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觸目恸心
靈昭傷的并不算嚴重，又有水神幫忙療傷，她沒有昏迷多久，便醒了過來。清醒後，她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陌生的殿內，看着周圍的布置，像是璇玑宮某一偏殿客房。
她的胸口處還有些隐隐作痛，但并不影響行動，她心中又挂念着潤玉，于是便下了床，離開了這偏殿。她在璇玑宮的花園轉了一圈，并沒有看到人，最後還是在潤玉寝宮外見到了邝露。
邝露站在門外，身前還扶着一小童，見到靈昭前來，她連忙走上前去：“靈昭仙子，殿下他……”
聽出她聲音中帶着哽咽，靈昭心中一緊，連忙走到門口向內看去。寝宮內，潤玉蜷縮在床榻一角，低聲抽泣。雖然房間中光線陰暗，但靈昭卻看到了潤玉身上的悲傷，幾乎将整個寝宮填滿。
窒息感再次傳來，靈昭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床榻上，潤玉坐在角落，抱着自己的膝蓋，将自己抱得緊緊的。他面前不遠處有一扇蚌殼，蚌殼中是一顆夜明珠，發着光，似有畫面閃動。
潤玉小聲地哭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夜明珠，臉上寫滿了無助。此時的他，仿佛傷痕累累的小動物一般，獨自隐藏在角落裏，消化着自己的悲傷，害怕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
潤玉是天界的大殿下，是尊貴的夜神，即便是不被人理解，即便是獨來獨往，他也有自己的孤傲，有自己的尊嚴。
在靈昭與他相識的一百年中，他多半時間待人謙和，溫柔如水，有時也會帶着天神的威嚴，應對着種種麻煩。可是，他卻從未如此脆弱、如此無助過。
他現在，只是一個剛剛失去了娘親的孩子，一個痛苦到幾近崩潰的孩子。
靈昭捂着幾乎窒息的胸口，輕聲走向床榻，生怕驚擾了他。
“誰？”潤玉猛地擡頭，警惕地看着殿門方向，聲音嘶啞。
“是我。”靈昭輕聲說，到了床榻前。
“阿昭？”
“是我。”
“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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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靈昭說，“別怕，我在。”
她擡腿跪在床榻上，用手撐着床板，慢慢靠近潤玉，最後跪坐在他身邊。她看着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搭在潤玉手上。
潤玉突然抓住了這只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将這只手上抓出一道道紅痕。
而靈昭，卻好像感覺不到手上傳來的痛楚，只是擡起左手，輕輕地撫上潤玉的臉。她小心地撥開潤玉額前有些淩亂的發絲，然後緩緩移到他眼下，擦拭着他臉頰上的淚水。
理好了頭發，擦掉了淚痕，靈昭終于将潤玉臉上的狼狽收拾好，而眼前的人，也終于變回了她心中那個清冷孤傲的夜神。
靈昭輕輕點點頭，滿意地扯扯嘴角，卻又在下一秒，紅了眼圈。
她想起了在洞庭湖畔時，潤玉為了保護簌離，跪在地上一下下地磕頭、一聲聲地哀求着。那時的潤玉已然抛棄了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尊嚴，一心只為保護身後的親人。
他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無論對方是誰，他不該露出這樣卑微的神色。
他就應該是清冷的，就應該是驕傲的，他有着這樣的資格。
溫潤不張揚，卻叫人無法忽視，那才是他該有的神态。
窒息感越加的嚴重，靈昭深吸了兩口氣，鼻子一酸，眼前的景色變得模糊。她右手回握住潤玉，伸出左手探到他腦後，将他擁入懷中。
“哭吧。”靈昭輕聲說，似在嘆息，“哭出來，心裏就舒服了。”
細微地哭聲從懷中傳來，緊接着，哭聲漸漸變大，似在宣洩心中的痛楚與委屈。靈昭靠近潤玉，下巴靠着他額頭，放在他背後的手一下一下輕輕拍着，盡力安撫着他。
“娘親，是孩兒錯了，是孩兒對不住你。”
“孩兒不該放棄娘親，孩兒不該離開，對不起。”
“娘親！對不起！”
靈昭的手顫了顫，輕輕閉上眼，淚珠從她臉頰劃過，滴落在衣袖上，慢慢洇開。
哭泣的，不止一人。
似有風吹進寝宮，吹拂了林昭鬓角的頭發，她睜開眼，看了門口一眼，運起靈力。她将靈力散在周身，提高自身體溫的同時，也将溫暖傳遞到潤玉周身。只可惜她靈力屬土，若是火系，效果會更好。
她記得，潤玉怕冷，她自然，不會再讓他覺得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盞茶時間，或許是一刻鐘，也有可能，已經過了幾個時辰。潤玉似是發洩出了所有痛苦，停下了哭泣，也離開了靈昭的懷抱。
兩人靠着床欄，并排坐在床邊，只是雙手還握在一起，誰都不願放開。潤玉轉過頭，看到了靈昭肩膀上的水漬，那便是他剛剛靠着的地方。
印象中，靈昭是除了他娘親外，第一個在他哭泣時抱着他的女子。她的肩膀不似男子般寬闊，但卻讓他感受到了十足的安心，就好像即便是天塌下來，他都會安然無恙。
他擡頭看向靈昭，看到她眼周一圈又是一片通紅，眼睛裏還含着淚花，臉上布滿淚痕，顯得有些狼狽。他又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所觸之處也是一片濕潤，想必他自己也是同樣狼狽吧。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靈昭轉頭看來，正與他的視線對上。那雙眼睛明淨清澈，睫毛上挂着淚珠，似有繁星在閃爍，卻是比天河還要美麗。
這傻姑娘，才剛為他哭過，現在又為他哭了，真傻。
這讓他，怎麽放得下？
潤玉的手漸漸用力，卻聽到耳邊傳來吸氣聲，他低下頭，看到那只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玉手，已被他的手指抓出了痕跡。他連忙松開手，眼中閃過一絲自責。
靈昭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自然也發現了這情況，她縮回手藏在袖子中，擔憂地看着潤玉：“你感覺好些了嗎？”
“我……沒事。”潤玉回道，聲音因哭喊而變得沙啞。
聽到他聲音變成這樣，靈昭怕他傷了喉嚨，想着去端杯茶給他潤潤嗓。誰想到，她剛要起身，潤玉便擡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往回一拉。她身形不穩，直接跌在了潤玉身上，被他從後邊抱在懷裏。
“別走……”潤玉的聲音中帶着些許乞求，“阿昭，別走……”
感受到身後人的克制，以及雙手傳來的顫抖，靈昭點點頭，安慰道：“我只是想幫你倒杯茶，我不走。”
“別離開我。”潤玉的手臂又縮緊幾分。
靈昭擡起手，搭在潤玉手臂上，按照一定節奏輕輕拍着他，安撫着他的情緒。
“傷口還疼嗎？要不要我幫你看看？”她側過頭問。
“水神仙上幫我療傷，已無大礙。”潤玉說，聲音平穩了許多。
“你傷的這麽重，要不要休息一下？”靈昭說，“我就在這陪着你，哪也不去。”
片刻沉默後，潤玉點點頭，松開了手臂。靈昭起身退到榻下，扶着潤玉躺好，然後跪坐在床邊的地面上，手指與潤玉交纏。
潤玉看着靈昭，也不說話，只是一直看着，似乎舍不得閉上眼。靈昭無奈，擡起手蓋在潤玉眼上，蓋了大約一炷香時間，才緩緩挪開手，而潤玉也閉上了眼。
靈昭坐在地面上，頭枕着胳膊趴在床邊，看着潤玉。眼前這人的眉眼，一如兩人在九霄雲殿上初見時，如丹青水墨般淡雅。
可是此時，這丹青卻仿佛被濁氣纏繞了一般，叫人心疼。
為什麽這些事都發生在他身上呢？
為什麽他，不能再幸福些呢？
靈昭擡起手，撩開潤玉額前的碎發，低聲呢喃：“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只要你不在意，我便一直陪着你。”
無論是，以怎樣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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