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43
雜草叢生的花園有些寒碜， 但陽光正好， 風又輕柔， 和煦地拂過鬓發和臉頰。幾朵白雲自天際緩緩飄來，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濕氣，混雜着草與灌木細微的香氣， 使人想起朝氣蓬勃的春光。
莊娉婷按着番茄的腦袋，兩人俯身躲在幾株高大的刺柏後面，望着前方不遠處女生站定， 轉身，目光盈盈如有水波蕩漾，白裙飄飄似柔雲輕揚，嫩白如瓷釉的臉頰一片通紅， 雙手緊張地在身前攥緊， 突然俯身鞠躬，細聲道：“邵老師，我喜歡你！”
莊娉婷一把攥住番茄的胳膊，修長的手指緊锢住那裏的肥肉，兩人對視一眼，心境出奇地一致， 都忍不住想尖叫——老大被撬牆角現場！
被表白的年輕教授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摘下金框眼鏡，揉了揉自己眉心， 說：“抱歉，甄同學， 我不跟自己的學生談戀愛。”
女生宛如被巨錘轟中了胸口，眼淚一秒鐘湧了出來，雙手緊緊揪着裙角，紅着眼圈央求道：“可是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就為我特例一次，不行嗎？”
邵斐不着痕跡地退後半步，微笑中透出幾絲疏離。他回頭瞥了一眼，不知道在看什麽，但神色中隐隐有些焦急。
“甄同學。”他把‘同學’二字咬得極清晰，語調柔和，卻含着幾分不容置喙的堅定，“不要再提這件事，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晶瑩的淚水頓時順着女生粉嫩的臉頰流淌下來，她抿着櫻桃般的嘴唇，身形在風中飄搖，宛如一朵被暴風雨摧殘後的嬌花，楚楚可憐。
莊娉婷捂住自己的眼睛，回頭無聲做了個口型：蒼了天了，老大是不是腦子不好，竟然喜歡這一款？
她心累地往後挪了挪，給番茄騰出地方，示意他往前移，繼續彙報現場第一手情況。
甄菲菲淚如雨下，身姿搖擺如浮萍，對面的邵斐卻毫無反應。他一手拎着眼鏡，另一只手插在口袋裏，語氣平淡，甚至有幾分冷漠道：“我回答完你的問題了。相應的，你準備什麽時候回答我的疑惑——那幅畫的靈感，究竟來源于哪裏？”
藏在樹後的晨星二人眼睛倏地一亮，這個問題也是老大布置的任務之一！
兩人眼神碰撞，非常默契，都豎起耳朵認真聆聽。
但與此同時，他們心底又不由自主地升起幾分疑惑——那張聚會圖他們也掃過幾眼，沒覺得有哪裏奇怪。老大和這個邵教授究竟發現了什麽，為什麽都抓着這張畫不放？
女生不想好好回答問題。表白被拒，她臉色有些蒼白，目光悲傷又無助，緊捂着胸口，哽咽道：“老師，在你心裏，一幅畫都比我重要嗎？”
邵斐：“……”
他是真的很頭疼，也真的很着急。晨星的耳機還挂在他耳朵上，他清楚地知道紀晨就在趕來的路上。至于方才紀晨從耳機透出的焦急究竟為了誰，他不敢細想——無論答案是什麽，都不過是在最糟糕和更糟糕兩端反複橫跳。
這種菟絲子一般的姑娘向來是他最讨厭的類型，即便是在遇到紀晨之前，邵斐欣賞的也是那種張揚、熱切、宛如綻放的玫瑰與烈酒的女子。
或許他骨子裏一直藏着種追求刺激的念頭，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一旦遭遇合适的時機，內心深處的小惡魔便搖頭擺腦探出角與尾巴，要把一切攪個地覆天翻。
而且他不擅長對付這種事。
倒不是說沒有女人追求他，但邵斐是誰？他甚至不用說一個“不”字，只要皺皺眉，便會有千百人上趕着幫忙将人攆走，沒有人敢追着他死纏爛打。
邵斐努力維持着自己的紳士風度，絞盡腦汁思考着說辭。
普通人在拒絕表白時一般怎麽說來着？對了——
“其實我一直把你當妹妹。”他試探道。
女生哭泣的表情微微一僵，眼圈又紅了幾分，像兔子一樣。
說的不對嗎？
邵斐冥思苦想：“你……是個好女孩，值得更好的。”
女生“哇”地一聲哭出了聲，淚水仿佛斷線的珠子，順着臉頰一路滾落，将連衣裙的肩帶都打濕了。她搖搖欲墜，雙手捂住臉頰，踉跄着轉身便要跑走。
邵斐蹿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衣角，對着女生又燃起希望的眼神遲疑片刻，小心翼翼道：“所以，畫……”
甄菲菲：“……”
她臉色又青又白，看向邵斐的目光已經從癡情轉變成了淺淺的恨意，哽咽中帶着幾絲怨氣道：“在夢裏，我姐姐畫給我看的。”
邵斐眉頭微皺：“夢裏？”
“教授，我沒騙你。”女生狠狠抹着眼淚，臉上的妝花作一團，“你要是不信，就去問我姐姐吧。”
言罷，她拎着小白裙飛速跑走了，速度快得像一團小旋風。
邵斐還想問“你姐姐不是已經身亡了嗎”，見狀也只能苦笑着搖搖頭。他整理了一下領口，将眼鏡重新架回到鼻梁上，轉身也準備離開。
這一回頭，就徑直對上了不遠處站立靜待的紀晨。
紀晨臉色并不好看——說準确些，是面無表情。他沉默着站在那裏，棱角分明的五官仿佛刀刻斧鑿的雕像。
他本就生的好看，鼻梁高挺，眼窩深邃，不是小白臉那種精致秀美的面容，而是很有男人氣概、不怒自威的模樣。此刻他板着面孔，一言不發，嬉皮和笑臉斂入體內，一些掩蓋其中的、名為氣場的東西展露無遺。
邵斐看見他這幅模樣，心裏便有些發憷。他頭疼而艱難地維持着教授人設，一邊盤算這人是什麽時候到的，一邊客氣地打招呼：“孔晨同學，好巧。”
“不巧，”紀晨嗓音低醇，“我在找教授你。”
邵斐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道：“找我有什麽事嗎？我要下班了，如果是學術上的事情，明天你可以來……”
他倏地噎住了。
刺柏背後，莊娉婷和番茄瞪大雙眼，喉嚨裏仿佛被塞了雞毛。
日光暖暖，清風徐來，天盡頭泛起一絲淡淡的霞光。紀晨不由分說地打斷邵斐，正色道：“等不了明天，我怕明天你就跑了。”
邵斐：“……”這什麽鬼話？又不是卷款潛逃，有這麽跟教授說話的嗎？
他還沒來得及擺上教授的架子，訓斥幾句，就見面前俊美的男子彎下腰，姿勢與甄菲菲一模一樣，連語氣都像了八分：“邵老師，我喜歡你。”
這一聲“老師”喊得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那缱绻的小語氣震得邵斐耳根發麻。
他愣愣站在原地僵成一根木樁，全憑本能道：“對不起同學，我不跟我的學生談戀愛。”
“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紀晨毫不退縮，步步逼近，“我難道不值得你破一次例？”
邵斐臉上微笑岌岌可危，心想破你妹。
他後退兩步，避開紀晨撲面而來的氣場威壓——對方的眼神太過熾熱，那溫度幾乎能将人融化，他的心髒也撲通撲通亂跳個不停，再這樣下去恐怕要露餡……
他背後是一株刺柏，針狀的枝葉如同無數小刺，陽光下泛着凜凜的光。
眼見着邵斐就要紮到刺柏裏去，紀晨一個箭步沖上前，将倉促躲閃的青年锢在懷中，不由分說地低頭吻下去。
他吻得沖動又霸道，仿佛将幾天來夙夜難免的憂慮和苦憤都傾瀉在其中，邵斐被動地仰着頭，只覺得對方的舌頭在自己口腔中瘋狂翻攪，熟悉又充滿壓迫性的氣息迎面撲來，攪得他暈頭轉向，近乎窒息。
但他能感覺到紀晨心底的苦悶，能感受到那些融進吻中的不安和暴躁，這讓邵斐心底泛起幾絲憐惜，還隐隐有些心虛，以至于沒能在第一時間把人推開，直到耳邊爆發一聲尖叫——
“啊！”
邵斐：“……”
竟然還有人！
他腦袋裏一根弦“啪”地一聲斷了，猛地一把将紀晨推開，用力抹了把唇角。
被打攪的紀晨心裏更不爽，渾身殺氣騰騰，向樹後瞪出一記死亡眼神。
驚不擇言的番茄顫巍巍捂住嘴，小眼睛惶恐地眨巴幾下，慢慢将腦袋縮回樹後，擡起胳膊指向天空，高喊道：“啊，好大的——太陽！”
邵斐：“……”
他以手掩面，長嘆口氣，努力尋找僞裝教授的感覺，喚道：“番程，莊婷，出來吧。”
樹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正從地上爬起，拍打身上的灰塵。
紀晨突然重重地咳嗽兩聲！
邵斐有些忡愣，還沒反應過來他想幹什麽，卻見樹後突然竄出一男一女兩個身影，捂着眼睛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一邊高喊着“我們什麽都沒看見”，一邊迅速消失在了拐角處。
虧得他們捂着眼睛，腳下還能如履平地，跑得像在做50米沖刺。
電燈泡迫于老大淫威，銷聲匿跡，粗糙的小花園內只剩下邵斐和紀晨兩個人，年輕的教授捏着半掉不掉的馬甲欲哭無淚，糾結半天想說“下班了我該走了”，旁邊的紀晨卻面色從容地靠了過來，自然而然攬過他的肩膀，随意道：“趁着天還沒黑，我們聊聊？”
邵斐有心想拒絕：“不……”
奈何紀晨嘿嘿一笑，說：“要麽再讓我親一會兒。”
邵斐：“……”
怎麽辦，好想罵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