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蓬萊說
章一
大荒東北隅中，有仙山蓬萊，山中有靈，其狀若龍蛇，翼展百裏，能喚風雨。
山靈盤踞五千年有餘，是日，忽聞天雷聲動，騰雲而起，自此無人知其蹤影。
——
“趙局，有活兒了。”
趙雲瀾心無旁骛對着手機，食指一點打出一對二。
祝紅額頭上出現了兩根青筋，案卷拍到了辦公桌上，“趙局，現在是工作時間！”
地主打出了四個K，上家發了個要不起，趙雲瀾義憤填膺的放下手機，瞪着祝紅沒好氣得說，“幹嘛，我養你們是吃白飯的啊，什麽事兒都要我出馬？！”
祝紅決定不跟這個欲求不滿導致更年期障礙的昆侖山神一般見識。自從沈教授帶學生去做為期一月的異地考察之後，趙雲瀾就閑得仿佛要淡出鳥兒來，偷懶摸魚也就算了，這脾氣也一點都不知道收斂，再過幾天估計都能上梁揭瓦了。
“要是一般的事情我會來找你嗎？你自個看看吧。”
趙雲瀾将信将疑得翻開卷宗，沒看兩眼就炸了。
“又是這鳥貨，我非弄死他不可！”
虛空中浮現的長鞭一震，這就要遁地而去了，祝紅急忙喊住他道，“別急，你看清楚點！他是受害者！”
這也不能怪趙雲瀾看走眼，誰能想象那家夥能是什麽受害人？天沒給他掀翻半邊都算輕松的了。
趙雲瀾又仔仔細細看了下卷宗。
靈魂出竅這種事确實不算常見，近來一個月龍城偶有發生類似事件。好端端一個人莫名其妙就三魂不見了七魄，行屍走肉般木木癡癡。特調局也派人調查過，沒查出什麽所以然來，好在丢魂的人頂多不過三五天就自行恢複了正常。
趙雲瀾期初也疑心是什麽精怪作亂，要知道龍城是在他的管轄地界內，無論什麽妖魔鬼怪都恨不得離他十萬八千裏遠。
當然，這得除開某個讓他恨不得扒皮抽筋的死妖怪。
自從妖貘作亂一事之後，他算是十分勉強得接受了夜尊的存在，畢竟按沈巍的話來說，如今他有金身護體，不能算是完全的妖魔，況且大封也被毀了，要重新封印他也不知道該關去哪兒，總不能在特調局挖個坑把他給埋了吧。
本來眼不見為淨也就算了，但那貨好死不死就要賴在龍城，低頭不見擡頭見，隔三差五就和自己鬥個天翻地覆。上回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兩個人差點就沒決戰龍城之巅了，趙雲瀾使出了神力，夜尊連法杖都拿出來了，最後驚動了土地神，個個跑他面前來求他們換個地方打，這事才不了了之——某個人也被家屬拎回去做普法教育了。
這就叫八字相克，天生不對付。
趙雲瀾站在古玩店門口感到深深的頭疼。
不過好在某位家屬還是深明大義品行端正的，趙雲瀾只是覺得地藏王菩薩應該換副眼鏡，識人不清這四個大字簡直刻在了他的腦門上。
木門從裏面被人拉開，一身黑色西裝的裴文德站在他們面前。
他面容清俊，黑色眼眸沉郁而森冷，表情常年看不出喜怒，見到是他也只是稍微挑了挑眉毛。
“趙局長，你怎麽來了？”
趙雲瀾還沒來得及開口，祝紅就搶先一步湊上去說，“裴先生，我們聽說出事了，你還好吧？”
膚淺。
他忍不住在心裏吐槽，這女人果然善變，前兩年還說暗戀自己，這只見過一回就移情別戀了。不過他還沒好意思告訴祝紅眼前這人都快彎了一千多年了，名副其實是她口中經常挂着的死基佬，而且估計還跟自己一樣是幾百年翻不了身那種——啊呸！咒誰翻不了身呢！他可多的是機會！
裴文德态度優雅而克制，淡笑道，“多謝關心，你們是為了他的事而來吧，剛巧，他已經醒過來了。”
趙雲瀾朝祝紅投去個‘你看我說沒事吧’的表情，打了個呵欠預備打道回府，祝紅則強行拉住他胳膊，朝裴文德義正言辭得說：“這事兒現在歸特調局管，我們還沒查清楚到底是什麽原因，裴先生你務必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
裴文德覺得她說得有理，便讓了開去引他們進來，嘴上說道，“其實我也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跷，竟然連他也沒覺出有什麽異樣來。”
趙雲瀾朝祝紅瞪眼，這麽點小破事讓林靜來解決不就完了，何必拉上他堂堂局長，況且他是真不想見到那只說話刻薄陰陽怪氣成天不幹好事的死妖怪。
祝紅懶得理他，難得有機會跟裴文德套近乎，她可不會放過。
雖說趙雲瀾這死基佬已經死會了，但沒想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還有這麽一個優質股。英俊中又帶了那麽點高冷，雖然不夠平易近人但是習慣了趙雲瀾的吊兒郎當，裴文德這正經八百又禁欲十足的類型多難得。祝紅只知道他是地藏王轉世，林靜上回碰到他還差點跪下來喊阿彌陀佛，據說因為什麽幾千年前的恩怨來到現世無日無夜感化那只死妖怪，多麽寬宏的氣魄。
——等到後來她明白趙雲瀾口中的“無日無夜”到底是什麽意思，悔得腸子都快青了。
這群活了成千上萬年的死基佬沒一個好鳥！
屏風背後坐着一個人影，懶洋洋翹着腿靠在太師椅上，一頭雪白華美的銀發垂落在地上。那張和他們沈教授如出一轍，但一眼就能讓人分清的俊美臉孔上挂着副惹人生厭的假笑，眼都懶得擡一下，悠悠得說：“小裴，我不是說我頭痛嗎……你就別讓不幹淨的玩意兒進來了……”
趙雲瀾抱着胳膊冷笑道，“這裏還有比你這死妖怪更不幹淨的玩意兒嗎？”
“怎麽，又想打架？”夜尊勾起唇角，微眯了眼睛，朝随後進來的祝紅說，“正好啊，我挺喜歡吃蛇肉。”
祝紅下意識往趙雲瀾身後一藏，一神一魔針鋒相對，空氣中都能聞到火藥味。
裴文德走到他身邊，緩緩撫着他長發，語氣中帶着十足的寵溺說，“你才剛醒過來，就不能老實一點嗎？”
夜尊沖他笑了一聲，擡手将他摟進了懷裏，貼着他勁瘦的腰身無賴道，“我是真頭痛……別管他們，你再安慰我一會兒。”
“我還要怎麽安慰你？”裴文德無奈得搖了搖頭，“他們是來找你談正事兒的。”
“只有你才是我的正事……”夜尊旁若無人得說着讓人一身雞皮疙瘩的話，“再叫聲老公來聽聽？”
裴文德輕咳了一聲把他給推開，低聲斥道，“胡說八道！”
夜尊望着他笑得花枝招展。
趙雲瀾看着身邊傻眼的祝紅，十分虛僞得在心裏嘆惋了一聲，頗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這總不能次次都只惡心到他一個人吧。
“所以到底是什麽情況？我可沒空看你們秀恩愛。”
夜尊瞥了他一眼，裴文德先開口道：“我們也聽說了前段時間的丢魂事件，所以他昨晚突然沒有知覺時我也想到了這一點。我讓王綏去找陰間小鬼調查一下原因，沒想到也驚動了你們，但是他今天醒來後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趙雲瀾覺得蹊跷，“你和其它人可不同，普天之下無根無魂之人也就剩你一個了，照理說最不應該被影響到的人就是你。”
夜尊也沒搞明白，“我沒感覺到什麽妖氣，小裴說我睡過去足有整整一天，但對我來說就仿佛眨眼一瞬，并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裴文德有些擔心他，“現在還頭痛嗎？”
夜尊笑了笑說，“好多了，是我不好，昨晚停在那種時候……”
“閉嘴。”
“哦。”
趙雲瀾有一種想要回家的沖動。
“不過……”夜尊遲疑了片刻說，“眨眼間我好像看到了一些意象，很模糊，像我曾經去過的一個地方……”
三人忙問具體是什麽地方，夜尊卻忽然坐直了身體，蹙眉朝衆人問說，“你們沒聽到鈴聲嗎？”
鈴聲？
趙雲瀾覺得很是古怪，他們沒有一個人聽到異樣的聲響。
夜尊似乎複又頭疼，他抓住了裴文德的手，恍惚間那意象似又重回他面前。
“蓬萊……”
這二字趙雲瀾并不陌生，蓬萊仙山與昆侖山位于大荒兩端，皆是盤古開天地以來便已存在的靈山神脈，但為何此刻會從夜尊口中傳出？
“蓬萊……鈴聲……”
趙雲瀾心念轉動，正有想法躍之而出時，店中本來空白的地方突然升起一陣雲霧！霧氣瞬間四溢而出，很快便伸手不見五指。趙雲瀾催動法咒散開濃霧，但店中轉瞬之間便已空空如也。
祝紅見夜尊二人陡然消失了，忙問道，“發生什麽了？”
趙雲瀾在那雲霧散去處隐約聽到了銀鈴之聲。
他總算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雲煙霧繞，清脆鈴聲自四面八方圍聚而來。
那鈴聲古怪，時而短促時而悠長，輕重緩急完全不似人間樂器。
裴文德被那鈴聲幹擾，只覺得恍恍惚惚，神志昏聩，三魂七魄都好像被那鈴聲從體內勾出。
“看着我。”
霧霭中他聽見了夜尊的聲音，循着那沉穩聲線他總算找到了夜尊的眼眸，深若寒潭的目光幫助他找回了自己的魂魄，逐漸恢複了清醒。
夜尊牢牢環住他的腰身，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裴文德搖了搖頭，“我們在什麽地方？”
“不知道，但不重要。”
雖然不清楚是什麽玩意兒在作亂，但是敢在他面前裝神弄鬼豈不是找錯了對象。
夜尊幽黑雙眸之中閃過一道紫光，頃刻間霧氣化為虛有，眼前瞬間開闊，山石喬木錯落有致，古樸盎然，遠處山脈層巒不絕，林間綠意蔥郁，草木幽香袅袅，頗有些仙山靈韻的味道。
裴文德對這突如其來的移形換位也有些愕然，并且他突然聽到身邊這家夥很古怪得來了一句。
“完了……”
每次夜尊念出這句臺詞都沒什麽好結果。
“你又幹什麽了——”
他話音未落，那四周如清嘯般的鈴聲倏然收攏，化作了一句他聽得清清楚楚的人類語言。
“夫君！我找到你了！”
一個人影從背後猛地撲了過來，雙臂一環便把夜尊給抱住了。裴文德被一陣狂風吹到了一邊，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只見夜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閃現到了十米之外，臉上還裝得一本正經得說，“誰啊你，別亂喊。”
裴文德冷笑了一聲，連白眼都懶得翻給他了。
憑空出現的是一名白衣少年，約莫不過十七八歲的樣貌，面容精致，雙眸含情，正依依不舍得望着夜尊說，“夫君，你怎麽讓我等了這麽久？”
夜尊表情十分有趣，想裝得若無其事又難免帶上了幾分尴尬，兩只蠱惑人心的漂亮眼睛委屈巴巴得朝自己眨，“小裴，我真不認識他。”
裴文德抱着胳膊冷聲道：“別人叫你夫君呢，你不答應兩句？”
夜尊又不要臉得用法術把自己拽去了他懷裏，貼着耳朵幽聲說，“你叫我，我就答應。”
裴文德實在是無力跟他鬧騰，揪着他長發說，“你到底又在搞什麽名堂？！”
“我這是被人搞了，你難道不相信我嗎？”
“呵，我要不信你，還能跟你站在這兒嗎？”
“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
這兩人無時無刻能進入旁若無人的狀态，平時可能也就讓趙雲瀾惡心兩下，這白衣少年可着實受不了了，醋意十足得喊道，“夫君！千年前你在蓬萊山同我借陰陽鏡時，答應了會娶我的！”
裴文德聞言一怔，呆呆得看向眼前人說，“他說的是真的？”
夜尊簡直想用法術把那少年的嘴給封住！
“我怎麽可能答應……”
“八成是真的。”
伴随着一陣幸災樂禍的笑聲，趙雲瀾拉着祝紅出現在三人面前，那少年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畏懼，但随即笑盈盈貼了上去，“昆侖君，好久不見了，怕是有五千年了吧。”
趙雲瀾端起了神仙的架子，面無表情得說：“羽嘉，你行啊，五千年不見學會禍亂人間了。”
羽嘉對着他不敢造次，低眉順目得說：“我知錯了，昆侖君，但我只是在叫他的名字，誰讓他不回答我呢？”
祝紅是最搞不明白的了，“他到底是什麽人？”
“這家夥是上古神獸，什麽飛龍鳳凰都是這家夥的後裔，追溯起來倒差不多與我同歲了。”趙雲瀾實在頭大，“那鈴聲就是他的叫聲，凡人聽見後魂魄不穩，才會出現這一堆破事！羽嘉，女娲讓你在蓬萊山幫她看守法寶，你居然監守自盜？！”
少年覺得委屈，“這怎麽能算是監守自盜呢，我只不過借給了夫君，有契約為證，他是要還我的！”
說着他便從袖中取出了一紙書信，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看不懂的符號，唯獨角下落款裴文德倒是熟悉得很。
他一把揪住了夜尊的衣領，“你還說不記得？”
夜尊幹笑了兩聲，“那麽久的事情了……”
“白紙黑字，你可是答應了千年內若不還我陰陽鏡就得與我在一起。”羽嘉底氣十足得說，“千年之期早已過去，你卻不來赴約。若不是我前些日子見天雷震動，知道是你手中法杖的威力，我還找不到你呢！”
趙雲瀾想起了一個多月前他和夜尊差點打起來那回，想必羽嘉就是那時自蓬萊山入世，才引起了這一連串的怪事。
羽嘉眼中淚光閃爍，十足可憐得說，“昆侖君，我知道給人間帶來了麻煩，你不會責怪我吧？”
“我怎麽會怪你呢？”趙雲瀾轉頭露出了狡黠的笑，“怪就怪某個人自己答應了你，哈哈！”
夜尊覺得這會兒要滅口的可真不止一兩個了。
裴文德目光鋒利如刀，冷意滲人，責罵他道，“你怎麽能答應這種事情？！”
他還記得當時夜尊告訴他自己尋得了一件可供元神安身的寶物，卻未曾料到這居然是應許了別人盟誓而來的。
這混蛋！
夜尊委屈道，“其實我當時壓根就沒在聽他說話，我好像就回了兩個字，随便……”
趙雲瀾在一旁說風涼話，“那你還真是挺随便的。”
“你少廢話！”夜尊轉頭瞪了他一眼，又痛定思痛道，“小裴，是我疏忽了，但你應該明白我也就随口那麽一說……這紙上寫得什麽玩意兒我看都懶得看，不作數的。”
“夫君！你怎麽能騙我？！”羽嘉不依不饒得擠到了他們中間，夜尊煩他要死，這會兒要不是裴文德臉色不太好看，他當場就能把這小崽子給治了。
裴文德本來懶得理他，這家夥是個什麽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幾千年來都不是個省油的燈，估計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坑蒙拐騙。這回債主找上門來理應讓他吃點苦頭，但是白衣少年拽着他胳膊的手實在是越看越不順眼。
最倒黴的就是一千多年前吃錯了藥答應了要和這家夥禍福同擔，裴文德不動聲色得把夜尊拉回了自己身邊，重重嘆了口氣又盯了他半晌，最終無可奈何得道，“我哪舍得生你的氣。”
夜尊笑着摟過他的腰說，“等回了家你想怎麽罰我都行。”
惡心，真的惡心。
趙雲瀾覺得這趟渾水真是攪得他胃疼，還是趕緊解決了讓他回特調局鬥地主吧。
“羽嘉，你也看到了，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再說了，你理應在蓬萊為女娲看守法寶，這次下凡已經算擅離職守、貪贓枉法了。”趙雲瀾為他們主持公道，“既然你們兩個各有過錯，我看這事兒就這麽算了，讓他把陰陽鏡還給你，你還是回去蓬萊吧。”
“趙局長……”裴文德輕咳一聲道，“實不相瞞，陰陽鏡一千多年前就已經碎了……”
“碎了？！”趙雲瀾大叫道，這女娲法寶說沒就沒了，罪魁禍首還一臉跟我沒關的欠揍表情，實在是恨的人牙癢癢。
“管他碎沒碎，我要是不想履約，他還能把我怎麽樣不成？”夜尊一副無賴到底的模樣，朝少年挑了挑眉說，“趁我心情還好，趕緊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否則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羽嘉自然是不依，趙雲瀾也覺得這夜尊流氓得簡直沒有道理。他要求羽嘉将契約交給他看看，最好能找個既能解決問題又能懲治夜尊的好方法——比如去蓬萊山蹲個幾十年的牢獄一類的。
但是羽嘉并不願意将契約交付予他，趙雲瀾心中起疑，羽嘉更是神色古怪、節節後退。正當二人僵持之時，夜尊忽然用法力奪取了那紙契約，他掂量着手上的薄紙，輕輕一笑，正欲将那契約毀去。
“不對——”趙雲瀾沒有來得及阻止，那紙上燃起一團碧火，火中卻隐約射出了一陣金光！
羽嘉往後退了兩步，臉上露出得逞的笑意，朗聲道，“逆天改命，這可是你自己選的！”
趙雲瀾總算發現端倪，夜尊手中的根本不是什麽簡單的契約，而是一件他以為自盤古消失之日起便随之湮滅的上古神物！
“羽嘉！你——！”趙雲瀾正欲上前，那白衣少年卻忽然幻化作了一縷薄霧，随即霧中一條似龍非鳥的龐然大物展翅高飛，瞬間竄入了雲層之中，同時雷電大作，頃刻間暴雨磅礴而下，雲霧中銀鈴之聲如刺耳尖嘯，盤桓不止。
夜尊尚看着自己手中的磷火，那金光冉冉，令人無法移開視線。裴文德見他神情迥異，連忙握住了他的手腕，“怎麽了……”
然而自夜尊身上那碧綠磷火陡然燒了起來，火光熊熊，瞬間将他身邊之人所吞噬！
“小裴！”
夜尊神志清明了一刻，他想将裴文德自磷火中拖出來，卻沒料到那火光連他自己也吞了進去！
這異變來得太過突然，轉瞬之間兩人就消失在了虛無之中，趙雲瀾往前一步接住那磷火燃燒後的灰燼，傾盆大雨從天而至，他掌中殘屑仍舊散發着金光，被狂風卷至空中，火星一般紛紛飄散，最終化為烏有。
祝紅目瞪口呆得看着這一切，眼前又是光影閃爍，她與趙雲瀾重新站在了古玩店中央，身上衣物幹淨整潔，一點也沒被淋濕。
“我們怎麽又回來了？”
“那只是蓬萊山的幻境。”趙雲瀾的臉色極其難看，他握緊了手說，“羽嘉，你怎麽敢做這樣的事情……”
祝紅不解，“那到底是什麽東西？他們去哪兒了？”
“不知道。上下五千年，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甚至是洪荒初始之地。”趙雲瀾難得嚴肅得說，“因為那是——改命書。”
祝紅從他的眼神中感覺到也許大事不妙了。
回到特調局，趙雲瀾第一時間聯系了沈巍。
“改命書？”
沈巍從千裏外瞬移至衆人面前，面對這三個字他也凝重了神色。
“你确定是這個東西？”
“我看到的時候就覺得奇怪，沒想到羽嘉敢動用這樣的神器。改命書是盤古留下的寶物，能改天人鬼神萬物之命數，如果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偏偏留的是你那傻逼弟弟的名字。要是他的命數被修改了，還不知道會對現世産生什麽影響。”
趙雲瀾感覺心煩意亂，如果只是夜尊造孽，他頂多送他兩個字，活該。但改命書的影響會有多大，連他也不清楚，而夜尊自出世起便與人間命運息息相關，稍有不測，連他們好不容易建起的大輪回都有可能再次被破壞。
沈巍安慰他說，“至少現在還沒有看到什麽壞的影響，當務之急是找到羽嘉拿回改命書。”
說到這兒趙雲瀾更煩了，羽嘉與普通的神獸不一樣，他可是活了上萬年的神獸始祖，女娲煉石補天神游太虛之後羽嘉便負責在蓬萊仙山守護封印，他身上有女娲的法力連自己也無法輕易尋得行蹤，這會兒又不知道藏去了什麽地方。
“這家夥，居然陰了我一道，也不知道他看上夜尊哪點了……”
祝紅心有戚戚得說，“沒想到這上古神獸春心一動還真是什麽都幹得出來啊，不過裴先生為什麽也跟着消失了呢？”
“誰知道羽嘉為了消滅情敵能在改命書上寫什麽……那死妖怪也真是夠蠢的，這回好了，把兩個人一塊算計進去了。”趙雲瀾思索了一陣道，“不過我倒是想到一個人，也許能知道羽嘉的下落……我們可能得去蓬萊一趟了。”
沈巍猜到了他說的是誰，自然欣然同往，臨出發前祝紅還在唠叨，“那改命書既然這麽厲害，到時候能不能順便把我們的獎金政策也改一改……”
“改命書用過一次就廢了，所以我才說他是大大的浪費！居然用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趙雲瀾忍不住磨牙道，“早知道改命書就藏在蓬萊，我早拿過來用了……改一改說不定我就在上邊——”
沈巍溫和微笑說，“那你就怎麽樣？”
趙雲瀾忙不疊得改口道，“那我就早八百年把自己送上門給你了。”
沈巍滿意得點了點頭。
祝紅不由得在心裏感嘆，在作死這條道路上，我們趙局長和他口中的死妖怪還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
濃霧漸消。
裴文德上一秒還陷在蓬萊幻境裏，磷火燃起後他感覺周身一陣冰冷，下一秒就出現在了此處。
夜尊并沒如往常一樣在他身邊，他明明拉住了對方的手腕，卻不清楚此刻他人在何處。
腳下地脈顫動，裴文德差點摔了一跤，等他站穩了才有時間打量四周。
這裏不知是什麽地方，放眼望去莽莽一片曠野，幾顆孤零零的古樹高大而蒼涼，遠處山巒呈現出一種奇特的血色，往大地盡頭延伸出去。最為詭異的是仰頭所見的天幕，鐵灰色的雲層暗而濃郁，不斷有電閃雷鳴照亮大地，而在天空中有一個巨大的黑色窟窿，像是被人捅開了一道口子，懸于天際的黑水緩緩湧向陸地，最終消失在地平面上。
四周鴉雀無聲，見不到任何活物，狂風橫掃大地，卷起陣陣渾濁的黃沙。
這場景簡直就像洪荒初始時，不周山倒，女娲煉石補天前的景象。
裴文德很難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實的，他分辨不清方向，只能暫時往前行走。
不管那名叫做羽嘉的少年究竟做了什麽，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夜尊。
然而他并沒有走開多遠，一陣黑霧緩緩聚集到了腳下，那霧氣像是在托着他往前，他試圖掙脫，但是一股無形的力量控制住了他的身體，不得已，只能被那陣黑霧牽引着來到了一處更加詭秘的地方。
那是一面巨大的血池，看不清深淺，池水平靜，但池面上漂浮的那股濃烈腥味令裴文德感到一絲恐懼。
黑霧潛入水中，池水忽然沸騰起來，血海翻湧，他能看見池水下面滿是斷肢殘軀，這血池似張開了一張猙獰大口。
愕然間他往後倒退了幾步，在那血水中央黑霧密集處卻隐約出現了一個人影。
“誰……”
裴文德不安得詢問道，那人影在逐漸向他靠近，壓迫感自四面八方朝他聚攏而來，等他終于看清了那個人影之時，卻忽然松了口氣。
“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的的确确是夜尊，俊美的臉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白皙完美的身軀上不着寸縷，正跨過腳下血水向他緩步走來。
裴文德感覺有幾分古怪，因為此刻的夜尊是黑發赤眸，與他平時有一些不同。那雙幽暗深紅的眼睛正笑意盈盈得盯着他，卻察覺不出絲毫溫度。
但他還是伸出了手去，“你沒事吧？”
夜尊握住了他的手，歪着頭将他仔細打量，卻沒有回話。
兩人挨得極近，夜尊又沒穿衣服，裴文德不免覺得有些赧然。
——這光天化日的，能不能別像個暴露狂一樣？
“你倒是說話啊。”他輕輕撫摸着夜尊的長發，望進他赤色的瞳仁裏。這家夥好像真不認得他了，滿眼都是新奇。
裴文德覺得頭疼，平日裏惹是生非也就罷了，這回可把自己也給搭進去了。
“算了，我們去找趙雲瀾吧，讓他看看你到底又出了什麽毛病。”他拉着夜尊的手想帶他走，但是對方卻忽然将他擁進了懷中。
雖說平時習慣了親密無間，但眼下還沒搞清楚狀況，裴文德實在沒工夫陪他瞎折騰，扯着他胳膊說，“你把我放開。”
而夜尊卻仿佛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擁緊他貼了過去，輕輕嗅着他脖頸間的氣味，又伸出舌尖緩緩得在他頸側和耳垂舔了一圈。
“你別這樣……”裴文德推着他肩膀想要拒絕，但下一刻頸上傳來一陣劇痛，他痛呼一聲急忙把人推開，伸手一摸鮮血淋漓，夜尊差點從他脖子上咬下一塊肉來！
那家夥豔麗的薄唇上挂着血跡，詭異得朝自己咧開了嘴，說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句話。
“人類居然如斯美味……”
裴文德下意識想往後退，但夜尊又一次拉住了他。
整個人被禁锢在對方懷中，黑發赤瞳的魔物再次舔過他的臉頰——
“別怕，人類，我會把你吃得一幹二淨。”
裴文德氣得發抖，這茹毛飲血的死妖怪居然真的想生吃了自己？！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