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46、47、48 (1)
禮拜天,白霈岑從駐地回來,和約好的聞興亮在家裏見了面。
聞音軍裝筆挺,笑意晏晏地站在聞興亮身邊,不用二老說話,主動幫他們添茶倒水。
白霈岑說:“侄女出落地越□□亮了。年輕有為,做事很有章法。”
聞興亮笑道:“哪裏能和你家那兩位比?女孩子家的,就是小打小鬧。說起來,她這個性子,我是真的愁。”
“愁什麽?你這是杞人憂天,這麽優秀的姑娘,你還怕沒人要?我才是應該擔心的那個。家裏這兩個臭小子,沒一個省心的。”
一個是外表恭順實則強勢又獨斷,根本難以把控,一個是叛逆乖戾,就是要跟你對着幹,跟他說話就左耳進右耳出,成天不見人影。
聞興亮沉吟一下,隐秘地笑了笑:“那你覺得,我家聞音怎麽樣?”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倒讓白霈岑愣住了。但是很快,他就反應過來聞興亮這是什麽意思了。
白家和聞家家世相當,白家主軍方,聞家在政界頗有建樹,兩家一起,本來倒是不錯的聯姻。
只是現在……
“怎麽,你是不滿意我這女兒?”聞興亮作勢一扳臉。
聞音推搡了他一下:“爸!”再厲害的女人,這種時候,也是不好意思的。
她跟白謙慎也是多年好友,知根知底,她倒是對他頗為欣賞,也挺有好感的。但是,婚姻大事,老爸當着她的面兒跟人家提,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聞興亮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白霈岑不知道該怎麽回絕,只能道:“我也是樂見其成的,聞侄女是我看着長大的,品貌、能力都是上乘的。就是我這個大兒子,性格……”
“謙慎的性子,是很好的。”聞興亮說。
白霈岑苦笑,心道,對你們這些長輩自然是恭順有禮,可對他這個老子,可就沒那麽客氣了。
哪有父親不了解自己兒子的?
他這個兒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而且,他跟荞荞……
這個兒子的脾性,他再清楚不過了,要是他不願意,誰逼他也沒用,逼急了,作出些驚世駭俗的事兒也不一定。
于是,他沉吟道:“這樣的大事,還是要跟他商量一下的,至少要先告訴他。”
聞興亮一想也是,點了點頭:“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父女倆終于準備離開了,一前一後走出院子。聞音眼見,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坐在葡萄架下的芷荞。
女孩似乎是在出神,低頭把玩着手裏的一個什麽東西,挺無聊的樣子。
聞音跟聞興亮說了句什麽,讓他先走,轉而,蹑手蹑腳地靠近芷荞。
到了近前,她剛要開口,人卻愣住了,看向女孩的手中——一枚金燦燦的勳章。
芷荞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她,連忙起身:“聞姐姐。”
聞音壓下心頭的疑問,若無其事地指了指她手裏的勳章:“這東西瞧着眼熟,你哪兒弄來的?”
“大哥的。”芷荞想了想,沒隐瞞。
聞音怔住,心裏有了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就好比她看中一件奢侈品,臨到頭了,卻被別人買走了一樣。
她這人外表溫婉大方,卻是個非常強勢的人。
她皺了皺眉:“你怎麽能随便拿你大哥的勳章呢?你知道嗎,這看似普通的勳章,是你大哥出生入死換來的,一會兒放回去吧。”
顯然,她覺得是這個調皮的女孩看着好奇,偷拿了白謙慎的勳章。
芷荞也是怔了一下,忙搖頭:“不是我自己拿的,我怎麽會随便拿大哥的東西呢?這是大哥給我的。”
聞言表情有些僵,好半晌,忍住了,扯了一下嘴角說:“這樣啊,那是我誤會你了,不好意思。”
心裏卻是驚濤駭浪。
久久不能平靜。
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白謙慎的性子了,平時看着挺溫和謙恭,卻是非常有原則的人。
白太子在這個京圈裏的名頭,何其響亮?那些年,太多太多的女人想要套近乎,跟他攀關系了。
聞音跟他的工作也有交接,兩人私交也不錯,那種跳梁小醜也見了不少,只是笑笑,絲毫不放在心上。
壓根就不是一個階層的,眼界就大不一樣,那些女人,哪怕穿着幾十萬一件的禮服,戴着名貴的珠寶,也難掩身上那種畏縮又貪婪的小家子氣。
這種女人,白謙慎向來是不假辭色的。
他是個自制力和事業心都很強的人,因為工作特殊,又是謹慎再謹慎,怎麽可能被一般女人近身?
那些年,她一直都很有自信,覺得自己是他身邊最親近的異形,也自以為自己是最了解她的人——
他唯一的紅顏知己。
可這會兒,內心卻産生了微妙的動搖。
這種勳章,代表的是無上的榮耀。
居然就這麽随随便便送給了一個女生?
聞音眯了眯眼睛,看向這個女孩。
清瘦窈窕,黑發順直,臉更是小巧精致到令人嘆惋,很溫柔的樣子。
長得是非常驚豔,可是,那是她以往最看不起的那種女孩——柔弱的、依靠男人的女人,風一吹就會倒的那種。
也是她以為的——白謙慎最讨厭的那種女孩。
可是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認知可能是錯誤的。
……
隔日,聞音從通訊站拿了文件去辦公樓,敲響了白謙慎的辦公室。
“請進。”
聞音推門進去,彎腰,雙手捧着,把文件端正放到他面前:“白首長,您要的重要資料,請過目。”
白謙慎擡起頭,摘下眼鏡擱到了一邊,揉了揉眉心,笑道:“這個不急,你怎麽有空上我這兒來?”
聞音在他對面坐了,笑了笑:“也沒什麽,最近比較閑,就順便把這東西給你。”
兩人又閑聊了會兒,先是工作,後來是一些瑣事。
從小就認識,彼此秉性相熟,且都是成熟穩重的人,倒是交談融洽。聊着聊着,聞音像是想起什麽,納罕說:“你是不是有個妹妹啊?”
白謙慎怔了一下:“芷荞?”
“對,就是她。”
“好端端的怎麽提起她?”
“哦,也沒什麽,今天去沈遇那個跑馬場,正好碰上了。我年輕時好像見過她,沒想到都長這麽大了。”
“你年輕時?”白謙慎冁然而笑。
聞音也笑起來:“幹我們這行的,整天做的都不是自己,又忙的要死,有時候,我都感覺我更年期要提前了。”
白謙慎低頭翻了一下文件,嘴裏卻說:“你來不是為了跟我閑侃吧?”
聞音一怔,心道果然是人精,洞察力敏銳。
深知他不喜歡忸怩卻自以為聰明的女人,她也不避諱,大大方方地說:“瞞不過你。”
白謙慎說:“有事兒就說。”
他的這處辦公樓在整個大院都是靠內的,安全系數很高,四周綠化又好,僻靜、蔭蔽,平日除了辦公人員和巡邏的警衛,幾乎鮮少人至。
室內也是安靜,落針可聞。
聞音擡起眸子,仔細看他的表情,結果和以往很多次一樣,波瀾不驚,什麽都瞧不出來。
你不去問,他壓根就透露,什麽都藏得很深,叫人很得牙癢癢的。
好在她也不是含羞少女了,說:“咱們也認識這麽多年了,彼此也熟悉,白家跟聞家家世相當……”
說到這裏她笑了一下,“還記得以前一塊兒讀軍校時候的事情嗎?我說,咱們要是到了三十歲還沒結婚,就幹脆湊一對算了。我現在仔細想想,我這種性子,是找不到對象了。不知道白處長怎麽想的?”
白謙慎神情自若,低頭翻文件:“玩笑話你也當真啊?”
她不甘心,目光像鈎子似的盯着他:“咱們小時候,還有娃娃親呢。”
這就是氣話了,不像是成熟理智的她說出來了,更多的,是她不甘心,尋個由頭怼他呢。
果然,說完聞音自己都後悔了。
“家裏老人說着玩的,你也當真?”白謙慎說。
聞音說不過他,也恨他态度謙和,語氣卻硬,一點兒不給面子,心裏有些惱。
聞家的二小姐,也是場面上的人物,金尊玉貴的,這麽豁下臉來跟他談這種事情,他還推三阻四的?
“難不成,你真要打一輩子光棍啊?”
白謙慎擡起頭,眼睛裏有點兒哂笑的意味:“我打光棍是我事兒。”
聞音暗暗咬牙。
簡直是油鹽不進的一個人兒。
“你妹妹真漂亮。”聞音忽然道。
白謙慎看向她。
聰明的女人就是這樣,話說不半,不肯扯清楚了。雖然高明,但也未免膩歪。
好在他有耐心,也不想凡事說得太明白,免得傷和氣。
兩人年歲相仿,風雨裏來,風雨裏去的,也是革命友誼了,都是一樣的人,誰不知道誰心裏那點兒伎倆啊。
聞音對他有意思,不止是他,就連佟風都看出來了。
白謙慎說:“她念書很用功,是個好孩子。”
聞音緊接着道:“可真是漂亮的女孩子。”
白謙慎拿着鋼筆的手頓了頓,沒接下去。
聞音得寸進尺:“說人家了沒?”
白謙慎擱下筆,看向她。
她笑:“要不要我幫忙啊?”
“你是交際圈裏的能手,但是,我妹妹的事兒,就不勞你費心了。”白謙慎說。
聞音看着他,笑容平靜,暗含挑釁:“你妹妹年紀也不小了吧?而且,像她這樣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要到了三十再找,是不是太晚了?還是趁早找個願意養她的男人,嫁了吧。”
她這話,意思是容芷荞這種只有臉蛋好看的花瓶,百無一用。
白謙慎卻說:“她在北華念書,還在讀研,早着呢。”
“她在北華念書?”聞音臉色微變。
能考上北華,至少說明腦子挺聰明的。
她臉色不大自然,她成績雖然不錯,當年高考也不過堪堪600分多一點。
聞音站起來,沒有再說什麽,轉身走了出去。路上,心裏面卻很不舒服。
那個女孩,長得太漂亮,甚至美得有些不詳。
讓她很多不好的念頭。
不過,到底只是猜測。轉念一想,白謙慎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對這種小女孩起一些不好的念頭呢?
心情又放松下來。
晚上回到大院,她把車擱禮堂,轉而沿着小路往東邊走。
不算寬闊的小道,只能容納兩個人并肩而走。
聞音走了兩步就愣住了,面無表情地看着迎面走來的兩人——高大的男人,美豔的小女孩。
狹路相逢,還避無可避。
在兩人擡起頭的時候,她搶先一步笑起來,上去打了個招呼:“謙慎,荞荞,好巧啊,這麽早就出來散步。飯都吃了嗎?”
在這裏看見她,芷荞有點意外:“吃了。聞音姐,你呢?”
“剛剛吃完。”
聞音是個很健談的人,說話也很有分寸,讓人如沐春風。
和她聊了幾句,芷荞挺喜歡她的,加上年少時的情誼,聊了不少事情。
白謙慎卻打斷了她們的談話:“荞荞還要回宿舍,我得送她回去。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先走一步了。”
這就堵住了聞音的話頭。
她看看他,又看看容芷荞,心裏有種使不上勁兒的感覺。
但也不好反駁,只能笑笑:“你們慢走。”
等她走了,芷荞才詫異看向他:“聞音姐是你的同事嗎?”
“算是吧。”
“怪不得,你倆作風挺像的。”她笑笑,不以為意,“瞧着就是精明的人。”
白謙慎笑:“誇我聰明,還是說我心眼多呢?”
她看他一眼,狡黠一笑:“你不讓我多想,那我就不想了。”
白謙慎失笑。小姑娘嘴裏不說,心裏也是個明白人。
聞音對他那點兒想法,有眼睛的誰看不出來。
不過,她就這麽平靜?
白謙慎說:“你不吃醋嗎?”
她佯裝不懂:“吃什麽醋啊?”
白謙慎:“大哥被搶走了怎麽辦?”
“你又不喜歡她。”
他啞然,竟然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她擡頭,瞥他一眼,笑着說:“誰會喜歡跟自己一樣的人哪,像是照鏡子似的。”
白謙慎看着她,唇邊牽出笑意:“英雄所見略同。”
兩人都笑起來。
她笑得比他還過分,笑着笑着,又皺起眉,扶着肚子坐下來,表情痛苦。
“怎麽了?不舒服嗎?”白謙慎連忙把她扶到路邊,又脫了外套給她墊屁股,讓她坐下。
芷荞說:“是有點肚子痛。”
她生得好看,就是蹙眉難受的模樣,也是吸人眼球的。
白謙慎一開始很擔心,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俏生生的小臉,看她扁着嘴委委屈屈的樣子,忽然忍不住,輕笑出來。
芷荞都震驚了,氣得拍了他一下:“你還笑?”
他蹲着站她面前,單膝跪地的模樣,動作也是極其利落帥氣。
就這樣微微擡起微笑的臉,一瞬不瞬望着她:“我就笑了,你能拿我怎麽樣?不讓我笑,也行,首先哪,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別難受都那麽可愛呀。”
“……”
她望向他,他沖她微笑。
後來送她回宿舍,已經是晚上了。禮拜天,宿舍裏沒什麽人,室友還沒回來。
芷荞着手整理着着桌上的東西。
“我幫你吧。”他挽起袖子,從她手裏接過了一些東西。
低頭一看桌子,有書籍、水杯、巧克力……亂七八糟堆在那兒,什麽都有。當然,最多的還是吃的。
他看向她的時候,她的表情是躲閃的,語氣卻是義正言辭:“……都是楊曦買的。”
“是嗎?我以為是你嘴饞。”
芷荞:“……”以為他不會戳破的,真是太天真了。
芷荞的位置其實算不上亂,排列得挺有序的,就是東西多。白謙慎畢竟是各方面全能的人才,做事緊緊有條,整理個桌子實在不在話下。
不一會兒,原本亂糟糟的桌子就煥然一新了。
“好了。”他拉了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芷荞還是坐在那兒。
忙碌的時候沒感覺,安靜下來時,心裏的感觸卻鮮明了。
孤男寡女,狹窄的宿舍……他就坐在她身邊,距離她不到幾厘米的地方,偶爾擡一下頭,目光落在他英俊的臉上。
就有些移不開。
原來,男人生得好看,也是要人命的。
也是讓人浮想聯翩,不能自己的。
她感覺自己腦袋又亂起來,很多不願意去想的事情,又冒出來了。
這個人,看着不愠不火也不咄咄逼人,可就是如影随形,讓她不能忽視。
她翻了本《無法承受的生命之輕》,心不在焉地翻着。
白謙慎忽然跟她說:“快清明了,我陪你回一趟杭城吧。”
芷荞本來打算自己一個人去的,看向他:“你不用工作嗎?”
“正好出外差。”
這種事情,她沒有拒絕的道理,點點頭:“好的。”
白謙慎有個貌美如花的妹妹。
那天跑馬後,這件事兒不知道怎麽就不胫而走了。
就連沈遇出門,也會被人問上兩句:“你跟白家那位小姐,聽說關系不錯啊?怎麽樣,介紹一下?哥們兒改天請你吃飯。”
沈遇呵呵笑,擡手就給了對方一拳頭。
為了這事,還被對方家長找上了門。
他頭鐵,壓根不在乎。
但是,也架不住家裏老爹、老媽乃至親戚朋友的指責。倒不是怕,是真的煩。于是,幹脆收拾了包袱滾了出來。
去了外面住。
衆人聽了他這一番話,無不鞠一把同情淚。
有人笑:“要是真的回不去,可得讓容妹對你負責啊。”
其餘人紛紛附和,朝陽臺上望去。
容芷荞背對着他們,手裏端着杯雞尾酒,輕輕搖晃。杯中液體分層明顯,色彩豔麗。
可更引人注目的,卻是她那曼妙的背影,還有纖細不足一握的腰肢。今天穿的是身旗袍,清瘦修長,平日本就姣好的曲線,勾勒得更加鮮明。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容妹這模樣,這身段,以後得找個什麽樣的夫婿啊?我有沒有機會?”
“就你?下輩子吧?”
“沈老三,當年你退了跟她的婚約,現在後悔不?”
“肯定腸子都悔青了。”
“哈哈。沈老三平白錯過了一個小驕妻。”
“容妹看着高冷,性子還是很文靜的。”
“別光顧着看美女了,這聚會還開不開了?繼續啊,吃啊,唱啊,嗨起來啊老鐵們!”
“嗨起來!”
芷荞被這氣氛感染,也笑着回了一下頭。
今天是沈遇生日,大家就商量了,一塊兒來給他慶生。
“開心不?”她走過去問他。
沈遇撓撓頭:“能不開心嗎?你們都陪着我。”
“我們是你的朋友,可代替不了你的家人。有時間啊,你還是回去,跟家裏人道個歉。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
雖然話糙理不糙,他心裏頭也明白,可真要他回去低頭,他卻是打死不從。
嘴裏也是違心起來:“要去你去!”
芷荞都無奈了。
十月份很快過去,天氣漸漸轉冷,走到大街上,衣服已經和前些日子大不一樣了。
芷荞也把裙子短褲之類的衣服收進了櫥櫃裏。
顧惜晚近來又待她比以前格外殷勤些,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帶她上街買衣服。這些年來,她作為一個後母,其實還是比較稱職的。
至少,對她是沒得挑。
去了一家精品店買衣服,挑到一半,外面有人進來:“巧啊。”
芷荞回頭,是聞音,穿的便服,手裏拍着根舞步馬鞭,還是飒爽的樣子。
芷荞和顧惜晚都對她點頭。
顧惜晚拿了件荷葉袖的薄紗裙子,搭在肩上,笑着問她:“你瞧這件怎麽樣?”
聞音走過去,鞭梢撩起衣服衣角,端詳了會兒:“很襯伯母的膚色呢。”又對芷荞說,“晚上我生日,荞荞也來吧。”
她沒有拒絕的道理,只是,實在不想去,笑了笑:“上課呢,實在不好意思,禮物我會捎人送到的。這聲生日快樂,我就提前送到了。”
聞音本來也沒指望她來,笑了笑。
……
芷荞回去後,身體就不大舒服,感覺胃裏翻江倒海的。
家政阿姨看着她,表情很是擔憂:“容小姐,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芷荞覺得沒事,擺擺手:“你去忙吧,活兒還多着呢。”
“真的沒事?”
“沒事。”為了打消她的疑慮,她還露出了一個笑容,看上去,表情自然,好像真的什麽事情都沒有。
阿姨這才放了心,拿了毛巾去廚房了。
芷荞覺得自己可能是中午吃壞了東西,去樓上上了個廁所。結果,下來時感覺還是肚子很疼,漸漸的,像是有一把利刃在她體內切割似的。
她不由地汗如雨下,捂住了肚子。
阿姨從廚房出來,驚呼出聲:“容小姐——”
被她這一聲喊,芷荞更是疼得彎下了腰,兩眼一閉,昏厥了過去。
阿姨又是驚呼又是喊人叫救護車,一番折騰,才把她送到了醫院。
芷荞醒來時,都是半夜了。
床頭坐着白謙慎,拄着頭微微靠在床沿上,身上還是早上穿出去那套,很明顯,一回來就來看她了,都沒拾掇。
這對愛幹淨的他來說,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芷荞皺了皺眉,這會兒,肚子倒沒那麽痛了,但身體還是很虛弱。
白謙慎聽到動靜醒過來,連忙扶了她,在她身後墊了個靠墊。
她的臉還蒼白着,嘴唇一點血色沒有。白謙慎看了看她細得好像他掐一下就會斷的手腕,深深皺起了眉,語氣卻很和緩:“你的飲食習慣也太差了,以後不準亂吃東西。知道嗎?”
她有點心虛,乖乖地點了點頭:“哦。”
“不情不願的。”白謙慎哼笑,簡直拿她沒有辦法,“餓不餓?”
芷荞想了想,摸着肚子說:“有點。”
“你等一下。”他起身按了鈴,說,“我讓護士給你送來。”
芷荞一看周圍的設置,果然是加護病房。
她點了點頭,就這麽瞅着他,看着他眼底的青黑色,分明是累到了極致,心裏也有些心疼:“大哥,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
“別鬧。”他在她身邊坐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乖一點。”
芷荞看着他,點了點頭,安安分分地窩在病床上。
食物很快送來了,是在醫院的小廚房裏做的,還冒着熱氣,也是怕外面買來的不幹淨。
“大哥你吃了嗎?”芷荞問他。
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這樣的眼神,很小的時候他就見過,那種毫不掩飾的關懷,卻帶着小心翼翼的忐忑。
她總是有點怕他的。
又是這麽個沉默不愛表達的性子。
他搖了搖頭:“還沒吃。”
芷荞說:“那我們一起吃。”
“好。”
兩個人,一個坐在床邊,一個半靠在床上,相依相偎,額頭都快觸到一起了。他們一人一口,慢慢吃着這碗沒有什麽滋味的白粥。
吃進嘴裏,卻像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唇齒間都是淡淡的溫暖。
……
聞家。
今天是聞家二小姐聞音的生日,宴會辦得很隆重,幾乎把京圈上流社會的人都請了個遍,這邊大院的,更是一個都不落。
連白靳都來了,跟沈遇一人一杯紅酒,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
唯獨不見白謙慎。
聞音提着裙擺,在人群裏搜尋了很久,一直都沒有看見他。
一顆心,往下沉、再往下沉,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麽會沒來?
她又擡起腕表看了看,都快11點了。這個點都不來,基本是不會來了。可是,她不願意相信,心裏還有一絲期盼。
自己告訴自己,再等等,沒準是遇到臨時行動了呢。
是的,他這個工作,變數很大。
他一定是有事兒耽擱了。
她的臉色一點兒不差落入旁人的眼中。幾個要好的閨蜜擔憂地圍着她,一人道:“你是在等白謙慎吧?可是都這個點了,他應該不會來了。”
另一人見聞音臉色不好,橫她一眼,暗道沒眼色,嘴裏安慰聞音:“白家那位工作很忙的吧?興許是有事兒耽擱了。”
聞音的臉色這才好看點,道:“他跟我說會來的。”
“那就是了,一定是有事耽誤了。”
“就是,再耐心等等吧。”
幾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終于把聞音給安撫住了。
不遠處,白靳瞧着這一幕,嘴角有點嘲諷。
“怎麽了?”沈遇問他。
“沒什麽。”白靳說,“就是覺得有點搞笑。”
“有什麽好笑的?”
白靳抿了口酒,道:“明明知道人家不喜歡自己,卻還是緊巴巴地貼上去,你說,好不好笑?”
也不知道說的是聞音還是他自己。
“啊?”沈遇是個單細胞生物,還真沒懂他的意思。
白靳說:“我哥今晚不會來了,聞音白等了。”
沈遇才明白點,随即又不解了:“他幹嘛不來啊?今天可是聞音姐的生日,往常他都會來的。”
提起這個,白靳的臉色卻陰沉下來,眸光閃爍不定,沒有開口。
手裏的高腳杯,被他緊緊攥着。
為什麽?
因為容芷荞病了,白謙慎大老遠請了假回來看她,在醫院離陪她,根本來不了。
這個理由可以嗎?
看着聞音的時候,他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明明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還是這麽偏執,自己騙自己。
多麽可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于,到了12點,牆上的挂鐘響了起來。
午夜12點,猶如灰姑娘的魔法終于幻滅,聞音一個激靈,從自己的臆想中回到了現實。她緊緊抓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卻不得不相信——
白謙慎沒有來。
在她生日這天,爽約了!
他去哪了?
這時,白靳走到了她面前,揚起杯子跟她碰了碰,漫不經心道:“別等了,我哥不會來了。”
聞音很努力,才能維持住臉上端莊的微笑,問道:“他是不是有事兒耽擱了?沒事的,一個無聊的生日會而已,來不來都一樣。”
白靳輕哂一聲,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你真覺得他來不來都一樣?”
聞音一滞,竟然說不出話來。
白靳冷冷一笑,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虛與委蛇又口蜜腹劍的女人,怎麽跟容芷荞比?
似乎是為了宣洩心裏面的壓抑和難受,似乎也是厭煩了眼前這個女人,他帶着點兒報複,看着她,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荞荞生病住院了,我哥照顧她去了。”
說完,彎腰把酒杯放到了她面前的長條桌上,轉身就走。
聞音愣在當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那個女孩生病了,他放下工作去醫院陪她?卻連抽出幾分鐘來一下她的生日宴會都不願意!
一年一次,僅僅只有一次的生日會!
這一刻,她的胸腔中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燒,像是要把她給燒光了。
她可以肯定,容芷荞是故意的!之前在服裝店,她就跟她說過,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也邀請了白謙慎。
有那麽巧,別的時候都不病,偏偏挑在今晚病?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一早就是她設計好的,借着生病的借口把白謙慎逛過去,讓他來不了她的生日會。
枉她之前還覺得這個女孩沒有心機,單純無用呢。
原來,是狠在骨子裏。
差點把她這個老江湖都騙過去了。
聞音從小就是天之驕女,是聞雄和沈怡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別說那些同齡人了,就連叔伯長輩一不敢招惹。
聞老爺子是開國元勳,聞雄又是中央炙手可熱的人,沈怡更是某跨國銀行的行長。這樣的背景,她幾乎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就好比把臉捧上去,結果卻硬生生被人踩在了腳底。
漸漸的,身邊的賓客慢慢離去,走馬觀花似的,吃飽喝足,只留下一兩句不輕不重的恭喜或者感謝。
最後,只留下她一個人。
她麻木地站在大廳中央,好像失去了語言能力。
直到沈怡過來,握了握她的手:“寶寶,你怎麽了?手怎麽這麽涼?是不是着涼了?我早就跟你說過,天氣冷了,不要穿那麽好,你為了白家那小子,說不穿禮服不好看,非要穿這身。怎麽樣?冷了吧?結果呢,他還沒來!”
李成奚說:“他也太不像樣了。”
沈怡附和,抓着她的手說:“就是啊!我一開始就跟你說過,找一個你喜歡的,不如找一個喜歡你的。我看成奚就不錯,你呢,非要喜歡那個白謙慎!”
被她這麽點出來,李成奚的臉都漲紅了:“伯母,您別這樣說。”
“我說錯了嗎?”沈怡是個直脾氣,又是小姐脾氣,心裏憤憤不平就要發洩出來,“這不,你生日宴他都不來?之前咱們還特地邀請過他呢!一點兒面子都不給,這不止是在打你的臉,也是在打咱們聞家的臉哪!真以為他白家有多麽了不起?”
“好了媽!你不要再說了!”聞音臉色不好看,喝道,“謙慎是公事來不了,你別說了。”
李成奚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說謊,不過他沒說什麽。
沈怡頭腦簡單,倒是信了:“……這樣啊。你不早說?其實吧,白謙慎也還可以,一表人才又年輕有為的。哎,就是你倆這性格吧……早知道,當初就多把你留在鄉下一段時間了……”
“媽,你怎麽又提這事兒?”聞音皺眉。這難道是什麽光彩事情嗎?
她剛出生那時候,他爸還只是蘇州地方的一個小幹部。
老爺子是個倔脾氣,堅決不肯讓他動用家裏的人脈,就放他在小地方磨砺。就是這種教育方式,她爸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可當初,他們一家确實是很苦的。當時還計劃生育,她爸媽沒做好避孕措施,她媽就懷上了她,又舍不得不要,生下後,就悄悄養在別人家,直到半年後,他爸調回京城才把她接回來。
聞音向來自視甚高,這又不是什麽好聽的事情,她當然不喜歡沈怡老是提起。
沈怡卻不這麽認為,道:“你這麽能這麽說呢?你外公外婆不就是農村人?你媽也是農村戶口,這有什麽?”
聞音心情很差,撇下她就上了樓。
“這孩子……”沈怡嘆氣,卻不舍得說重話,對樓上她遠去的背影嚷道:“你慢點兒,踩那麽高的跟也不怕摔了!”
回頭見李成奚還在,沈怡尴尬地輕嗽了一聲,道:“她就是這樣,在外面挺成熟挺能事的,在家裏就……都怪我們,把她給寵壞了。”
李成奚道:“聞音心地是好的。”
芷荞的病很快就好了,第二天就跟白謙慎回了家。
她沒料到的是,聞音這日也上了門。
“聽阿靳和沈遇那小子說,你病得很厲害呢,沒想到今天就能回來了,真是可喜可賀啊。”聞音站在臺階上,笑容得體。
但是,芷荞卻覺得她這話不陰不陽的,也不知道該怎麽應。
白謙慎卻握緊了她的手,拉着她進了屋,對聞音道:“昨天病得很厲害,今天早上才好一點,不好意思,昨天爽約了。”
“沒關系。”聞音嘴裏這麽說,臉色卻很不好看。
她是沒想到,白謙慎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