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蓬萊說
章四
雪雨滂沱。
昆侖山巅的黑霧業已消散，神木上方萬年不融的冰霜化為雪水紛紛灑落。
寒風如刀，割裂萬物靈魄，重歸往生故土。
這便是人、巫、妖三族無法避往昆侖山的緣由，先聖降生的靈山神脈，容不得凡人踏足。
夜尊發覺他雖握着裴文德的雙手，但那蒼白底色正變得鮮血淋漓，寒風刮過那人臉頰割出一道猙獰傷口，他催動法力竟無法令這傷口消失！
裴文德忍着渾身劇痛，伸手拂去他銀發上飄落的一片白霜，幽幽嘆了口氣說，“我剛才是不是太用力了，痛嗎？”
夜尊哪還顧得上什麽痛是不痛，急忙将他緊緊擁進懷裏，血水立刻染紅了他的白裳！
“怎麽回事？！”他向不遠處的少年鬼王質問道。
嵬蹙緊眉頭，神色憂慮，說：“我方才以一絲昆侖靈氣護住他，然而靈氣已斷，你我之力只能催生殺孽，無法救他性命。現如今他人類之軀承受不住昆侖山的神力，鮮血流盡後恐怕要魂飛魄散了。”
魂飛魄散？怎麽可以！
夜尊見裴文德倒在他懷中已經昏迷過去，心知不能再在此處停留多一時半刻。
黑煙繞住二人身影，離開前他還不忘瞪了嵬一眼，放出狠話說，“次次壞我的事，跟你沒完！”
——到了這種時候也不知道自我檢點。
嵬雖不清楚他與那人類究竟有何瓜葛，但總歸看樣子是要自食其果了。夜尊雖和他同源雙生，但個性肚量天差地別，倒是誰也沒把誰放在眼裏。
神木中間尚有一絲裂縫，嵬将手掌貼了上去，冰涼厚重的觸感，隐約幽然的木香，令他情不自禁得想起了那個人。
他教會他禮義廉恥，帶他看過人間百态，給他留下了不解的心結。
昆侖是他的山，如果這根神木注定要将他永鎮地底，他也甘之如饴。
——
光華攢動。
裴文德被眼睑中的光點晃醒了，似乎有個人垂首靠在他的身邊，銀色發絲晃得人心惶惶不安。
他試圖睜開眼睛，但卻提不起力氣。
“……裴文德，你可別死在我面前。”
他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雙唇間度過腥熱的液體，緩緩拉攏了他四散分離的魂魄。
這好像是對方的血液，他顯得有些抵觸。
“別動！”夜尊沖他低吼道，“不識好歹，我是在救你！”
他也說不清心底更多的是氣惱還是憐惜，喉間滾滾飲入溫燙鮮血，不知又過了多久，周身才逐漸熱了起來。
等他總算有力氣睜目視物時，眼前那雙眼睛已經變回了熟悉的濃黑色。
夜尊神色恹恹，見他醒來後終于放松下來，不由自主得打了個呵欠。
裴文德不明白他為何忽然變回這番模樣。
擡首四顧，原來已回到歸墟之中，蒼樹白池，四周安谧如初。
夜尊靠在甘淵池邊的石階上，滿頭長發如水銀溢地，漆黑眼眸若即若離得看着他，又仿佛昏昏欲睡到了極點，腦袋不由自主得往下跌。
裴文德趕緊伸手将他摟住，夜尊便跌進了他的懷裏。
“你做了什麽……？”
夜尊勾起唇角輕輕笑了笑，疲乏至極得緩緩擡起手摟住他腰說，“你先哄我。”
裴文德感覺心底說不出的悸動，像手捧着一汪水卻控制不住它溢滿而出。
他低聲說：“我不該說你不是他，沒有你又何來的他呢？對我而言，你們本就是一樣的。我為求改命書卻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怎麽舍得放開你……”
“我不想聽這個。”夜尊把他摟緊了又問，“說你喜歡我什麽。”
裴文德嘆了口氣，“你又頑劣又小氣，性格差勁脾氣還暴躁……”
夜尊黑眸中溢出不滿怒氣。
他為此笑了起來，“可我都喜歡，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愛我。”
仿佛一語道破萬千堅壑，夜尊唇邊勾起一陣笑意，坐直身體摟緊他吻住了雙唇。
柔軟唇瓣間還殘餘着濃重的腥氣，裴文德不知他用了多少力量救自己，接下來又會面臨什麽，但是此刻他似乎依稀明白了自己為何會來到此處。
“原來這不是嘗味道。”夜尊饒有興味得舔了舔他的唇瓣說，“我還以為記憶中他每日每夜都是想吃了你。”
“你——！”裴文德本以為他能說上兩句正經話，哪成想他關心的竟然是這回事！
“別胡鬧了。”面皮太薄，蘊上一層酡紅，把人推開後才說，“你到底做了什麽？”
“昆侖山的神力凡人承受不住，我把所有血液都換給了你，已無力支持形态，現如今就要重歸幽冥了。”
夜尊說得雲淡風輕，裴文德大驚失色，抓住他胳膊搖晃道，“你不能有事！”
“我本來就頭暈，你要把我晃死了……”
裴文德趕緊放開他，夜尊又重重得打了個呵欠說：“這不是也遂了你的願，我自哪兒來就回哪兒去，這大封也和我沒關系了。”
“不。”裴文德低頭沉思了片刻，猛地捏住他手腕說，“我不要你救我，把你的血收回去，我不想逼你做任何不情願的事情！”
夜尊看着他眼睛，困意一點點襲上來，眼皮也變得愈發沉重。
“給出去的東西我才不要收回來……”
他在那層熟悉的黑暗虛無來臨前，伸出手去撫摸過裴文德的臉頰。
“我真有點舍不得你……”
“夜尊！”
裴文德見他閉目昏睡過去，一時間心亂如麻，用力搖晃着他的身體。還好夜尊似未完全睡着，掙紮着動了動眼皮，半晌後又緩緩得睜了開來……
“你要一直醒不過來怎麽辦？”裴文德慌了神，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我等過你一千多年，你這次還要我等多久？！”
夜尊沖他微笑道，“你舍不得我。”
“廢話！”裴文德反手提住他衣領，眼中染上一層愠怒，“要不是你……要不是為了你，我活這麽久作什麽！”
“天人五衰，我也有死的時候，你沒有輪回可去，到時候也想跟我一起嗎？”
“你不是就想聽這話嗎？”裴文德咬牙道，“你明明就知道，我永遠舍不得你醒來後孤獨一人。”
夜尊眼中光華閃動，幽幽嘆了口氣說，“小裴，你真怪不得我自私，你說我怎麽可能放過你呢……”
裴文德怔楞了片刻，眼前這人帶着熟悉的狡黠笑意，湊上前來親了他一口說，“我就說了，我脾氣很好的，哄哄我不就完事了。”
“你……”
明明命火已經消散了，改命書下冊也被毀去，為何還能再見到他。
歸墟中一陣寒風經過，暗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金鈴敲擊聲。
黑色野貓悄無聲息得于他們身後出現，兩道如篝火般瑩紅的貓眼直直盯着他倆。
裴文德不明所以的看着夜尊，對方似乎明白了什麽，沖他使了陣眼色。
然後就是自金鈴中傳出的趙局長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幹嘛不放我的貓走？！”
裴文德疑惑道，“你一直把它困在這裏？”
夜尊心想這眼色真是使來半點沒用，死貓經常壞他好事，本來打算送給歸墟黑蟒作食物，這下又露餡了。
“誰說我沒放他走了，這蠢貓自己是個路癡，還能怪我不成？！”
別說趙雲瀾，連裴文德都懶得信他。
“我看你是活不耐煩了。”金鈴中的聲音尤為憤怒。
為免事态升級，裴文德急忙轉開話題說，“趙局長，改命書下冊被毀掉了——”
“說到這個，我居然沒發現，你也這麽深藏不露的啊。”
裴文德不解何意。
趙雲瀾懶洋洋得說，“你早說那本改命書在你手上，我也不用白費這頓力氣。”
——
大慶脖子上的鈴铛作為傳聲道具實在好用，趙雲瀾考慮要不要讓林靜開發一下，說不準又是一件萬能神器。
“嗚……”背後傳來楚楚可憐的嗚咽聲。
趙雲瀾忍不住回頭開罵，“還好意思哭，你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麽？！”
羽嘉規規矩矩得跪坐在地上，一旁的毛犢也耷拉着腦袋聆聽昆侖君訓斥，沈巍對上趙雲瀾的眼神，也不由無奈得嘆了口氣。
好一出風生水起的離婚糾紛。
改命書威力強大，現世也受到了影響。
蓬萊地動山搖的時候趙雲瀾找到了藏在雲巅窺伺的羽嘉，這家夥居然還恬不知恥得承認了，當初誘使夜尊寫下改命書就是為了摧垮蓬萊山，好解開他和毛犢千萬年來的羁絆。
殊不知若蓬萊當真塌陷，毀得不僅是一座靈山，還有當初先聖好不容易修複的大封封印。
羽嘉埋着腦袋卻不肯認錯，指責都怪毛犢負心薄幸，才短短幾千年就對自己不理不問，這蓬萊山是越呆越難熬，與其兩相厭煩，不如毀個一幹二淨。
毛犢聽完緣由，沒怪他亂用神器，反而憤憤不平道，“明明是你先看上別人了，還來栽贓我！”
羽嘉也索性撕破了臉面回吼道，“要不是你一天到晚只知道睡覺，我怎麽會看上別人！”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趁我睡覺勾搭外人，還讓人家娶你？要不是因為這事，我怎麽會幾千年不跟你說話！”
“你——！如果不是你幾千年不理我，我也不會下山騙他啓用改命書！”
“狡辯鬼！”
“白眼狼！”
這二人你來我往罵得開心，趙雲瀾聽得耳朵起繭，擡手一拂把他倆嘴巴雙雙封住，咬牙切齒道：“你倆簡直夠了，我看你們也別離婚了，般配得很，就這麽着吧。”
兩人都委屈得很，趙雲瀾懶得理會，但腳下蓬萊山卻忽然漫出一片幽冥黑水，觸動了蓬萊的根基。
他感覺不妙，又移開羽嘉嘴上的封印說，“你到底在書上寫了什麽？”
羽嘉唯唯諾諾得說，“我……我就想讓他毀掉蓬萊，倒也沒具體寫說用什麽辦法，只不過我知道改命書還有下冊，便順帶寫了一筆，讓他毀去那另外一本……”
“你倒是夠狠啊！”
趙雲瀾氣極反笑，這下可麻煩了，若是夜尊毀去改命書下冊，那這蓬萊仙山還真要塌陷不成？
沈巍沉思片刻，提醒道，“雲瀾，我想你不用着急。如今離夜尊他們消失已經過了快五個小時，蓬萊山才剛開始産生異象。那也就是說，就算他在過去毀了改命書，現世這一本也不會那麽快消失。”
毛犢跟着應和說：“改命書下冊只修正小循環，就算過去的被毀了，也不一定會影響到現世，當務之急是找到被人借走的那一本……”
“當務之急？”
趙雲瀾嘴邊挂着冷笑，把那記賬簿往地上一扔。
“你這歪歪扭扭的鬼畫符誰他媽知道在哪兒啊？！”
羽嘉湊了過來，低頭往賬本上一瞥，眨了眨眼說，“這寫得不是挺清楚得嗎？”
毛犢張大了嘴巴，“這你也認識？”
羽嘉朝他翻了個白眼，“你寫的字化成灰我都認識。”
“停！”
趙雲瀾眼疾手快得制止了這兩只神獸接下來的眉目傳情，經過某人的洗禮他對此行為簡直深惡痛絕。
“到底改命書下冊被你們借給誰了？”
羽嘉朝賬本上努了努嘴說，“上面不是寫着嗎，兩千一百年前地藏王借去了，今年剛好到期。”
——
“所以那東西一直在我這兒？”
裴文德先是不敢相信，随後沈巍的聲音也從金鈴中傳來。
“你曾有通曉未來的本事，說不定早就預料到了。你會跟夜尊一起消失，說不定也是因為那本書的作用，如今蓬萊山的異動已經停止了，想必也是改命書發揮了效果。”
那也怪不得夜尊原本的意識能回歸本體，裴文德望着眼前人又忍不住說，“那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沒可能破壞大封……”
“什麽意思？”
趙雲瀾還沒來得及問出來龍去脈，夜尊就伸手掐掉了金鈴，黑貓轉身一竄，消失在了岩石背後。
“被他聽到，指不定又嘲笑我自作自受。”
裴文德拉下臉來，“還有工夫操心你的面子問題，不問問他究竟怎麽善後。”
夜尊笑着看向他說，“你不還在這兒嗎，只要你在，就什麽都不需要了。”
裴文德被他牽起左手，法力催動下，盈盈白光自掌中散開，憑空緩緩出現一本書冊，正是之前被夜尊毀掉的改命書。
夜尊因耗盡心力，無法維持形态，正逐漸于白光中化為透明。
裴文德感覺那書冊中有一股力量正将他拉扯回現世，仍舊放不下心，握住了夜尊的手腕說，“你怎麽辦？！”
“我不過是睡一場長夢罷了。”
夜尊承受不住襲來的困意，身軀正逐漸消散在光華之中，幽冥深淵的黑水将再一次沒頂而至。
“喂，小裴，打個商量吧，閉門思過的事情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裴文德不忍再次親眼目睹他消失，實在沒空理會他的玩笑話，緊緊握住他的手問，“你會不會忘了我？”
夜尊閉眼輕笑道，“或許會，或許不會，但這有什麽關系呢？”
裴文德忽然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果定數、循環往複，哪怕是逆天改命倒行逆施，只要他見到他，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也許是他前世預知了未來，或者根本只是靈犀一動間借走了改命書，因果之說本就如源泉一般，往來流轉，徐徐不盡。
夜尊也不知還能否聽見他的聲音，裴文德終于放開了他的手，在消弭于虛空之前沖他笑道。
“不關你個十年八載的，我怎麽看得夠。”
天邊亮起一抹霞光，補天石熠熠生輝重築了大封。
昆侖神木自山巅傾倒深紮地底，四柱封天地，幽冥之中再無出路。
歸墟深壑中海水倒灌，百年之內便與渤海連成一片漭漭汪洋。
盤旋于歸墟之上的黑蟒也随之潛入地底，在它離去之前，歸墟中已不再有任何聲音，安靜得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萬物複又興歇。
裴文德由改命書回到現世前，靈光一閃中，忽然理解了這一切的由來。
正如蓬萊神獸所言，上冊改天命，下冊圓因果。羽嘉想借夜尊之力毀掉蓬萊山，卻因為他的到來而使既定的命數被稍加改動了。蓬萊經此一役後根基不穩，總有一天會如所有傳說中的靈山神脈般消失于人前，追根究底倒也真的是被夜尊所毀。而他自現世而來，帶來的自然是現世的果，于是夜尊仍舊會重封幽冥，變回他熟悉的模樣，成為他初見時銀發黑眸的妖魔。
成就結果可以有無數種因，裴文德仿佛能看見改命書中的無數小循環——他們也許會經歷不同的輪回，但結果總是如出一轍。
他見到夜尊并未吞下那只黑蟒，陰陽鼎也未破。這家夥附身在凡人身上，誘使自己愛上他并為他解開封印，還害得自己苦苦追尋他甚至被一刀剜心鎖入了地府，然而夜尊這不長進的家夥居然等了足足一百年才向他低頭認錯，賞他一巴掌還實在是輕饒了他。
他又見到自己選擇削發為僧，步入寺廟長伴青燈古佛。然而當他在一座高塔底下發現了一根皎潔如月色的銀發時，卻一時心神迷亂，破了嗔戒。不用想，又是這混蛋布下的陷阱，将自己扯入其中。錢塘繁華，西湖風雨如煙，他們又一次相逢。
種種萬變不離其宗的小循環終歸通向了一樣的出路，他總是會選擇愛上他、包容他、伴随他，直到走至盡頭的那一日為止。
改命書不過修改了他們初見彼此的方式，卻無法更改他們走到一起的結局。
更何況改命書下冊已被毀去，上冊已成廢紙，裴文德走完了這一條千變萬化卻轉瞬即逝的道路，毅然踏回了現世的地面。
平整堅實的榉木地板，上個月他剛找人換過。
仍舊是在店中。
他先是看了看自己，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就連衣服都是他離開時穿的那件，身上也不見得留有什麽傷口。
然而舉目四望，卻沒有見到夜尊的蹤影。
心中難免有些惴惴不安，他正躊躇着是要先回家裏看看，還是直接去特調局找趙雲瀾，忽然眼角餘光處瞥見了辦公桌上的一樣東西。
——是他的手機。
夜尊曾經嬉皮笑臉得說過，現代科技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在他身上蓋個印也能随時監控他的去處。
恰好此時電話鈴響了起來，打破一室靜谧。
“裴大人！你怎麽還不回來，主人又在業主大會上打瞌睡了！”
裴文德還有些恍惚，“王綏？”
“當然是我……哇，主人不要！我沒有在打小報告！”
“那你在做什麽，我看你這膽子是越來越肥了。”
“主人息怒，奴家只不過提醒裴大人別忘了回家的時間。”
“也是，這都幾點了……”
電話裏的聲音近在咫尺，卻又仿佛等待了數不清的時間終于破開了天地。
裴文德感覺自己像走在雲霧當中，凡塵俗世就蕩在腳下，卻踩不嚴實。
他迷迷糊糊得問：“夜尊？”
對面輕笑了一聲，仿佛在笑話他的迷惑。
“裴文德，你還不趕緊回來，我快餓死了。”
心安落地。
如夢方醒。
電話挂掉後裴文德看了看時間，這會兒與他撞見羽嘉那時竟然只隔了區區五個小時。
——
等他趕回小區，正巧碰上王綏拉着夜尊從人群中走出來。
那家夥穿了件米色的風衣，黑色中長發紮在腦後，一副慵懶倦怠的表情正把旁人說的話當耳邊風。
“白先生，我看你表妹也年紀不小了，正好我有個遠房表弟，是留學海歸，人品又好……”鄰居家的阿姨正熱心腸得替王綏說媒，夜尊根本沒怎麽聽進去，小狐貍眨了眨眼，機智得一把摟住他胳膊撒嬌道，“我表哥才舍不得我走呢……”
“吵死了。”夜尊不耐煩得拍了她腦門，轉向對方問，“剛才你說的是什麽品種的？”
“品種？”鄰居一時沒轉過彎來。
“當然要看品種了。”夜尊有條不紊得說，“閑雜人等吃壞了肚子我還得帶她去寵物醫院。”
王綏嬌滴滴得回，“表哥你可真讨厭，奴家現在不吃人的。”
“吃人？”
鄰居這下是怎麽也跟不上他們的腦回路了。
“別聽他們胡謅。”
轉過頭去，正好看見了似乎是唯一正常人的裴先生。
然而裴先生今天似乎也有些不太對勁兒，還沒等打上一聲招呼，就見他一把推開旁人将白先生緊緊擁進了懷中，松了口氣般嘆息道。
“我回來了……”
夜尊饒有興味得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笑眯眯得說，“變天啦，怎麽連你也會撒嬌了。”
裴文德蹙眉望住他，對方貌似已不記得改命書影響下的事情。
然而夜尊卻反手摟住他腰間說，“是不是想好不關我禁閉了？”
裴文德忽而笑了出來，捏着他臉頰罵說，“混賬東西。”
“那還不是你慣出來的……”
鄰居家阿姨看傻了眼，雖然早就奇怪這孤男寡男的長期同居八成有問題，不過這裏也沒人猜得到別人千百年前就湊成一對了。王綏偷溜到她身邊，狐貍尾巴若有似無得撩過她手腕，撲閃着杏仁般的美眸悄咪咪說道，“阿姨你下次單獨跟我說，千萬別讓我主人知道。”
這不準她吃人就算了，難道還不許談個戀愛？
封建家長就是讨厭！
回到家中，王綏還沒來得及沖裴大人撒個嬌賣個萌就被“砰”得一聲關在了門外。
小狐貍敢怒不敢言，變回毛茸茸的原型蹲沙發上獨自咬着尾巴生悶氣去了。
房間裏的激烈碰撞聲倒是一刻沒停下來。
裴文德把人摁在門後，對準他雙唇狠狠地咬了下去。
夜尊環着他的腰，在與他熱烈親吻時變回了原狀，銀白長發垂落下去遮住了表情。
裴文德撩開他的頭發，對着他笑意盈盈的雙眸說，“你都還記得？”
“記得。”夜尊湊上前去咬他的耳垂，把那塊軟肉銜在唇間含吮。
“記得你說我頑劣暴躁又小氣，你得跟我賠罪。”
裴文德想他哪壺不開提哪壺，耳尖一陣酥麻，拽着他長發往下扯了扯說，“你還有臉提，要不是你随随便便簽下別人的契約，怎麽會有這樁破事！”
夜尊似笑非笑得盯着他，“還在吃醋？”
裴文德抱着手臂冷聲道，“不知道是誰在吃誰的醋。”
夜尊假意嘆息了一聲說，“都怪你，要不是你這麽好，我犯得着吃自己的醋嗎？”
“強詞奪理！”裴文德臉上一紅，聽不得他說這些胡話，轉開話題說，“還不清楚羽嘉的事情到底怎麽樣了，我們先去特調局吧。”
“不準去。”
夜尊抱着他交換了位置，将他抵在門後說，“趙雲瀾那家夥會處理的，你不想我嗎？”
這敢情是把特調局當成了處理爛攤子的地方，要是被趙雲瀾聽到，免不了又是一頓雞飛狗跳。
裴文德心中無語，撫摸着他臉龐說，“我不一直都在你身邊嗎？”
夜尊挑了挑眉毛，“我說的可是現在的我。”
裴文德淡笑道，“我說過，對我而言，你們都是一樣的。”
忽然間天旋地轉，夜尊輕松得撈起他扔到了床上，自個也跟着爬了上來，二話不說就解起了他的衣服，嘴裏還優哉游哉的感嘆道，“你知道嗎，我就喜歡你這種對旁人冷冷淡淡，唯獨對我又哄又疼的樣子。”
“還有正事……你別！”裴文德阻止不了，被他脫掉了上衣，冰涼雙手捏住了敏感的腰身，頓時輕咽了一聲。
“只有你才是我的正事……”
夜尊順着他脖頸往下親吻，每一處他都嘗過百遍卻永不知餍足，邊吻則邊說，“況且你不是早就預料到改命書的事情……裴文德，你是不是暗戀了我好幾千年啊？”
“你真是厚顏無恥！”裴文德提起他衣領，卻又迫不及待得吻了上去，雙唇交纏間觸感無比真實，洪荒初始的那段經歷仿佛真如一場大夢。
只不過夢境太過幽長，難免令人有些疲乏不堪，昏昏沉沉得只想睡一場好覺。
然而夜尊可沒打算放過他，這死妖怪總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不是四處惹是生非，就是耗着他沒日沒夜得做些羞恥事情。
裴文德被他撩撥得情難自禁，雙腿大開着任他舔弄，早已谙熟情欲的身體蠢蠢欲動，腦海中迷迷糊糊得再也想不起什麽正事。夜尊撫摸着他那雙長腿，将手指伸進了他的私處，舌尖繞着他平坦緊致的腰腹處劃過一道水漬，令他喘息不止得閉上了眼睛。
有情人做快樂事，難免放蕩形骸。
他抓緊夜尊的肩膀，翻了個身将他壓在下方，扯開他身上麻煩的衣物，露出勝雪白膚，狠狠一口咬上了他的肩頭。
夜尊不為所動，仍舊挂着那股十足狡黠的笑意，吻上了他布滿腥味的唇間。
“以後……別再讓任何人喜歡你。”裴文德低頭注視着他的雙眸，輕聲說，“以前有韓青，現在是羽嘉……只能有我一個人愛你。”
“小裴……”夜尊笑着回他，“還說你不是早就想把我捏在手心裏。”
“對，所以你是我一個人的。不管你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你都不會再有其它的選擇。”
夜尊收斂了笑容，慎重得握起了他的手說，“由始至終，只有你。”
千生萬世的糾纏，錯綜複雜的因果，永遠只會流向這一條終途。
海納百川，魂歸大地。
不管是一切的開始還是結束，都注定了他們彼此的相逢。
房間裏嬴蕩着暧昧灼熱的氣息，銀白的發絲覆住了交纏的身體，一呼一吸間暗香攢動，猶如漲滿了河堤的潮水，噴薄欲發。
裴文德被他攏在身下，随着體內性器的動作發出沉啞誘人的嗓音。
“小裴，你今天，可真主動……”夜尊伸手撫摸着他們二人相連的地方，濕軟溫熱的小穴緊緊含着粗長猙獰的肉根，情不自禁挽留他離開的動作，待用力沖刺進入，又迫不及待得收緊了層層軟肉含吮上來。細腰随着男人沖撞的力度緩緩款擺，腰腹間甚至被頂出了下流的形狀，卻依舊不知餍足得渴求。
“舒服嗎……啊……”裴文德摟住他的脖子，雙眸已然迷離失神，被狠狠侵犯的快感如潮水般激湧而上，至巅峰被抛落，再融入四肢百骸。他眼裏唯有對方夜幕般漆黑的眼眸，柔情似水得凝視着他，讓他願意為此抛開一切矜持自重。
“很舒服……”夜尊低頭含着他的嘴唇，下身則用力挺進熾熱的甬道深處。裴文德微蹙眉頭，似痛似愉，啞叫着收攏雙腿，卻将他夾得更緊，下腹湧上一股熱流，差一點就維持不住。
舌尖交換過唾液，他撫摸着裴文德清俊的臉龐，指尖劃過他唇邊的淺痣，再到兀起滾動的喉結，鎖骨深若兩道溝壑，白皙微挺的胸口上乳珠豔似紅果，不盈一握的腰間韌性十足，那道腹上的疤口倒一直沒人提要去除，留在那兒又平添了幾分殘虐，與他周身凜然正氣并不般配，倒更惹人遐想。
夜尊握住他秀挺的陰莖，裴文德不由呻吟了一聲，窄小的臀部抽搐着收緊，連大腿都跟着打顫，眼角隐隐有些水紅。他撫弄着那根濕滑硬挺的性器，指甲輕輕摳挖着頂上細縫，裴文德咬住嘴唇在他身下輾轉掙紮，臉頰上盡是情欲深重的潮紅。
“想要嗎？”
夜尊一邊說着一邊撞擊他脆弱的地方，後穴被男人粗大的陰莖攪出了水聲，身體也被兇猛抽插的動作往上不斷頂弄。若在平時害得他如此羞恥難耐，說不準就翻臉了。
裴文德看着他豔若浮霜的臉孔，微微下垂的眼角總是狀若深情，偶爾又顯得十足委屈。哪怕只有這一雙眼睛，也足以令人泥足深陷。
“你這混賬……”他垂下頭睫毛輕扇，低聲說，“我想要……”
夜尊勾過他的下巴沖他微笑，“那說點什麽？”
裴文德無可奈何得搖了搖頭，忽然拽過他頭發讓他貼近自己，湊上他耳邊像哄小孩一般輕聲說，“我愛你，夠不夠。”
夜尊将他一把攬了起來，雙腿纏在自己腰間，性器進到了軟穴深處，難以抑制得捧住他臉頰熱吻。
裴文德眉峰緊蹙，想要擁他卻被那長如懸河的銀絲纏住了手腕，被他捏着臉頰好一陣親吻，柔情滿溢之中再也控制不住欲流決堤，哀吟一聲過後疲憊不堪得跌進了他的懷裏。
夜尊撫摸着他汗濕的後背，意猶未盡得把手伸了下去，推着他挺翹的臀肉往自己身上起落。
“唔……慢點……”
“本來想讓你叫我老公的，不過我好像更喜歡聽你叫我名字。”
“你倒想得挺美……”裴文德沒有力氣擡頭，只能就着他脖子啃了兩口，那束長發還纏着他手腕，用力拽了一下夜尊又開始哎痛。
“真麻煩，不如剪了吧……”
夜尊哼了一聲，狠狠咬了他耳垂一口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不準動我的頭發！”
裴文德抱着他放聲笑了起來，估計這家夥今晚是不敢睡覺了。
“還笑！不怕我幹得你拿不起刀？！”
“你別——我錯了……唔……”
雙唇交纏過後，裴文德望着他眼睛，幽幽輕喚他的名字。
一聲疊一聲。
“夜尊……”
——
特調局總算送走了不速之客。
羽嘉和毛犢規規矩矩得在局裏寫了一晚上悔過書，保證會把借出去的女娲法寶一一尋回，重複蓬萊的光輝。
這一晚上兩人不知道又怎麽看對了眼，等趙雲瀾來上班時就瞧見兩只化為原型的神獸首尾糾纏睡在了一塊。
他不耐煩得把兩只倒黴催的家夥踹回了蓬萊山，沈巍剛解決完這邊的事情，又被學生們的電話叫去了外地。
敬業愛崗的沈教授還得繼續做他的考察。
于是等祝紅回到特調局時，趙雲瀾的頭頂就差沒挂着塊烏雲，嘩啦啦往下灌水了。
“你就放任犯罪分子逍遙在外啊，不把他抓回地府蹲幾年牢房？”
趙雲瀾對着手機繼續鬥地主，頭也不擡得回說，“別跟我提他，最好以後眼不見為淨，老死不相往來。”
祝紅有些意外，“他又怎麽得罪你了？”
趙雲瀾擡起頭來，目空一切得說道，“沒什麽。”
祝紅吐了吐舌頭，不敢惹他，一溜煙竄回了自己的座位。
趙雲瀾大好的周末被他破壞掉也就算了，昨晚本來好心好意想詢問改命書最後的下落，結果剛和夜尊隔空傳話通上聲，又不幸得聆聽了一出好戲……
“早晚讓這死妖怪也感受下老子龍城第一強攻的本領！”
話音剛落，背後忽然一陣雲煙漫起，平地間走出了一個人影。
沈教授推了推眼鏡，一步步走向他說。
“雲瀾，我忘了帶筆記……不過你剛才在說什麽，你想跟他做什麽？”
趙雲瀾打着哈哈退到了椅背上，故作可憐得沖他擠了擠眼睛說。
“沈教授，語病而已……”
沈巍笑着搖了搖頭。
“語病也不行。”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