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當然知道海洋館是什麽。

如果有必要,江秘書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依各種不同的評比,将全世界的海洋館資料傳進他的電腦裏,如果他願意,還會附上妤幾G的影片一起送進來,好讓他了解海洋館的展覽頂目、魚類以及海洋館平面或立體介紹。

但就算他獲得再完整的資料,也沒辦法仰着頭看一堆魚群在頭頂上游來游去,那種仿佛罝身于海洋裏的感受,是影片無法提供的震撼。

他也設辦法看見章魚多到吓人的吸盤貼着玻璃緩緩移動,好像在對他挑釁,更沒辦法親手碰觸海星海參……那軟軟、硬硬、刺刺的觸感……他找不到貼切的詞彙來形容。

“怎樣,不錯吧?”

夏日葵看嚴幀方舉着自己的掌心望半天,那表情單純得像六歲孩子,他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嗎?她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找一天到臺北,帶他去逛逛動物園。

“需要我誇一句無與倫比嗎?”

不知道是睡得夠飽,還是心情特別好,今天,他的話變多了。

“那倒不必,請我喝一杯咖啡就行。”

“累了?找個地方坐坐?”

“好啊,當太多年的辦公室肉雞,逛幾圈就覺得累。”

“我每天都有運動。”說這話時,他的口氣有明顯的驕傲。

“去哪裏運動?健身房?運動場?還是公園?”她很難想象他在公園裏和阿公阿嬷練氣功的樣子。“我家裏有一個房間,專門放健身器材。”

“我……”果然,有錢人的運動和他們這種凡人不一樣,他們都住在地球亞洲臺灣,面對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我們先去拿鑰匙圈,再繞出去找個地方休息。”

“好,休息一下,再去關山看日落。”

“那是網路上很有名的景點。”他附和她的建議。

“你上網查過墾丁景點?”

“我想在這裏開飯店,總得多了解這裏。”

“你是個很認真的經營者。”她給他拍拍手。

他嚴以律己也嚴以待人的風格,在過去六年當中,她清楚感受到,但他無法理解,天底下的人不可能全和他一樣,有人需要push,有人需要鼓勵;有人目标确定,需要快步行走才能到達目的地,有人需要時間緩步慢行才能看清楚周遭環境,才不會迷失自己。

“不夠認真的人,無權與成功迎面相對。”

“你沒見過努力了一輩子,卻總是與成功失之交臂的人?沒見過有人天生好運,什麽事都不必做,成功就掌握在他手中?”

“沒有。之所以與成功失之交臂,代表就算他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努力依然不夠。我承認有人天生好運,但如果他什麽都不必做,只是坐享安逸,我敢保證,那些令人豔羨的成功終将會離他遠去。”

“固執。”她有些不以為然。

“我說的是真理。”他不是和她吵架,而是堅持自己認為正确的事。

“真理也有角度問題,在某個方向看起來,真理只是一篇笑話。”她的口氣僵硬,眼見就要長篇大論,和他大辯特辯。

但他不想吵架、不想挨訓,只想和她愉愉快快地過完今天,于是他及時轉換方向。“那我說的這篇笑話你喜歡嗎?”她懂他的影射,笑出聲,這個男人很懂得化解危機,難怪會是談判桌上的第一把交椅,他的家教費付得半點不冤。

他們來到展館門口,拿走鑰匙圈,那是他們以小白嫁為背景合拍的照片,照片裏,她笑得滿臉燦爛,而不笑的他也n列開嘴唇,眼角眉梢處,挂上稀有的溫柔。

她對着鑰匙圏看了很久,同意又同意,微笑的他很帥、很好看、很美。

“一人一個吧!”

她把鑰匙圈遞給他,他看一眼,收下。

離開展館前,他們發現有原住民在賣琉璃珠,夏日葵拉着他、加快腳步走過去,老板見到顧客上前,揚起笑容,牙齒在li黑皮膚的映襯下顯得更雪白了。

“客人,參考一下,很漂亮的啦。”

夏日葵回他一張笑臉,拿起兩條珠子,老板趕緊介紹。“小姐,這是太陽之光,有尊貴的意思,在我們族裏是頭目高貴身分的代表,所以啊,頭目結婚一定要有太陽之光做聘禮,才算隆重的說,先生可以挑挑。”

“啊這條是孔雀之珠,代表堅定不移的愛情,很多女生都很喜歡買這個孔雀之珠,小姐,你要不要挑一條?”嚴幀方随手拿起一條。

“先生,這是太陽淚珠,代表心裏充滿不舍和懷念。”聞言,他把太陽淚珠放回去,夏日葵瞄他一眼,向者板買下手上拿的兩條,她把太陽之光套到他手上,嗯……者實說,有點不倫不類,不過尊貴的太陽之光就該配高高在上的他。

“你知道琉璃珠是怎麽來的嗎?”夏日葵問嚴幀方。

“你知道?”他懷疑望着她,夏日葵看起來不像有原住民血統。

當然知道,故事是外婆告訴她的。說是她的原住民朋友講的,而那個原住民朋友也是從他外婆那裏聽來,原住民故事沒有文字記載,多是口語相傳。

“在很久以前,排灣族的人覺得自己在婚禮上沒有漂亮的珠寶可以戴,就向上天抱怨。有一天,大祭司接到上天的神谕,就讓族人去抓各式各樣的蜻蜓,把它們的複眼取下來,裝滿一百簍子,然後琨上木灰、覆蓋起來。經過一天一夜,蜻蜓的眼睛變成色彩缤紛、晶瑩剔透的琉璃珠,從此他們便有了漂亮的珠寶可以倆帶,族人都充滿感激,認為這是上天給予他們的恩賜。”

“好啦,聽完故事,你想到什麽?”

“那是真的神谕還是大祭司的詭計?我認為,他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才會編出這等荒璎故事。”他提出質疑。

“你對人性有嚴重的不信任我。”

“我深信,人類不會做對自己沒有利益的事情。”

“是嗎?那史懷哲呢?充斥在世界各地的慈善家呢?”

“他們不是留名于世了?”

她擠擠鼻子,滿臉的不茍同,人心哪有他想的那麽市儈。

“所以呢?你知道這個故事的時候,心裏是怎麽想的?”他反問夏日葵。

“知道這個故事時,我還很小,我想的是,一百簍蜻蜓的眼珠子耶,蜻蜓爸爸、蜻蜓媽媽很可憐,蜻蜓寶寶一定吓到不知所措。”

“人類習慣殘忍地對待和自己不同的生物。”

夏日葵側過臉,輕咬下唇,靜靜看向嚴幀方。

“怎麽了?”他被她專注的眼光看得有些尴尬。

“你不只對人性懷疑,還有許多不滿?”

“說錯了,不是不滿,而是了解透徹。當你知道人性殘忍,看見殘忍的事件,鮮會感到害怕;當你知道人性貪婪,發現別人對你不是真心而是有所求,就不會感到失望;你越了解人性,越不會對周遭人存有過度期待,更不會因為別人達不到你的期望而失望沮喪。”她認真聽完,才明白,他不是對人性懷疑失望,而是習慣把人性标準壓得很低,好教自己不失望,誰讓他失望過嗎?讓他變成驚弓之鳥,讓財再對人……心生期望?

接下來一個星期,嚴幀方不是關在房間裏工作,就是讓夏日葵帶着他到處跑,他們去南灣坐香蕉船、玩海上摩托車。

雙雙落水那一刻,他驚得回不過神,他在海水裏面拼命尋找夏日葵,直到看見她冒出水面,一顆心才擺回定位。

他心生調皮,潛進海中、游到她身邊,一把将她抱進海水裏,夏日葵吓一大跳,害得她浮出海面時又咳又嗆,兩手兩腳圈抱住獅放,他成了她的救生圈,而他發覺,被她緊緊擁抱的感覺很教人興奮。

他們去墾丁牧場喂牛,在草原上跑來跑去,玩那種很幼稚無聊的追逐游戲。

很無聊、很沒氣質、很與他的身分不搭……但他們笑得很開心。

那天,他愛上拉着她的手,逼迫她的小短腿跟上自己步伐,她跟不上,一邊求饒一邊笑。

他們去墾丁大街,嚴幀方這輩子沒吃過那麽不衛生又便宜的路邊攤,但夏日葵拉着他一攤一攤試,他從剛開始的勉為其難到後來的越吃越上瘾,于是,他又多了一頁人生新閱歷。

他們去佳樂水、帆船石、白沙灣,他們去恒春古城、去阿嘉的家、去貝殼砂展示館,他們逛過墾丁國家公園、社頂自然公園……他們留下無數張照片。最後行程結束了,他必須離開墾丁,回到那個很先進、很文明、很方便也很人擠人的城市裏。

于是,他們又來到那個夜晚、夏日葵說故事的海邊。“謝謝你。”他說o“不客氣。”她回答。

他拉起她的手,不是十指交握,只是朋友間的手拉手,他的左手戴着太陽之光,她的右手戴着孔雀之珠,他們在長長的沙灘上留下兩行足跡。

今晚的他們都有點沉默,腳步有點緩慢,心情有點……低落……“我喜歡你外婆的廚藝,她做的菜很好吃。”他總算翻出一個話題來講。

“怎麽比得上你們家的五星級大廚。”

“我們家大廚是不是五星級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做的菜都是冷的。”她笑出聲,硬硬的臉部線條變得柔軟。“哪有菜做出來會是冷的,一定是你為了工作,延宕用費時間。”在這裏,開飯時間固定,誰不來便不等誰,不愛吃殘羹的人,就得學會遵守用餐時間。

“也許吧,我習慣用工作下飯,吃進去的食物都像在嚼蠟。”

“所以喽,賺錢重要、工作成就重要,生活品質也很重要,否則,一來,現在不是亂世,你想名垂千古是不可能了,二來,你賺再多都是替他人作嫁,人生啊,花掉的才叫做財産,來不及花的都是遺産。”

“你在危言聳聽?”

“我的危言聳聽會讓你試着改善生活品質嗎?”

“也許。”

“那好,我不介意繼續危言聳聽。”

他望着她,笑了,她看着他,七天來第無數次贊嘆,他笑起來不是普通帥。

“真的不想回臺北?”他再問一次。

嚴幀方心裏很舍不得……她的笑容。

臺北?她苦笑,曾經那裏有她的夢想,她夢想帶着妹妹在那裏成家立業,在那裏把自己變成女強人,也在那裏親手打造一個父母親來不及參與美好的家庭。

現在她只能滿腦子計劃,如何在自己病情惡化後,玫瑰和外婆有人照顧。

“不回去了,我要在這裏經營外婆的民宿。”她說得斬釘截鐵。

“說實話,我不認為這間民宿能夠經營得起來,除非打掉重建。”

“育康說這房子的主結構很好,不需要打掉重蓋,只需拉拉皮、整整型,就能改頭換面,替外婆完成千萬富翁的夢想。”

“那需要花不少錢。”

“別忘記,我曾經是貴公司的超級戰将。”而且她的投資理財也很有一套,她可是嫒嫒眼中的菁英級人物。“你相倌傅育康的話?”他念的是商學院,卻接連八年拿不到畢業證書,“他有不少得獎作品。”

可憎那些只是學生時期的作品,雖然有不少建築設計師看好他,可是不知道他有沒有足夠的實務經驗?整型失敗的例子随處可見吶……不行不行,她得往好處想,嗯,他在談起整修事宜的時候,眼光是自信的、态度是驕傲的。”用這種眼光和态度對人,表示他胸有成竹……吧?

“得獎作品?我以為他念的是商學院。”

“本來是,後來沒有興趣就轉學了,家裏不知道他改行,他說,如果轉系梢息傅出去,他就別想拿到足夠的學費。”她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拍上他的肩膀,鄭重叮咛。“這件事,你千萬別告訴別人,我指的那個別人是……”

“我明白,是他的家人。”這是大八卦,沒想到傅育康居然敢違反傅伯父的意願,獨生子不肯接棒……這消息傳出去,的确會鬧出大事。“所以呢,他有拿到畢業證書?”

“有,他從研究所畢業後,在教授的推薦下,拿到一間頗具知名度的建築事務所聘書,但他父母親用長輩病危的消息把他騙回臺灣,他急着趕回去,但身分證、護照……所有證件全被扣下,他只能選擇投靠我,只能跟着我回墾丁,用一身本事換飯吃。”

“你和他感情不錯?”

“還好吧,我和他不很熟,也就認識七天,你來墾丁那天,我在臺北遇見他、認識他。”

“然後,就把他帶回墾丁?”他眼底滿是不贊同,眼神讓人不舒服,她不過是收留一個男人,弄得好像她在自家房間養了一條小狼狗。

“不然呢?我從小就想當偉人,當偉人不簡單,要做很多事。”偉人?嚴幀方失笑,收留傅育康和當偉人有什麽關系。“比方?”

“比方,盡全力幫助窮困僚倒的人。比方,把溫暖帝給冷漠的人,把熱情帶給不懂得幸福的人。比方,鼓勵對未來失去期待的人。比方,把用不着的財産,捐給貧窮的好朋友……我遇見傅育康的時候,他又破壞了一次相親會,他父親氣得停掉他的卡,要他自生自滅,所以我把他撿起來養了,我在盡全力幫助窮困潦倒的人。”夏日葵說完,自己都覺得厲害,她居然把那些條例背得清楚分明,想當年背南京條約、馬關條約時,有這麽認真就好。

“你在開玩笑?”

嚴幀方聽到把溫暖帶給冷谟的人、把熱情帶給不懂得幸福的人時,他以為她在影射自己,但聽到後來又覺得……他眛緊眼睛,試圖從她臉上看出端倪。

“開玩笑?你這是在污蔑我的人生志向。”她嘟起嘴巴,正色道。

他還是盯着她,沒說話,臉上卻擺明不相信。

“好吧,你等等,我證明給你看。”

她找出手機,撥出號碼,不多久楚嫚嫚接起來,她打開擴音器,對着電話那頭說:“嫚嫚,你記不記得我的人生志向是什麽?”

“誰不知道,你要當偉人咩,怎樣,有沒有開始濟弱扶傾,盡全力幫助窮困潦倒的人?”

“有,開始了,謝啦,下次再聯絡,拜!”她沒等楚嫚嫚抗議就把電話挂掉,然後搖搖手機,神色張揚的說:“怎樣,我沒說謊吧。”他扯扯唇角,把她的手機接過來,在上面按入一組號碼、撥通,他的手機響起,他有了她的手機號碼。

“下次到臺北的話,給我一通電話。”他說。

“你是大忙人耶,我怎麽敢去打擾你。”她痞痞笑道。

“再忙,和朋友喝杯咖啡的時間還有。”他也跟着她要痞。

他人生中遇見的每個人,對他或多或少都帶有某些目的,所以他有夥伴、有同學、有下屬……他與各種不同人聯結出關系,但那些關系裏頭,沒有一個叫做“朋友”。

“好啊。”她回應得很熱情,現在他們是朋友與朋友,不是上司與員工,這七天的免費導游,值得!“等民宿整修好了,我送你三天兩夜招待券,就當是……回饋你的咖啡。”

“好,說定了。”他喜歡她的熱情,所以用熱情還熱情,他握住她的手,更緊。

“嗯,說定了!”她舉起交握的手,用力點頭,從現在開始,他是她的朋友,是除嫒嫒之外,第二個交心的死黨。

“那……我明天就回臺北。”

“好,有空給我撥電話。”

“那……傅育康,你別靠他太近。”

“為什麽?”

“他很風流,交過各種膚色的女朋友,她們湊在一起,可以組成一個聯合國。”他居然在說人家壞話,唉,他的品性向下沉淪中。“哇塞,他這麽有行情?既然這樣,他為什麽還需要相親?”

“因為他家裏的長輩對于血統、基因有嚴格要求。”這是笑話,他表現出難得而珍稀的幽默。

她也幽默回道:“那我肯定也不符合要求吧。”

“為什麽?你對自己沒自信?”

“和自信沒關系,事實上,我有貧窮基因。”

他不知道幽默來、幽默去,就是某種形式的打屁,但他感覺這種交談方式很不錯,因此決定繼續。“貧窮不是一種固定的顯性基因,它可以就用幾樣名牌貨給掩蓋過去。”

“但本質是不會改變的,買狗都要調查它的祖宗十八代,我認為讨厭聯合國的傅家長輩們,肯定會把我家祖宗從墳裏刨出來做人身調查。”

“別人家的長輩我不知道,但是傅家伯父……确實會,有空去上一炷香,告訴你們家的祖宗嘴巴嚴一點。”

“為什麽要嚴一點,間就什麽答什麽,擔蕩蕩、光明磊落,咱們雖窮,卻窮出一身傲骨,別說傅家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傅育康咧……”他們一路說、一路走,沿着海岸線,落下一地細碎的欣喜歡愉。

這個晚上,他很開心、她很高興,回去的時候,他開着車,繞着墾丁不停往前行,他打開車窗,他不再介意魚千的腥臭味。迎着風,他只聞到她淡淡的發香,像那個坐在小綿羊後座的夜晚。

對于玩,他心底有新定義了沒?

有的。他想也許到死掉那天,讓他挑出人生最幸福的一段,他會選擇墾丁七日游。

隔天,他向LILY姐道再見。

結完住宿費用後,夏日葵送他到車子邊,她揮揮手,指着他腕間的琉璃珠說:“尊貴的頭目先生,加油!”他點了下頭,發動車子,她沒追出來,只是遠遠地看着他的車子慢慢離開視線。而他,從後視鏡裏,一次、兩次望着她逐漸模糊的身影。

他突然發現,她有很多黃色的T恤,陽光下,黃色的向日葵、黃色的阿葵……夏日葵并不知道,回臺北之前,他刻意繞到海洋館,買下太陽淚珠,那個代表心裏充滿不舍和懷念的太陽淚珠……

嚴幀方回到家時已經不早了,他打算在進公司之前先把這幾天的考察報告再整理一遍。

七天前,他對這個案子不感興趣,但七天後,一朵開得燦爛罐眼的向日葵,讓他對太陽的故鄉充滿興趣。

也許,在墾丁蓋飯店是個不錯的計劃。

夏日葵說:“我知道有很多地方,當地政府為了在地觀光,集合一些人、一些力量,幫助當地進行産業轉型,我在考慮,是不是買下鄰居伯伯那塊地,辟成休閑農場,養點魚、種點有機蔬菜水果,讓來渡假的客人們除了玩水,還能多一些不同的選擇。”

他想也不想就回答:“做吧,我投資,你把休閑農場做大。”

她偏着頭望他老半天後說:“看來,你對“休閑”開始感興趣了。”

明明就是,他卻故意搖頭回答,“不,我還是對賺錢比較有興趣。”

她并沒有急着說服他,超級戰将不是當假的,她很清楚,想要說服人,除了言語行止,更重要的是對方的認同,如果他只是嘴巴上認同自己,卻打心裏不屑,那麽任何的說服都只是笑話。

因此那天下午,她帶他去逛墾丁國家公園。當他們走到一線天,她和他站在窄窄的岩壁洞穴裏面,滿身大汗的他們迎來一陣親,頓時,暑氣全梢。

他們坐在外頭的椅子上,背對着背聊天,你一句、我一句,東搭西聊、漫無目的,他沒有告訴她,但他打心底同意,自己對“休閑”已産生濃厚興趣。嚴幀方低頭,從口袋裏掏出剛買的琉璃珠,分手不過短短幾個小時,他已經嘗到不舍與懷念,他想打個電話告訴她,但,告訴她什麽呢?

告訴她,我已經到家?還是問她,沒有我的海邊,還好嗎?

他苦笑,搖頭,電梯在這個時候打開,當!

他握緊琉璃珠,擡起頭,卻不經意望見一張帶着淚水的臉,沉重迅速漫入心間……他不動,她也不敢動,她深吸氣、向前一步,往前走,電梯門卻在這時自動關起,她急急追上前、大聲說道:“幀方,我和兒子快被趕出去了!”

說不清楚,心裏頭悶悶的是因為什麽,大概是……太累?

夏日葵送走嚴幀方後,回房間蒙起頭睡大覺,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是被一陣強過一陣的敲門聲給吵醒的。

夏日葵推開棉被、滿臉痛苦與無奈地走下床,兩條腿在床腳下摸素半天才找到拖鞋。她一把拉開房門,閉關好幾天的傅育康終于出現,他抱着電腦和設計圖,滿臉得意地望向她。

“設計圖畫好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她露出笑臉說:“好啊。”

她退開一步,讓他走進房間,傅育康展開設計圖,唠唠叨叨在她耳邊解說。眼看計劃一步步實現,她應該開心興奮才對,但她實在提不起精力,他的話,十句有七句會自動溜出耳朵外。

他打開電腦,把預覽的立體圖展示給她看,電腦裏面的新房間讓人眼睛為之一亮,他很厲害,能夠把鬼屋弄成既獨特又有風格的超級民宿,難怪他在國外會頻頻得獎,把這種人擱在商學院,簡直是暴殄天物。

照理說,看到這麽美的未來風景,她應該大叫大笑,跳起來轉三圈,然後跑到隔壁拉玫瑰一起過來想象美好的“錢景”,問題是……她提不起勁,除了傻笑、除了一雙驚豔目光,她擠不出更多精力。

傅育康終于感5”不對,他停下解說,細細觀察她的眉眼五官,遲疑問:“難道你不喜歡我的設計?”

“誰說,我喜歡得很,你打算什麽時候動工?”

“你“喜歡得很”的表情太古怪.”他模仿她的口氣,好半響後搖頭,還是不對。

“要我發誓嗎?好!我發誓,傅先生,你是天才、你是英才、你是天生的設計師,本民宿能夠聘請到你,是我們最大的榮幸。可以了嗎?”

“不可以。”他皺眉。

“不然你要怎樣?”她都沒發現,自己的口氣有多不耐煩。

“我要你驚聲尖叫!”他握緊兩個拳頭放在臉頰兩邊,笑得一臉很欠扁,他拉高嗓子嗲聲嗲氣,“我真是太幸運了,居然出門吃個東西都會撿到寶,康,你是我生命中的貴人,你是我的再造恩人,我愛你、我喜歡你、我敬重你,你是我目中最重要的男人。”最後,他尖叫一聲,蹦兩下腿、搖三下肩膀、送出四個飛吻,充分示範了正确的誇贊法。

夏日葵再也忍耐不住,笑了。“你在要什麽寶?無聊!”

“會笑了?那就好,你再這樣下去,我會誤以為你舍不得嚴幀方回臺北。”他似笑非笑說。

“舍不得?我以後是要開民宿的,走一個客人就舍不得一回,那還有完沒完。”

“嚴幀方于你而言只是個客人?”

不,他不是,他是朋友!這話沒什麽不好說出口,但不知道為什麽,話到了嘴邊,她就是無法說。

她沒好氣敷衍他,“不然呢?”

她的敷衍卻意外地換來他一張大笑臉,傅育康說:“那就好,害我擔心好幾天。”

“擔心什麽?”

“你喜歡他,擔心我表白得太慢,擔心你被他搶走。”

“你在說哪一國鬼話?”她輕嗤一聲,撇過臉,走到化妝臺邊,拿起發圈把長發束起來。

突地、她定住動作,因為她想起他說過,“你的頭發放下來很好看。”真的好看嗎?她看一眼鏡子,重新把頭發放下來,左看、右看,好像真的還不賴。那就放下來吧,他是個嚴謹的人,說出口的話肯定經過深思熟慮。

“……你說呢?可以嗎?”他走到她面前問。

夏日葵回神,錯愕地望着他的滿臉興奮。“對不起,你說什麽?”唉,他垂下眉毛、垮下雙肩,那麽重要的話啊……她沒聽見……“你是真的沒聽見,還是故意假裝沒聽見?!”他燃起一股火氣。

“你的話很糟嗎?會把我惹火嗎?為什麽我要假裝沒聽見?”三個連續問號,把他問得更火大了。她以為他是會輕易打退堂鼓的男人?惜!他最大的優點就是勇往直前!

“我說,我很喜歡你,怕嚴幀方中途插隊把你槍走。夏日葵,聽清楚沒,我喜歡你、我要追求你,在裝溝民宿的這段期間,請你好好觀察我,如果覺得我能夠通過你的标準,請允許我當你男朋友!”女人聽到這種話,會有什麽反應?傅育康在心底暗自猜測。

她會滿臉震驚,捂着嘴巴問:“為什麽這麽突然?你喜歡我哪裏?”如果她這麽間,他就告訴她,“從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你了!喜歡你大口吃東西的模樣,喜歡你仁慈、善良、願意收留我,以前那些女人接近我,是因為我的口袋金光閃亮,而你不同。”幸好夏日葵的反應和他猜想的不一樣,她沒間他想象中的問題,而他也沒有回答自己預計的答案,否則她肯定會很無情地說:“對不起,我收留你不是因為仁慈善良,而是因為我想利用你。”

這個時候,夏日葵心裏想的是——

第一,嚴幀方不是中途插隊,他早已經在她心裏很多年,她不确定過去六年,那份情愫有沒有在自己心底生根,但她确記這七天,那個小秧苗成長茁壯不。

第二,嚴幀方完全沒有插隊意圖,他只當她是朋友,一個教會他玩耍、培養他打屁能力的好朋友,一旦回到他熟悉的生活環境,“休閑”就;該被束之莴閣。

“我,講的話很好笑嗎?”傅育康被她笑得臉紅、腦子發漲。

“是很好笑啊,傅育康,你給我聽清楚,我對加入聯合國不感興趣。”

“什麽意思?你有獨特的政治立場?”他雙手橫胸,由上往下俯視。

“據可靠消息,你很風流,交往過各種膚色的美女。”他細細一想,大叫,“嚴幀方居然毀謗我,我還以為他是正人君子。”

“是毀謗嗎?你确定。”

“我是交了一些外國女朋友,不過還沒有到達組織聯合國的标準。”他抓抓頭發,有點小腿。“有道理,你只在美國待八年,要湊齊一百九十幾個會員國是有點強人所難。”她還在嘲笑他。“可惡的嚴幀方,我就知道他喜歡你,他用暗步!”他氣急敗壞,又叫又跳。

他越叫,她就笑得越厲害,抱着枕頭問:“說實話,你今年有沒有篩檢過?”

“篩檢什麽?”

“愛滋病。”

“夏日葵,你可以再更過分一點。”

“你生氣,是因為我說對了?”

我生氣是因為你把我瞧低,我沒病,我很注重安全性行為。”

“不對,你明明有病。”

“對,我有病,是王子病,你有建議的醫生嗎?”

“有,名醫在國防部,你應該去當兵,軍營裏面專治這種病。”她一面說一面笑,笑彎了腰,用大笑特笑掩飾心中的悶悶不樂,她想,不管心悶的原因是什麽,都會好起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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