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合一 (1)
炸薯條這種事情,對芷荞來說只是小事一樁。
她定了定心神,準備挽起袖子。結果發現,她今天穿的是短袖。
白謙慎說:“還是我來吧。”
芷荞說:“我沒問題的。”
她把裝着薯條的包裝袋撕破了,用筷子夾了一根、放入。
鍋中已經熱油滾滾,泛着金黃色的一層。
她手縮得慢,被濺起的油燙了一下。
沒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也痛得眼睛一翻。
白謙慎忙把她帶到一旁。
楊教授也是心疼得緊:“早跟你說不用添亂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會盛飯就不錯了,你哪裏會做飯哪?”
芷荞:“……”
這話過分了點吧。這個老頭,自己下個面都不會,有什麽資格說她?
回頭望去。
白謙慎在一旁,壓着唇笑。
她心裏就有些不大樂意,但也沒反駁,悶着頭杵在那邊,百無聊賴地踢了踢腳。
“我去去就回來。”白謙慎起身,撈了自己的外套,穿上就出了門。
不過須臾,他就回來了,手裏拎着袋子,翻出了燙傷藥膏。
楊教授都震驚了,抓過她白嫩嫩的胳膊說:“這連點紅的樣子都沒有,至于這麽勞師動衆的?還燙傷藥膏?”
他說得芷荞臉都紅了,不由有些着惱。
又不是她開口要他去買藥膏的?
好在白謙慎不怎麽廢話,坐下,撈過她的手幫她上藥。
他動作利落,下手卻是輕柔,沒半點兒弄疼她。就是掌心和手指都有些薄薄的繭子,磨在她皮膚上有點糙。
她皺皺鼻子,大抵是不想被他這麽當小寵物似的按在膝蓋上,掙了一下。
“別動。”他擡起眼簾看她一眼。
淡漠的眼神。
她頓時就不說話了,有點氣短的模樣。
怎麽就被他吃定了呢?
這幾天,自己都有點混亂,如今也開始惱恨這個人,想到什麽就做什麽了,全然不顧她的感受。
不顧她是否能夠承受,是否能理解。
不顧他遠在駐地的父親,能不能接受。
她是個簡單的人,生性不喜歡想太多。可他,偏偏又是個心思複雜卻又行事果斷淩厲的人。
現在,他倒輕松了,把難題都丢給了她。
這麽想,她心裏就是一陣沉默,一陣茫然。直到手臂上感到一陣刺痛,她嘶了一聲,正好對上他冷冰冰的眼神。
“好了。”他收回目光、起身,拿着藥膏和帕子去了洗手間清理。
芷荞默然。
楊教授去了趟樓下小賣部,回來時,見他們各自坐在沙發裏,誰也不開口的模樣,有點奇怪。
“這是怎麽了?”
芷荞努努嘴:“沒什麽。”
楊教授看向白謙慎,他對老人家笑了笑:“她跟我鬧別扭呢。”
“怎麽了?”
“非纏着我帶她去看那個三軍演習,我說不是什麽人都能去的,她非不聽。”白謙慎看一眼她,和她愕然的目光撞上。
他神色如常,嘴裏繼續平常地楊教授說着,“就是之前咱們說過的,那個海陸空三軍演習。”
楊教授笑着說:“她要去你就帶她去吧,反正首長的家屬也有名額,頂多,你讓人看着,不讓她到處亂跑就是。”
白謙慎看向她:“荞荞,你不會亂跑嗎?”
嘴裏是在征詢,眼睛裏卻都是笑意。
芷荞感覺又被他涮了,這狐貍——
她恨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白謙慎笑起來:“那行,帶你去。”
分明是他自己找的話頭,現在這樣說,倒好像是她求着他似的。她心裏有點不爽,告辭後,一個人蹬蹬蹬下樓,都沒等他。
終于到了樓下,她擡手就要去開車門。
身後一股大力傳來,直接作用在車門上,“砰”的一聲,把剛剛打開的車門又關上了。
芷荞低頭一看,是他的手。
她回過頭,看到他月光下淡漠的臉,心裏犯怵:“你幹嘛?”
“翅膀硬了,連聲大哥都不叫了?開口就是你啊你的?”
她垂下頭,抿着唇不說話。
她倔強的時候,就是這樣,不跟你吵,但也不想理你。
半晌,白謙慎似乎也覺得自己語氣重了。從小到大,他從來沒說過她一句重話。
他語氣放緩:“我是真的不明白。”
“什麽?”
“看着挺大方明媚的姑娘,怎麽現在又瑟瑟縮縮的。”他側頭,目光篤定地落在她的臉上。
那一刻,她啞然失聲。
只感覺所有的思維都混亂了,像是被他施了定身術似的。
視線所及,只能看見他烏黑深邃的眼眸。
像一汪溫柔而無底的深潭。
在這樣的對視裏,他緩緩靠近,低下頭來,把她逼退,直到她的背脊貼在了冰涼的車玻璃上。
芷荞不能說話。
而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眼中有那麽幾分譏诮。
他似乎是想親吻她,低頭,撩起她的發絲。芷荞怔住,身體想反抗,腳步卻不能移動,好在這時,後面開來一輛車。
锃亮的大燈,刺得她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白謙慎下意識擡手,遮住了她的臉。
隔絕了那刺眼的光。
……
第二天有聯合實驗課,芷荞一早就起了,抱着書本去了教室。
很難得的,臉上頂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不止楊曦看到,顧北也看到了。
“你這是怎麽了?”兩人一塊兒出口。
這種事情當然不好開口,芷荞支支吾吾:“……晚上看片看的。”
楊曦嘿嘿笑:“小黃片啊?”
原本還愁雲慘淡的,一聽這話,芷荞立刻氣笑:“我可去你的。”
楊曦嘿嘿笑,逃到一邊:“不是看你心情不好,逗逗你嘛。”
上了一節實驗課,芷荞走出教室。
顧北從後面追上來:“荞荞,一塊兒去吃飯吧。”
芷荞回頭,笑笑:“好。”
走到樓底,卻見門口的樹蔭下站着一人,檸檬裙、太陽帽,撐着白色蕾絲的碎花陽傘。
徐文靜約莫是等了會兒,額頭沁出了汗,手裏的帕子還擦着。這會兒,看見兩人一塊兒下來,臉色不大好。
“……容芷荞?”半晌,她叫出她的名字。
芷荞說:“真難得你還記得我。”
她笑容得體,話裏卻帶着刺,渾身氣度,完全不像以前那個孤僻古怪的少女了。
徐文靜看着她的笑容,覺得有點刺眼。
後來,三人在離研究生院不遠的中餐廳吃飯。徐文靜堅持要請客,點了一堆的東西,芷荞有點心不在焉,就點了碗蓋澆飯。
“話說,你現在可是科學家了呀。”徐文靜語氣歆羨,“以後,是繼續做研究呢,還是打算去醫院裏?”
芷荞心裏有事,懶懶地攪着碗裏的飯,壓根沒聽到她在說什麽。
老半天沒人回應,徐文靜臉色難看:“芷荞——”
芷荞驚醒,笑意浮上面孔:“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什麽?”
徐文靜笑容勉強:“我是問,你北上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芷荞笑笑:“挺好的。”
徐文靜的目光落在她的腕上的名表上,有那麽會兒,沒說話。
雖然有顧北從中斡旋,打小的龃龉早在了,話不投機,她也沒那麽興致繼續呆了,告辭離開。
顧北有點懊惱的樣子,看向徐文靜:“都這麽多年了,你怎麽老針對她?”
徐文靜咬着吸管,喝了口奶茶:“我怎麽針對她了?不就問她過得怎麽樣?”
“那我看你不必問了,她過得挺好的。”
“有一點,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挺好奇的。”徐文靜露出一絲狡黠,低頭抽了抽管子,悠悠說,“當年,她落魄成那樣,聽說家裏的祖宅都要被收走了,飯都吃不上。怎麽後來,又沒事了呢?”
顧北愣住:“什麽?”
徐文靜說:“你看她現在穿的戴的,就剛剛那個表,百達翡麗的限量款,市場價24萬。”
顧北愕然:“這麽貴?”
徐文靜哼一聲,瞟他一眼:“我早就跟你說過,她這人不簡單,有手腕,你還不信我。她這麽個年輕女孩,能買得起這麽貴的手表?你動動腦筋好不好。”
顧北皺起眉:“你不要亂說,沒證據的事。”
徐文靜惡意道:“那你說說,這是怎麽回事?總不能是她被人收養,收養她的是個大款又對養女格外好,好吃好喝供着?”
顧北沉默。
徐文靜站了上風,眼露得意,悠哉哉繼續喝那奶茶:“說你迂腐,腦子不靈光,你還不信。我敢斷定,她肯定榜了個大款,還是有錢有勢那種。”
她哼一聲,“那會兒在蘇州的時候,她就不安分,周邊的,誰不知道她啊。”
顧北嘴上不說,這幾天,腦子裏都是徐文靜這些話。幾天後,他們一起參加一個研讨會,路上,他踯躅着開了口:“芷荞。”
“啊?”芷荞正和前頭同學說話呢,聽到他叫她,忙回過頭,“怎麽了?”
顧北舔了舔嘴唇,喉嚨幹澀:“我是想問你一件事。”
“你問吧。”芷荞禮貌地跟前頭女朋友告了別,折返回來。
顧北真的是遲疑了好久,才漲紅着臉,把徐文靜那套說辭說了。末了,他看她一眼,語氣誠懇:“如果你生活上有什麽困難,我們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也是比較富裕的。我……我……”
芷荞先是愕然,然後才是失笑。
“顧北,你想太多了。”
沒跟他多解釋,也覺得沒必要,她轉身就要走。
顧北卻不放心,見她這樣,心裏更加坐實了徐文靜的猜測,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芷荞,你不能誤入歧途啊,這些年,其實我……”
這樣拉拉扯扯的,落在旁人眼裏,像極了一對鬧別扭的小情侶。
不遠處,黑色的奧迪車靠路邊停了。
白謙慎靠在車門上點煙,往這邊看,看了半晌,“啪”一聲,打開了打火機。
一簇火苗,在細白的長指跳躍。
暗沉的暮色裏,火光把他的臉映照得暖洋洋的,立體分明。
容芷荞不是一個喜歡解釋的人,但買對這種有礙名譽的指責,她還是比較在意的。
于是,也就耐着性子跟他解釋了。
“真的?”顧北聽得咂舌,“你被白家收養了?京城白家?那個白家?”
他父親顧霖在軍中頗有建樹,但也只是一個校官,雖然當年從地方調來了北京,也只是駐紮在公主墳往西那邊的某個普通部隊。
就是這樣踏入了這個圈子,卻只是半只腳踏入的人,對這方面反而更加了解。
身在北地,誰人不識白家?
誰人不識白霈岑?還有他那一門雙傑的兩個厲害公子。
都是頂頂厲害的人物。
當然,與能力相匹配的,是常年被圈內名媛津津樂道的長相。
可偏偏這倆兄弟都是志向遠大、不好女色的人物。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吧,這反而助長了他們在圈子裏的名聲。
顧北一個女性朋友就在一次宴會上見過他們一次,直言驚為天人,說這種男人注定打光棍。
愛美的女人要天天對着那張臉,非得自慚形穢不可。
這夫妻生活哪能和睦呢?
顧北覺得有道理,男人還是不能長得太好看,像他這樣就挺好。
可是萬萬想不到,芷荞居然會被白家收養,成了那個白家嬌養大的千金小姐。
他感覺有點難以接受,甚至仍然覺得不可置信:“你沒騙我?”
芷荞嘆氣。
後來,讓他一直把她送到大院門口,讓他看着她進了門,通行證都沒拿,他才相信了,落寞地站在路邊。
望着她,直到她遠去。
他也住在他爸駐地的家屬院裏,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這些守門的警衛都是訓練有素的,如果不是常年住在這兒的熟面孔沒有通行證,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放行?
芷荞回到家裏,很巧,白霈岑和顧惜晚幾人都在。
“白伯伯、顧阿姨。”她上前問好。
“回來就好。”顧惜晚走過來,慈愛地順了一下她的頭發。
白霈岑也難得笑了笑,放下報紙,看看她:“瘦了。”
芷荞說:“每次你們都這麽說。”
是啊,為人父母的,就算子女胖了,也總是感覺她在外面沒吃好沒穿暖,這是一種本能的、發自內心的關心。
雖然是養父養母,可這些年,他們對她确實是沒得挑的。
說是視如己出也不為過。
雖然這個家,還是存在着某些表面上不易察覺的問題的。
“阿靳當差呢,去中南海了,今天不回來。”見她四處張望,顧惜晚解釋說。
“哦哦。”芷荞點頭。
白謙慎從二樓下來,見他們都在,很是納罕,笑了一下:“今天是什麽日子啊?”
“大哥。”芷荞擡起頭,有點忐忑地跟他問好。
這段時間,她面對他時,總有些不自在。
白謙慎倒是神色如常,笑着走到樓下,又對顧惜晚和白霈岑說:“她這是瘦了?臉蛋兒圓圓的,我看不止胖了兩三斤吧。”
芷荞臉漲紅,小聲抗議:“就胖了一斤!”
白霈岑和顧惜晚沒忍住,都笑出來。
……
禮拜天,顧北沒工作,接到電話就去了海澱西邊的一家西餐廳。
這家店在這一帶很有名氣,他卻是第一天來。也是今天才知道,這家店的老板居然是他的大學同學。
說來也怪,他跟羅奇峰有好些年沒聯系了,今早不知道怎麽,他給自己打來了電話。
“店翻新了,來捧個場呗?老同學。”
羅奇峰在電話那頭顯得格外熱情,都把他弄蒙了。
要不是他記憶清晰,還以為他們這些年日日來往呢。不過,轉念一想,也許對方是為了攬客,也許性格本來就如此。
他沒多想,直接開車去了餐廳。
“可來了,讓我好等。”羅奇峰在門口等着,翹首以盼,一看到他的車就迎了上來。
顧北暗暗咂舌,有些拘謹地跟他握了握手:“第一次知道你在這兒開店,應該來捧個場。”
羅奇峰說:“今天你随便吃,我買單。”
他一路相随,把顧北帶到了二樓靠窗的位置,又拿了菜單,親自幫他點餐。
顧北算是個慢熱的人,未免有點尴尬,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随便點了幾樣。
“請稍等。”羅奇峰下去了。
顧北才松一口氣,四處看看。
鄰桌有個打扮時髦的女郎,披着件法式雙排扣白大衣,也不扣扣子,衣襟大開,戴着個紅色的禮帽。
她正跟人打電話,語氣似乎大好的樣子:“我跟你說,這個方案完全就是狗屁不通……”
侍者把菜端上來,跟他說:“先生,我手裏滿了,能麻煩您接一下嗎?”
顧北起身,連忙伸手去接。
盤子很滑,像是塗了一層油似的,他一個不慎就給碰翻了。好巧不巧,那盤裝滿了番茄濃汁的菜肴徑直潑在女士的身上。
女人登時就炸了,起身跟他理論:“你這人怎麽回事?怎麽把菜往我身上倒?”
顧北本就不善言辭,一張臉漲得通紅,被她罵得狗血噴頭。
這樣狼狽,難免有人同情。後座有個年輕男人放下報紙,笑着說:“我看這位先生也不是故意的,大家都各退一步吧。”
這人聲線低沉、溫潤,實在好聽,有種特別從容的氣度。
顧北不由回頭,然後人就愣住。
以至于後來對方笑着跟那女士交涉,三言兩語把人打發走,繼而起身,走到他面前說:“先生,你怎麽了?”
顧北才回過神:“啊?哦,沒什麽,剛剛謝謝你了。”
目光仍忍不住往他臉上打量。
他還沒見過長這麽好看的男人呢。要不是親眼見到,簡直都不相信。
原來,書上說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是真的存在的。
他談吐也很文雅,一看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十足的有錢人家富家公子的做派。
一開始,顧北還有些拘謹,可聊着聊着,也漸漸放開了。對方不是那種像機關槍似的說個不停的,語聲柔緩,條理清晰,而且說話周到,不會讓他感覺到任何不适。
跟他說話,顧北感覺很舒服。
不知怎麽,向來戒備心挺足的他,在跟對方的交談中很容易卸下心房。
“我叫顧北,是第六研究所的研究員,你呢?”
“我姓白,白謙慎。”年輕人說。
顧北笑道:“那我就托大,叫你一聲白老弟了。”
他說得對方笑起來,一雙黑眼睛,透過薄薄的眼鏡片望着他,眉眼彎起來,好看得緊。
顧北不明就裏:“你笑什麽啊?”
“我可比你大呢。”對方說,望着他,似笑非笑。
“啊?”顧北不敢置信,上下打量他。
他也不躲閃,就任由他打量。
他很高,目測就有一米八四、五的樣子,白襯衣、灰色馬甲,窄腰、寬肩,頭發梳成三七分,胸帶裏插着一支金筆。
白皮膚、黑眼睛、高挺的鼻梁、紅豔豔的嘴唇,鼻梁上還架着一副金色的細邊框眼鏡。
鏡片後,鳳眼狹長,總是含着笑。
顧北仔細端詳了他好一會兒,擡手給自己倒茶:“別逗我了,你看着就二十出頭,我今年都二十六了。你會比我大?”
白謙慎端起茶,低頭,慢慢吹開飄在上面的茶葉梗兒。
半晌,他說:
“我說我快三十了,你信不信?”
……
後來又聊了好久,顧北才相信了,眼前這個俊極無俦的年輕人真的比他大。
“你是大學裏教書的嗎?”顧北問。
“為什麽這麽問?”
“你看着挺文氣。”
“其實我是在政府部門工作的。”
“啊?你是公務員啊?”
“算是吧。”白謙慎笑着跟他一塊兒走出這家西餐廳。
臨走時,羅奇峰還跟他打招呼:“常來啊。”
“祝生意興隆。”白謙慎說。
到了外面,顧北戀戀不舍地說:“我要去北華大臨床醫學研究生院。”
語氣裏,頗有種相見恨晚的味道。
白謙慎說:“那真是巧了,我也正好要去那邊。”
“哦?那一塊兒吧。”
白謙慎說:“那真是太好了,我沒開車過來呢。”
“沒事兒,坐我車吧。”
一節課上完,芷荞和楊曦從樓梯上下來,楊曦笑嘻嘻跟她說着話,目光往旁邊一望,就看見了白謙慎和顧北。
她嘴裏的話戛然而止,光顧着看人了。
芷荞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然後,也看到了跟白謙慎相談甚歡的顧北。
腦子裏轉過很多念頭,更多的是——他倆怎麽認識的?還一副老熟人的樣子。
四個人碰了面,芷荞說:“哥,你怎麽跟顧北在一起?”
“他是你哥?”楊曦和顧北異口同聲。
芷荞點頭。
顧北詫異極了:“我今天剛剛在XX西餐廳那邊認識他,真是太有緣了。”
芷荞的嘴角抽了抽,心道,看這架勢,我以為你跟他認識幾百年了呢。
她有點憤恨地瞪了白謙慎一眼,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白謙慎倒是臉色平靜:“我跟顧北挺談得來的。”
顧北說:“你哥人真好。”
白謙慎只是笑,笑而不語。
芷荞的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好半晌,才忍住了。
這才認識半天呢,要是認識久一點,你是不是連你的銀行卡密碼都告訴他了?這二傻子!
無來由就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後來告別,白謙慎開她的車送她回去。路上,她悶着頭不說話,似乎是有點生氣的樣子。
夜幕下的北京城,燈火璀璨,車水馬龍。
他按了按鈕,放了首歌。
悠長的音樂緩緩送出,回蕩在密閉的車廂裏。是鄧麗君的《甜蜜蜜》,很老的曲子了。
本來是悠揚動人的曲子,芷荞卻聽得心煩,聽了沒兩句,她就按下了暫停鍵。
白謙慎看她一眼,按了一下,又給打開了。
她又發洩似的按了停。
仍是埋着頭,不說話。
白謙慎倒是開了口,嗤一聲:“這是在跟我鬧別扭呢。”不是疑問句,肯定句。
芷荞這才開口:“你自己心裏明白。”
“我明白什麽?”
“你為什麽接近顧北?這事兒跟他一點關系沒有,他就是個腦袋不大靈光的書呆子。”
“你說沒有關系就沒有關系?你越說沒有關系,就越有關系。”
容芷荞:“……”
他把車在路邊停了。
車裏一下子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默了半晌,芷荞回頭望着他,像是第一天認識這個人。
白謙慎不躲不閃,甚至沒有回頭看她,英俊的臉上面無表情。
在黑暗裏,若隐若現。
芷荞覺得喉嚨發緊,心髒跳個不停,是一種心悸的感覺:“……大哥,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
“我是一個人啊,不是你養的什麽寵物啊。”
“……”
她望着他,第一次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你讓我覺得可怕,你知道嗎?”
老半晌,他沒有回答她。
氣氛有些凝滞了。
芷荞也覺得自己的話重了。但是,那确實是她這一刻的真實想法。她不讨厭他,甚至想喜歡、崇拜、向往的,但這種好感中,也夾雜着敬畏、忐忑和恐懼。
“是這樣嗎?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他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再沒有往日的笑意,“終于說出來了。”
也是她,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原因。
之後幾天,白謙慎都待在景山。
最近的一次回來,還是徐堯邀的他。
電話裏,他跟他說:“有段日子沒見了,哥們兒,出來見一見呗。”
白謙慎一邊看窗外的天色,一邊跟他打趣:“洋妞泡夠了?舍得回來了?”
“哪裏話?我這是考察業務,你以為我樂意天天待這鬼地方啃面包啊?說起美食,還是咱祖國的最好啊。”
“得咧,除了吃和女人,你就沒別的事兒了?”他笑着,要挂電話。
“等等等等,我這會兒——”他看一下窗外,“快到海澱了,我給個地址,你出來一下。”
“我工作呢,下午才回去。”
“成,那我直接去你家。”這一次,他倒是主動挂斷了。
這人就這樣,達到目的後,幹淨利落,不廢話一句。看着玩世不恭的,做事倒挺有自己的一套套。
白謙慎失笑,從椅子上撈了自己的外套,去裏間換了便衣。
秘書胡冰豔正巧從外面進來,怔了一下:“您要出去?”随即又意識到什麽,指了指門口,歉意道,“剛我有敲門,門沒關。”
白謙慎從不在這種小事上計較,又急着出門:“沒事兒。”叮囑了兩句就出了門。
回到家,還沒進去就看到大刺刺停在門口的跑車。
他走過去,彎下腰,曲起手指在玻璃上敲了敲。
不緊不慢的。
裏面光着腳丫睡覺的人終于醒了,一個激靈爬起來,揉了揉眼睛,一副還沒睡醒的模樣。
透過玻璃窗,他看到了白謙慎貼在玻璃窗上微笑的臉。
他把窗降下:“想吓死人啊你?”
白謙慎說:“睡得舒不舒服?怎麽你不幹脆光着身子躺在我家門口呢?”
某人一點兒沒不好意思,煞有介事道:“這不怕你家警衛給我攆走嗎?攆走就算了,要是放食堂廣播通報批評,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啊?”
“你還知道要臉哪?”
說說笑笑的,兩人一塊兒進了屋。
一進門,徐堯就怔了一下。
八角餐廳的亭子裏,靠窗邊的地方坐了個姑娘。年紀很小,臉也很小,皮膚白得發光,正低頭翻看一本書籍。
落地窗半開,有風從外面吹進來,揚起她鬓邊的幾绺烏發。
端的是娴靜美好。
徐堯怔了一怔,回頭去看白謙慎:“這是……”
白謙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若無其事地收回來,道:“荞荞,我妹妹。”
聽見他喊她,容芷荞下意識站起來,看向他們。
“大哥……”
徐堯見她長得美貌,心裏喜歡,走過去跟她套近乎:“沒聽你大哥提起過,家裏還有這麽個寶貝妹妹?你今年幾歲了?”
容芷荞不是個熱絡的人,有點吃不消這人這麽自來熟:“……”
好在白謙慎為她解圍:“你為難個小姑娘幹什麽?”又對芷荞說,“上樓去吧。”
那日後,芷荞本來就不大想看見他,免得途勝尴尬,他這樣一說,更是如蒙大赦,轉身就“蹬蹬蹬”上了樓。
徐堯看得好笑:“跑得比兔子還快,我很可怕嗎?”
“不是怕你,是懶得理你。”白謙慎淡淡說。
徐堯驚訝地看向他,眼中有些深衣。兩人是發小,又認識多年,都是通達明慧的人,要說這世上誰比徐堯更了解白謙慎。
那還真是找不出第二個。
幾乎就看了一眼,徐堯就從他的神色裏瞧出了一些異樣,又回頭往樓上的容芷荞看了一眼。
“這是你親妹妹?”話是這麽說,心裏多少了解了,只是确認一下。
果然聽他說:“不是。容叔跟我爸是故交,幾年前意外去世了,她就住在我們家。”
“叫什麽名字啊?”
“容芷荞。”
“好名字。”徐堯說,有些玩味地勾了一下唇角。
第二天,徐堯忙完手裏的活,給他打來了電話:“出來一趟呗,哥們兒,找你有點事情。”
“什麽事兒?”
徐堯只是笑,電話裏怎麽都不肯說。他正事和娛樂分得很清,做事很有章法,倒也不是個完全不着調的人。
白謙慎帶着滿肚子疑問出了門。
去的是堇色,海澱這邊一家很有名的私人會館,完全民國風的建築,白牆黑瓦的四合院,牆壁漆料都是帶着香味的。
第一次來的時候,白謙慎覺得這味道嗆人,不大喜歡,多聞幾次,倒是慢慢習慣了。
甚至有點喜歡。
自己也說不上來這是為什麽。
徐堯比他來得早,早就躺在躺椅裏。那椅子是金絲楠木做的,底下鋪着大紅褥子,疊了三個果盤,都已經傾倒。
瓜果點心散了一床。
他嘴裏吃着,手裏還攬着個年輕女孩,穿着件紅色的吊帶裙,帶子滑到一邊,白色的香肩一覽無餘。
看兩個人湊在一起說說笑笑,又是劃拳又是親嘴的,白謙慎皺了皺眉,在一旁挑了個椅子坐了。
徐堯瞥見他,笑嘻嘻招招手:“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有話就這樣說吧,兩個大男人還膩歪到一起?還是,你要說什麽見不得人的話?”他撚了顆花生,剝來吃。
徐堯忽然笑得別樣暧昧:“我可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話,倒是有些人,有些見不得人的事兒。”
白謙慎剝花生的手一頓,擡起眼簾瞧他。
“你什麽意思?”
“你這麽聰明,不知道我什麽意思?”徐堯笑得很賤,特別賤,讓人想直接過去,在他那張俊臉上打一拳頭。
白謙慎說:“你有話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
徐堯笑了笑說:“這話原封不動還給你。”他拍拍手,側門裏就有個年輕女孩進來。穿得跟他懷裏這個差不多,年紀相仿,海藍色的兩片吊帶裙,膚若凝脂,骨架纖細。
“阿瑾的同學。”徐堯說。
懷裏的女生笑起來。
等看清了眼前這個女孩的臉,白謙慎怔住了,眼中先是有些驚訝,漸漸的,又有些好笑。
他目光轉向徐堯:“沒毛病吧你?”
這女孩子,雖然是借着妝容修飾,但是眉眼五官,分明是容芷荞有三四分相似。
徐堯神态自然:“有毛病的可不是我。有毛病,卻還忍着不肯說的可是另有其人。”
白謙慎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轉身就走。
徐堯也沒攔,只是在後面笑。
他的笑聲在白謙慎心頭不去,覺得很是荒誕,回到家裏,已經是深夜了。
不知道為何,心裏頭有些亂,他去廚房想倒杯水喝,卻發現水壺裏空空如也。無奈,只好倒了壺水,自己燒起來。
看着那水壺上的按鈕發着紅光,水壺裏逐漸響亮的燒水聲,他好是一陣沉默。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差點跟他撞個滿懷。
“大哥?”來人驚訝。
白謙慎低頭,發現是容芷荞。她穿着棉白的睡裙,睡眼惺忪,顯然是剛剛從床上爬起來,手裏還端着空着的水杯。
被他這樣盯着,她白皙的臉蛋漲紅,有點不自在的模樣,吹下去,抱緊了手裏的水杯。
白謙慎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問她:“找水喝?”
“嗯。”她點頭。
“在燒。”他說,目光又看向她小巧瑩潤的臉蛋,低眉斂目的模樣,挺乖順的,但也是另一種程度的隐忍。
不跟你吵,不代表她屈從了。
但恰恰是這種倔強的隐忍,這美麗又孤傲的姑娘,讓他魂牽夢萦,不能自己。其實,徐堯說的也沒錯。
他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是不想輕率,破壞眼前還算相敬如賓的關系。
可是,這樣止步不前,也是叫人心生厭煩,跟他的性格不符。
仿佛察覺到他的注視,芷荞有點忐忑地擡起頭,退了一步:“……大哥?你怎麽這麽看着我?”
他深深吸了口氣,從她手裏接過杯子:“看你瘦了。”
“啊?”
他目光灼熱,看得她頗不自在,轉開了目光。
水開了,他替她倒水。安靜的廚房裏,只有熱水碰壁的聲音,一點一點清晰,格外暧昧。
她一直都不敢擡頭,直到他把杯子把柄遞到她手裏:“倒滿了,小心燙。”
芷荞怔怔看着手裏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