過分了,你能拿我怎麽樣?”

芷荞:“……”

看着她目瞪口呆三觀盡碎的模樣,白謙慎忍不住朗聲笑起來。記憶裏,他很久、很久,都沒有這麽毫無包袱地笑過了。

“好了好了,回去了,不跟你鬧了。”他在她面前彎下腰,示意她上來。

芷荞哼一聲,不情不願地勾住他的脖子,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起身,拖了拖她的小屁股:“抓緊了,別掉下去。”

他聲音裏的調笑,芷荞完完整整地聽出來了。

她扁扁嘴,想着扳回一局,腦子裏靈光一閃,忽然提起聲音,惡意道:“駕——”

白謙慎無可奈何地笑了。

夕陽下,她趴在這個堅實的背脊上,任着他背着下了山。

……

容芷荞并不是一個多麽敏銳的人。

但是,女孩子對某些事情,總是有着與生俱來的直覺。又或者,那是身體的本能。

那天,從景山公園回去後,她沒有多想,倒頭就睡了。

晚上卻莫名其妙地夢到他。

那是五年後,她的婚姻殿堂。

婚禮辦得很大,所有人都來觀禮,新郎是一個容貌平常的年輕人,她大學裏的師兄,在神父的見證下執起她的手。

說,芷荞,我會愛你一生一世。

芷荞那個感動的,微笑、踮起腳尖跟他親吻。

吻完後,新郎也望着她。

白璧無瑕的面孔,微微含笑,分明是白謙慎的模樣。

容芷荞一個激靈,吓得從床上坐了起來。

自此才知道,那天在景山公園裏的感覺,絕非她的錯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