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為了民宿裝潢,他們搬回外公和外婆的者家,老家距離民宿不太遠,騎摩托車只要五分鐘,是個小小的四合院,連同正廳有六個房間,中間有一塊鋪着紅磚的曬谷場。

再回老家,夏日葵有種親切的熟悉感,牆角冒出來的雜草,屋頂上的瓦片,每個角落都有她的童年記憶?

外公死後,外婆死活不肯住在者家,夏日葵問過媽媽,是不是因為老家太大,外婆一個人住會害怕?媽媽說,因為在那裏,外婆會常常想起外公,想起他們共同生活的日子,那種思念會教人心碎。

以前夏日葵不懂這種感覺,還反駁媽媽說:“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搬,我要待在想得起外公的地方,這樣外公就不會徹底消失。”如今故地童游,她明白了那種酸酸澀澀的痛。

她從房裏擡頭望向窗外時,會想起外公在曬谷場拿着鋤頭翻曬稻谷的背影;她坐在廚房後門納涼時,會想起外公踩着木梯拔玉蘭花,想起他會把自己樓在懷裏面說:“你阿嬷最喜歡玉蘭花的香氣,用它來供佛,佛祖會很高興。”廚房後面那棵玉蘭樹已經很多歲了,是外公娶外婆那天種下的,小小的樹苗一天一天長大,外公用呵護外婆的心思,呵護着玉蘭樹。

她是現代女性,對于愛情沒有深切期待,她相信人生碰到錯的人比碰到對的人機會大,愛情必須在危險逆境中一路往上爬。

她不是國父,看見魚兒逆水而上會激起向上決心,她只會想,如果愛情真的那麽難,那麽就退而求其次,別讓太多的幻想破壞自己的生活。

在愛情當中,她不是個積極的人。

但是,外公對外婆的愛情,讓她深深地、深深地感動。她始終認定,外婆能夠嫁給外公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即使所有人都認為外公配不上外婆。回到老家後,玫瑰又耍自閉了,而且情況嚴重。

之前她是為了躲開外婆的碎碎念,刻意在晚餐桌上拒絕惱人音波,最近卻成天低着頭,不戴電子耳、不與人交談,像游魂似的在衆人面前飄來飄去,自閉到一個無法形容的境界。

外婆不明白,但夏日葵很清楚,所以她并不擔心。那意謂着有小說劇情在玫瑰腦海裏翻覆不已,通常這種情況會持續一、兩個星期,直到她開稿之後就會結束。

這情況,外婆不明白、翅膀不明白,小若若更不可能明白。

怪的是,若若不明所以地喜歡夏玫瑰,每次只要經過她身邊,就;會張開雙臂要讓她抱,可是夏玫瑰正在自閉中,她哪裏看得見若若發出的友好訊號,因此一次兩次二次,她傷害右右純潔幼小的心靈。

而若若脾氣倔強,越是辦不到的事越固執,每次發現夏玫瑰從窗外經過,她就咐咐呀呀指着夏玫瑰,要求翅膀抱她出去,有幾次她還邁着小短腿,硬要出門。

可惜熱臉老是貼到冷屁股,烈焰遇見冰,被澆熄了滿腔熱情,若若還沒有溝通能力,只會放聲大哭,她哭得很可憐,夏玫瑰卻充耳不聞,低着頭,穩穩當當地從她面前走過。

這種情況一而再、再而三發生,令翅膀火大?

他沒辦法向若若解釋,有人天生,也沒辦法教導她,不管你再好、再可愛,都會有那種沒眼光的人不懂得欣賞。

翅膀的火氣一天比一天高張,氣到極點時,他會刻意擋在夏玫瑰面前,不讓她經過自己身邊。

問題是夏玫瑰整個人陷入自己醞釀的情緒中,完全無法意會他的惡意,他不讓過,她就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他給她擺臉色,她頂多微微一怔、露齒一笑,便繼續低下頭。

她冷漠的态度讓翅膀再也受不了,這天,他趁若若午睡,搶到夏玫瑰面前,張開手擋住她。

她下意識向左移,他的長腿就挪到左邊,她向右,他跟着向右,終于夏玫瑰皺起眉宇、擡起頭,望着他的挑釁。

他滿臉憤怒,為什麽?她并不清楚,她知道他在說話,只是嘴巴開開阖阖,速度非常快,她讀不懂他的唇語。

即使翅膀極力控制自己的憤怒,也沒辦法放慢說話速度,那些話已經在他肚子裏放很多天,他必須一吐為快。

“你不喜歡我就算了,我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日子,只要賺到錢,我就會馬上離開民宿,不再拖累LILY姐、拖累你們姐妹。我承認自己接受救濟,你有權利看不起我,但是若若那麽小,她有什麽錯?錯的是我!”

“你不能對她敷衍一下嗎?你難道看不出來她很喜歡你?就算你沒辦法請戲,你可以不要抱她,就拍拍她的頭、模模她的臉,随便誇她兩句,很難嗎?你這樣傷害一個小孩子,有沒有想過,很可能在她心靈留下陰影……”夏玫瑰靜靜望着他的憤慨,好像他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這讓他更自卑、更覺得丢臉,他承認,自己的怒氣有一部分是因為自慚形穢。

她的表情沒有因為他的口不擇言而改變,她依舊靜靜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大、很無辜,她眉頭微蹙,不明白他為什麽對自己這麽憤怒。其實她雖然搞自閉,卻也不是對周遭全然不解,起碼她知道,翅膀不喜歡她。至于什麽理由……不喜歡一個人,哪需要什麽理由,她還曾經因為耳朵聽不見,被班上同學霸淩,也曾經因為有人誤會她搶走自己的男朋友而把她關在廁所裏,從小到大,莫名其妙被惡待的情形多得很,她哪能——計較算清。到最後,她只能學會假裝無所謂,假裝沒有他們的喜歡或讨厭,自己也可以一個人過得很好。

他還在說話,她很努力地叮着他的嘴巴,她承認,自己的手語比讀唇語精熟得多,而且他說話的速度這麽快,她根本無法理解他要表達什麽。

“怎麽了?”

夏日葵在房間裏就聽見翅膀的長篇大論,她快步出門,走到兩人中間。

夏玫瑰看見姐姐,找過一個求助眼神,問:“他在說什麽?”夏日葵回想方才翅膀的話,一下子就串出前因後果,明白是哪裏出了惜。“沒事,他說若若很喜歡你,下次如果看見若若,他希望你可以抱抱她、拍拍她。”夏日葵比起手語,對妹妹說話。

“若若喜歡我?”夏玫瑰一臉驚訝,她不知道呀。

“對,喜歡得不得了,她并不知道你聽不見,不知道你低下頭,?不曉得周遭發生什麽事,偏偏你最近又在搞自閉,怎樣,是不是又有新的小說構想?”夏日葵一面比,一面用嘴巴向翅膀翻譯自己說些什麽。

“對,這裏讓我想起外公,想起他對外婆的疼愛,心裏感受特別深,故事就自己冒出來了。”原來對老家心有感慨的不只有自己,玫瑰也一樣,難怪外婆沒辦法在這裏住,一個到處都是外公的地方,光是思念就;會把人給逼瘋。

“你還要閉關多久?”

“這兩天就打算開稿了。”

“開稿後就把電子耳戴起來,外婆已經滿足過發表欲,最近很少在晚餐桌上大發謬論。”

“好。”夏日葵轉身,拍拍翅膀的肩膀,說:“你誤會玫瑰了,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子,她不會看不起人,向來只有她被看不起的分,如果你有話要對她說,在她沒有戴電子耳的情況下,你必須放慢速度,她讀唇語的能力不太好。”解釋清楚後,夏日葵從兩人中間退出,走回自己的房間。

翅膀看着夏玫瑰,滿臉羞愧,他真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他面色尴尬,一張臉越來越紅,到最後連脖子、耳根都紅起來。

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模樣,夏玫瑰溫溫柔柔笑開,她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因此主動搬臺階給他下。“對不起,我不知道若若喜歡我。”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聽不見。”他放慢速度,并且加上手部動作,試着讓她理解自己的意思。

“過去幾個星期,我以為你讨厭我,你的眼神……有點吓人。”夏玫瑰眼底一片澄澈。“對不起。”他把手放到額頭上。

“你不介意的話,我先回房間戴電子耳,待會兒過去看若若。”

“若若睡着了,我想去買奶粉,你知道附近有什麽地方在賣嗎?”夏玫瑰想了想,說:“我載你去好了,用外婆的小綿羊。”小綿羊剛修好,外婆付錢付得很心痛,還恐吓她們,誰都不許再碰她的寶貝。

那只羊,是外公生病時給外婆買的,因為他知道,以後再也不能用他的老野狼載外婆去買菜,只好一天一點,慢慢訓練外婆獨立生活的能力。

外公生病時,爸媽經常帶她們回來,那時她們看見外婆一面哭一面學換燈泡,還以為換燈泡又累又辛苦,長大後才明白,外婆不是因為辛苦而哭,是因為心酸、心痛,因為疼惜自己幾十年的老伴終将離開自己。

“Lily姐會抓狂的。”

翅膀把自己的頭發抓亂,誇張的動作引A發笑,夏玫瑰咧開嘴角,潔白的牙齒露出來,她的笑容真誠而坦率,讓他的眼睛定住,再移轉不開。

民宿工程什麽時候結束?別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這是嚴幀方傳來的簡訊。

他在回臺北的那個晚上、淩晨三點,給夏日葵寄出第一封簡訊:我回到家了,已經把明天要向公司做的簡報處理好,你那邊呢?裝潢工程什麽時候開始進那是他寫給她的第一封簡訊,收到簡訊的隔天清晨,夏日葵的心情一掃前日陰霾,高興得連走路都踮着腳小跳步。

傅育康見她恢複爽朗,打心底高興起來,他以為嚴幀方對夏日葵影響力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大。

之後,她們開始忙着搬家,而傅育康到處接洽裝潢師傅。

于是她回給嚴幀方的簡訊上說:昨天已經看過設計稿,傅育康有點真本事,我想外婆變成大富翁的夢想,有機會實現。

之後一來一回,他們給彼此發簡訊。

偶爾他會埋怨公司業績下滑,偶爾他會說,想念墾丁明燦燦、亮晃晃的大太陽,如果他們是情人,他很想補上一句——也想念墾丁的向日葵。

而夏日葵大多告訴他工程進度,告訴他自己拟的行銷計劃,就像她說的,有能力的人走到哪裏都能經營出一片天地。

嚴幀方同意,她的行銷能力不是普通厲害。

他說:那個時候,我怎麽會讓葉組長壓在你頭上?

她回:沒辦法,明珠蒙塵,奸佞當道。

他回:你也有這種感覺?我就知道葉組長是奸佞,都怪我不辨忠貞、不明是非。

她笑得亂七八糟,然後說:你嫌棄他奸佞,他還怨你是暴君呢。

慢慢地,他們從簡訊升級成LINE,然後某天他覺得兩人交情夠了,在清晨七點鐘時打電話給她。

他們都是早起的辛勤螞蟻,她曾經這樣說過。

電話接通,嚴幀方說:“早安。”

聽見他的聲苷,夏日葵的眉毛瞬間展開,她的心硬是狂跳十幾下,很想打開抽屜去找塔羅牌,算算今天運勢為什麽特別不一樣。

“早安,你還沒去上班?”她的口氣裏有明顯的歡快。

吓這個時候,我剛從跑步機上下來,洗完澡、腰間披着一條大毛巾,正在衣櫃前挑選今天要穿的衣服。”但今天沒有,今天他為了打這通電話,把做運動的時間拿來做心理建設。

翻開他們在墾丁拍的照片,照片裏她的笑容比陽光耀眼,這兩個月他已經看過這些照片無數遍,看着它們,想着她,心裏那股淡淡的甜蜜,維持着不曾散去。

“你在向我描述裸男圖?你期待我對你有幻想?”她舔舔嘴唇,回收溢出的口水。

“你會嗎?”

“拜托,我是成熟女性好不,何況又是空窗期。”事實上,她一直處在空窗狀态。

“墾丁的男人都瞎了嗎?放一朵令人垂誕的向日葵在馬路上跑,都沒有人敢辨取動作。”他向她開玩笑。

她順着他的玩笑接下去。“你覺得我令人垂誕,我我,說實話,你有沒有幻想過我?”他發出一串開朗笑聲,然後說??“真可憐,兩個互相思念的男女,居然只能靠着幻想來慰藉自己。”她也跟着笑,笑得朝陽感染她的好心情,亮晃晃地灑落一地金光。“可不是嗎?世界上最可憐的是男有情、女有意,偏偏一夜風雨,花枝落地,分離在即還要強裝笑意,說什麽錯過你,是我人生最遺憾、也最美麗的事情。”

“你的話缺乏邏輯,既然遺憾怎麽又會是最美麗?”他指正她的錯誤。

“男女分手是遺憾,但如果繼續交往下去,認識對方的真面目後,那就不僅僅是遺憾了,所以在最怡當的時間點說再見,把那段相知相惜封存在記憶裏,當然是最美事。”意思是……七天,是我們最恰當的分手時機?”他的口氣出現幾分不悅。

嚴幀方問得夏日葵語塞。

半晌,夏日葵嘆氣,她在想什麽呢?他們不過是朋友,而他的問題肯定只是在打屁,她撇撇嘴,跟着胡扯下去。“你不會是在清晨七點鐘,特地打電話和我讨論再見的最佳時機吧?我們連開始都還沒有就談分手,會不會太傷感情?”夏日葵的話卻提醒了他,對啊,他們連開始都還沒有,哪來的分手?這個想法把他的不悅踢到九霄雲外,他現在該考慮的是要怎樣開始。

“說的也是,傷感情的事不談,我們來談增進感情的事。這個星期六我要南下看一塊地,可不可以跟你要一張免費民宿券?”

“民宿還沒裝潢好,要不要我幫你訂飯店?”

“要訂飯店,江秘書可以幫忙,我不喜歡飯店那種冷冰冰的感覺。”他忘記鬼屋民宿也是冷冰冰,雖然裏面種了一株暖呼呼的向日葵。

讓人感覺冷冰冰的他居然嫌飯店冷冰冰?她想也不想便回答,“你聽過企鵝會嫌南極冷冰冰嗎?”這話很無厘頭,但他聽懂了,電話那端他皺兩下眉頭問:“你覺得我很冷?”

“難不成你覺得自己是個溫暖的男人?”

她問得他啞口無言,瞄好半晌才說道:“我知道了。”

“你到現在才知道?天!你的感覺不是普通遲鈍。”她還在開玩笑,絲毫沒察覺嚴幀方認了真,這就是電話的缺點,沒有面對面、看不到對方表情,很容易被對方的語氣蒙騙。

“我以為自己親切善良、溫柔和藹。”他整頓情緒,開起自己的玩笑。

噗哧一聲,她在電話那頭大笑。“你的自我認知有嚴重問題,你形容的那個人百分之百不是嚴幀方而是夏日葵。”他皺皺鼻子問:“你确定自己的認知沒問題?”她發現,他的打屁功夫直線上升,再加上一張俊美無俦的大笑臉,也許他有機會變成親切善良、溫柔和藹的好男人。

“應該沒有吧。”

“哼哼!你有自我感覺良好的問題。”他拿起車鑰匙準備放進口袋時,目光落在海洋館的照片鑰匙圈上,大拇指輕撫過女孩的臉,他的笑容更加深幾分。“好吧,我回去好好反省幾天,徹底找出自己的問題點……”接着又是你一句、我一句,扯些無聊又沒營養的話題。

挂掉電話後,夏日葵才想起來,他的住宿問題還沒解決,便低頭發簡訊。

而他想到,如果他是冰人,那麽是不是多曬曬墾丁的陽光就能夠回溫?于是也打開手機,給她發簡訊。

夏日葵發的是:不嫌棄地方簡陋的話,到我老家住幾天吧,先申明,我們家連二星都稱不上。

嚴幀方發的是:如果你真的是個善良親切、溫柔和藹,沒有自我感覺良好問題的好女人,就幫幫需要溫暖的冰冷男人吧。住你家怎樣?我還沒看過玉蘭花長什麽樣。

他們看着彼此的簡訊,笑意悄悄攀上嘴角。

把手機收到口袋裏,夏日葵抱起木梯走到屋後,爬到樹上摘下朵朵純白的玉蘭花,她把玉蘭花湊近鼻間,S甘甜的花香味讓人心情開朗。

她把玉蘭花分別在兩個瓷盤裏排成圓圈,裏頭放一點清水,拿到外公的牌位和佛像前面,她阖起雙掌對外公說:“阿公,有個很冰冷的男人要來我們家住,如果你也喜歡他的話,請保佑……”說到這裏她怔了怔,要請外公保佑他們的友情升華嗎?他們之間距離千萬裏,就算他爸媽不看血統證明,她也曉得高攀和妄想并非正确的事。

嘆口氣,她續道:“請保佑他會慢慢回溫,變成一個善良親切、溫柔和藹的好男人。”默禱完,她看着外公的照片,微微笑開,祖孫倆面對面笑着,抑郁的陰霾在此刻梢散。

“阿葵,我要去民宿那邊,你去不去?”傅育康走進廳堂,看見夏日葵阖着雙掌拜拜。

“怎麽去?”夏日葵放下掌心,旋身面對他。

他們的唯一交通工具是外婆的小綿羊,後來夏玫瑰載翅膀去買奶粉,車子又在半路上抛錨,外婆氣急敗壞,鄭重恐吓她們姐妹倆,誰都不許再碰她的小綿羊。

夏日葵只好再買一臺摩托車代步,從此小若若迷上兜風,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指着外面,要翅膀載她去兜風。夏玫瑰心腸好,幫他抱着若若坐在後面,三個人一天出去逛二回,把若若逛得越來越野。

現在小綿羊和摩托車都不在家,而墾丁的陽光曬很大,她可不想當黑姑娘。

“你有沒有考慮買部二手車?這樣進進出出很不方便。”傅育康問。

要是在過去,他買車需要和人讨論?不必,挑挑品牌型號,直接讓業務員送過來就行,他雖讨厭父親的價值觀,卻沒辦法否認他說的,金錢永遠是你無能為力時最大的支柱。

“我想過買一部全新的小巴,民宿距離墾丁大街或車站都有點遠,如果可以提供免費接駁,也許會增加客人入住的意願。今天我不去民宿了,你自己去,我到高雄去看車。”

“如果買到車子的話,別忘記去民宿接我回來。”

“哪有這麽快?”夏日葵瞪他一眼,她是正常人,買車有必要的管道和等待時間,和他們那種一通電話、萬事消費模式截然不同。“好吧,如果你從高雄回來,時間還早的話,可不可以請我到餐廳吃飯?”

“為什麽要到餐廳吃飯,阿嬷做的飯可是一流的。”尤其為了她遠大的夢想,外婆又去報名烹饪課,學些點心餅幹和西式餐點,以便提供客人更多的選擇,她不認為外面的東西有家裏的好。

“今天是我生日。”他悶了,暗示過那麽多回,說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她居然沒有半分警覺。“真的嗎?”

“幹麽那種口氣,我會拿這個當借口诓你一頓嗎?如果護照身分證在,我一定立刻證明自己的清白。”

“行,別一臉怨婦樣,我會提早回來,晚上請你去吃大餐。”

“謝啦!”他挑起眉毛,笑得很賊,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算計,但他追過的女人當中,夏日葵是最難追的一個,他真的很想和她單獨約會啊。

嚴幀方放下手機,臉上的笑容未止欲,他調整領帶角度,準備出門上班。

門板上傳來兩聲敲扣,他的眉頭瞬間糾結。

他沒說請進,但下一秒李茜已從外頭推門進來,她小心翼翼問:“幀方,你今天有沒有空,我們帶品言去吃飯好不好?”

“我沒空,晚上有個會議。”

“會開到很晚嗎,能不能把會議時間往後延?”

“為什麽要?”

“今天是品言的生日。”眉頭鎖緊,是他的借,他徹底忘記這件事。

“知道了,我會讓江秘書重新排行程,如果時間空得出來的話,她會打電話通知你餐廳位罝?”

“謝謝你,品言一定很開心。”李茜瞬間湧起滿面笑容。

嚴幀方面無表情的望她一眼。

李茜是個很美麗的女人,那年他剛出社會,第一眼看到她就被吸引,那時候,她是他的秘書,她有很好學歷文憑、很好的工作能力,雖然家境不太好,卻是個力争上碹的女子,他欣賞這種獨立的女人。

于是兩人試着交往。

沒想到在一次應酬後醒來,嚴幀方發覺自己躺在她的床上,他猛然一驚,間她為什麽不拒絕自己?

她卻面不改色的反問他,“男人和女人交往,這種行為不是很正常的嗎?”他不認為正常,他覺得一切發展得太快,這樣的速度不在自己的計劃中,而他習慣事事掌握,控制外的事會讓他心情低落。

不多久,她居然發現自己懷孕了,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想逃。

他曾經為自己的反應感到羞恥,覺得自己是個懦夫,後來他逼自己面對,即使那種感覺很差勁,從小到大,他從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未婚生子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污點。

他說:“把孩子打掉吧,我們還年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哭着求他,“不要,他不只是一塊肉,還是我們生命的延續,是我們愛情的見證,幀方,你不愛我嗎?如果你愛我,怎麽舍得把我們的愛情見證消滅掉?!”她的話讓他認真檢視自己的感情,他真的愛她嗎?如果真的愛,自己怎麽會把“愛情見證”當成“人生污點”?

他要她拿掉孩子是因為不夠愛,或是理智考慮兩人的未來?

如果他想的是前途,那麽他不是領二十二K的上班族,一定可以找到方法來解決,并非一定要把孩子拿掉。

所以不管是“年輕”、“前途”或“發展太快”都只是借口,重點是他們之間的感覺,還沒有深刻到足以成為一家人。

嚴幀方花好幾天才想通這件事,然後再次鄭重找李茜溝通,告訴她,“把孩子拿掉吧,我會給你一筆錢,再另外給你找份好工作々”意思是,他不要她再在身邊工作。

李茜驚慌,她歇斯底裏、哭喊不已,她說:“如果你不要孩子,我要!”她跑掉了,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出現。這讓他充滿罪惡感,他擔心她發生意外,聘請征信社到處尋找她的下落,沒想到在征信社找到她之前,她竟然主動找上他父母。

她到嚴家,跪在地上哭求他父母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爸媽沒有反對生下孩子的事,但他們說:“孩子生下來後,你離開吧,我們會好好照顧孩子,并且給你一筆錢,如果你同意的話。”她當然不同意,她趴在地上又哭又鬧,一副不照她意思去做的話,就要死在嚴家客廳的氣勢。

父親寒聲說:“那就随便你了,反正以後也不是沒有女人肯替幀方生孩子。”嚴幀方接到電話返家時,看到她拿着刀子、橫在自己腕上的情景。

他想上前阻止她的瘋狂,媽媽卻用目光阻止他。

父親是老江湖,經商多年,什麽狀況沒見過,他冷着臉對李茜說:“你不生,我沒意見,你要生也可以,你想自己養也行,交給我們養,我們也沒意見,所有的主導權都在你手上,我不明白,你還要鬧什麽?”父親的話讓李茜一頓,半天說不出話來。可不是嗎,決定權在她手上,沒有人強逼她,哭鬧上門未免太無理。

這時她發現站在門邊的嚴幀方,連忙奔到他身邊,扯着他的手臂哭鬧,“求求你們成全我們吧,我和幀方是真心相愛的,如果你們不肯成全,我只好芾着孩子去跳棱,讓你們相信我們的愛情是真的。”她的話讓他陡然一驚,不敢置信地叮着李茜——因為她的話,以及語調裏的恐吓。

父親也生氣了,怒瞪他一眼,雖然沒說話,嚴幀方卻明白父親在氣自己,連挑女人都不會。“如果幀方想和你結婚,你需要求到我們跟前?如果你只想要愛情.不想藉由孩子得到嚴家女主人的地位,何必哭哭鬧鬧,逼我們點頭?就在外面租個公富同居,追求你想要的愛情啊,這點小錢,幀方還花得起。”父親幾句話搓破李茜的謊言和野心。

他把李茜帶走,給了她同樣一番話:要不要生随她,把孩子交給嚴家,他就認下孩子,不交,他就不認,他的态度沒有轉圜餘地。到最後,她确定他不會更改心意,考慮再三後,她收下一筆錢,帶着孩子遠走高飛。

她拿走一千萬支票後離開臺灣,嚴幀方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但很可惜,并沒有。

兩年後,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寄信給他。

因此嚴幀方知道她生下一個兒子,名叫李品言;他知道她沒有工作,全心全意教養兒子;他知道兒子個性活潑,在幼稚園裏面很受老師同學的歡迎……李茜的文筆相當好,即使他對她已經沒有半分感情,仍然因為她筆下描述的每件小事而動容。

他慢慢喜歡上品言,慢慢因為他的童言童語而喜悅,慢慢有了身為父親的自覺與驕慠,但是同時他也慢慢有了罪惡感。然後,他開始給她寄錢,并且在兒童節、聖誕節、生日時為他挑選禮物,這是錯誤的開端。

五歲那年,她帶兒子回臺灣,從一開始的不期而過,到後來她找上門,要求一起吃一頓晚餐。

他可以拒絕李茜,但他無法拒絕品言,品言是個好孩子,長得眉凊目秀、脾氣溫和,他懂事乖覺、純善體貼,從不給人制造麻煩,而他渴求父愛的眼光,更是他最難拒絕的部分。

現在品言八歲了,他習慣每個月和爸爸吃一頓飯,習慣在飯桌上興致勃勃地講一堆話,講他的功課,秀他的才藝或獎狀,提他對學校同學的見解看法……即使嚴幀方不喜歡李茜,卻也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好母親,把兒子帶得相當好。

但李茜回臺灣這三年,是他惡夢的開端。

他去相親,對方很快就會知道他有一個兒子,因此現在外面己在傳說他有私生子;他在宴會場合出現,經常碰見她的身影,她總有借口說是受別人的邀請,然後在外人面前做出兩人交情匪淺的錯覺。

她常常把品言送回他父母家裏,爸媽不可能把小孩子丢出去,而且品言是個招人疼的好孩子,他漸漸和爸媽建立感情,為了品言,爸媽後來已不再反對李茜成為他的妻子。

只要一有機會,李茜便會想盡辦法接近他,只要一點點心軟,她就會不厭其煩告訴他,她對他的愛情,從來沒有改變過。

不管嚴幀方怎麽解釋,她都聽不進去,一廂情願認定他是因為父母的關系,才不讓她嫁進嚴家大門。

她很有耐心,一點一滴逐步滲入他的生活,她很有毅力,就算是用爬的也要爬到目标,她的堅持和耐力讓他感到害怕,他覺得自己是被困在網中的小蟲子,随時有被她張口吞掉的危險。

兩個月前,在他到墾丁考察之前,她滿臉為難地告訴他,“學校選家長代表,發單子給學生回家勾選,品言的同學問他,為什麽你的家長欄沒有填爸爸的名字?為什麽你和媽媽一樣姓李?品言回家後大哭一場,同學都嘲笑他是私生子。幀方,你可以不和我結婚,但是可不可以求你收養品言,讓他改姓嚴?”他沒有同意,但那天他送李茜回家,看見兒子紅腫的雙眼,他的罪惡感又開始泛濫。

只是他怎麽都沒想到,從墾丁回來那個晚上,李茜會出現在他家門口,她哭着說:“房東要把房子收回去,我和兒子找不到地方住。”然後她帶着品言搬進來了,她蠶食鯨吞掉他的私人空間,她為他做早餐、午餐、晚餐,她說:“反正我也要幫品言做,外面的食物不健康。”起初,她很合作地讓司機幫忙送餐,上個月她借口司機車子壞掉,親自把午餐送到他的辦公室裏,那天的午餐還附上幾袋手工餅幹,送給江秘書和秦秘書。

後來幾次,她帶着品言到公司等他下班,不是要求他幫品言挑衣服、買玩具,就是一起去吃飯,她的行為引起衆人側目,于是地下情人即将扶正的謠言傳遍公司。

他喜歡品言,這點無庸置疑,但他越來越害怕李茜,不明所以。

見他走出房間,她加快腳步跑到餐桌前,幫他拉開椅子,把蔬果汁和煎得香噴噴的法國吐司送上。

她拉過椅子坐在他對面,笑盈盈地問他,“你星期六不是要到墾丁嗎?可不可以帶我和品言去,品言還沒和爸爸一起去旅行過。”聞言,他冷下臉,目光閃過一絲寒意。“你偷聽我說話?”

“沒有,你誤會了,是剛才要進去叫你吃早餐時不小心聽到的。”不小心聽到?嚴幀方心底冷笑,在提到要去墾丁出差之後,他和夏日葵又聊了一大段,不知道她“不小心”聽到多少?

但他不想和她辯駁,最近他覺得和她相處越來越累。“我是要出差工作,不是去玩。”

“我知道啊,你把我們放在飯店裏就可以,我們會自己玩自己的,如果你有空的話就一起吃頓飯,不然也沒有關系。”設胃口了,他把早餐推開,“這兩天你把行李準備好。”她忍不住嘴角微翹,笑問:“你要帶我們去嗎?”李茜心底得意着,她就知道,只要搬出兒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