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騙你的
上好的青花白瓷小碗, 落地上碎成片渣, 連同才啃了一半的雞腿。
小姑娘懵了,她看了眼息越堯手裏捏着的竹箸, 怯怯地慢吞吞地伸出一只白嫩小手。
帶肉窩窩的小手伸到息越堯面前,小姑娘沮喪地小聲解釋:“酥酥不是故意的, 越堯大哥能不能打輕輕的,好痛的啊。”
息越堯哭笑不得,約莫是他剛才冷着臉的模樣吓着她了。
他輕咳一聲, 一本正經的說:“酥酥知錯就改, 善莫大焉,我就輕一點。”
說完,他手裏的竹箸緩緩伸過去。
小姑娘見少年的手心剛才都被抽紅了, 怕得厲害,但确實是她摔碗不乖在先, 便死死閉着眼睛不敢看。
息越堯見她長睫毛亂顫,下一刻就會哭出來的樣子。
他遂拿竹箸頭點了她嫩嫩的手心一下:“好了。”
小姑娘驚奇地長大了眸子,反複看了看自個手心,又摸了摸,沒覺得痛也沒紅痕。
她噠噠跑到對面息扶黎面前, 拉着他大手仔仔細細地看。
少年人的手, 指節勻稱, 修長無繭, 所以手心被抽出的紅痕就越發醒目。
小姑娘很小心很小心地摸了一下,又趕快縮回手, 她歪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無邪地望着少年問:“大黎黎,痛不痛?”
息扶黎哼了哼,正待抽回手,就見小姑娘自顧自地說:“一定很痛。”
說完,她還低頭,噘着粉嫩小嘴吹了吹:“酥酥給你呼呼就不痛了哦,大黎黎你也要乖乖的,不然越堯大哥會生氣,上回大哥一生氣,就這樣咳咳的咳呢……”
小姑娘雖然懂的不多,但凡是她所見的所聽的,都能好好的記住。
息越堯似笑非笑地看息扶黎一眼,少年讓小姑娘的話臊的厲害,他模棱兩可的含糊應了聲,飛快地抽回了手。
此時,青岩已經清掃了碎瓷片,并重新擺上了幹淨的白瓷小碗。
小姑娘爬上杌子乖乖坐好,這回,她很小心,一直用完膳,也沒再摔碎飯碗。
三人飯罷,息越堯給青岩使了個眼色,青岩福至心靈,哄着酥酥去院子裏清掃兔窩。
并不寬敞的廂房裏,瞬間就剩下多面不曾相見的兄弟兩人。
一時間,除卻爆燈花的聲響,竟是誰都不曾開口說話,仿佛起先的和諧氛圍随着姜酥酥的離開而消失不見。
息扶黎把玩着腰間的羊脂白玉佩,指間翻轉玉佩的動作不自覺越來越快。
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燈影婆娑,投射在他臉上,以高挺的鼻梁為界線,一面昳麗耀眼,一面則晦暗深沉,呈現極致的光影對比。
息越堯手裏拿着沒編完的竹篾兔子,他垂眸,病白的臉上顯出幾分疲憊和漫不經心。
一刻鐘後——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噤聲。
少年稍稍坐直身體,只從他完全不能停頓的指尖玉佩,方能瞧出心裏的緊張。
息越堯視線劃過他的手,驀地輕笑了聲:“長大了。”
息扶黎:“……”
他薄唇動了動,幹巴巴的解釋道:“我沒別的心思,西市見到酥酥的時候,就覺得她很乖,所以就養着了。”
息越堯臉上的笑意漸漸消泯,那雙琥珀鳳眸幹淨深邃,幹淨到能讓人心裏的陰暗無所遁形。
息扶黎垂下眼睑,他看着指間的玉佩:“她母親對她不好,奶娘更是想賣了她,姜玉珏和姜程遠雖将她視如己出,但一個長年在白鷺書院,一個朝政庶務繁忙,總有看護不到的時候……”
少年越說就越是覺得自己做的不算錯,他也待小姑娘好,北苑上下也都敬着她。
“酥酥,她在我身邊,比在姜家過的好,也更開心。”他如此說。
息越堯表情認真地看着他,他屈指輕敲木輪椅扶手:“以後呢?酥酥總要長大,你讓外頭的人該如何看她?你端王世子的禁脔?還是故意攀龍附鳳的小人?”
息扶黎沉默,良久之後,他倔強的道:“我沒有不放酥酥回去,她想要回去的時候,我自然送她歸家……”
“息瑾瑜,”息越堯的口吻重了一分,“你可有問過酥酥的想法?”
這話像是一記悶雷,叫少年怔在當場,在兄長澄明的目光下,只覺自己卑劣又肮髒。
縱使幾年不見,但息越堯哪裏會不了解少年,畢竟是他一手帶大的胞弟。
“酥酥的去留,你不用再插手,此事我會處理。”息越堯輕描淡寫的就下了決定。
“大哥,酥酥很重要!”息扶黎騰地起身,臉上露出一絲焦急來。
息越堯鳳眸微眯,一字一句的道:“息瑾瑜,你還瞞着我什麽?”
少年面有掙紮,他頹然坐回椅子上,一股子厚重的煞氣從他身上彌漫出來,他目光深沉而陰翳,身上再無半分少年人的朝氣。
琥珀眼瞳驟然緊縮,息越堯皺起眉頭。
息扶黎轉頭,他看着院子裏撅着小屁股,和一群兔子拱在兔窩裏的嬌嬌小姑娘,用一種森寒而冰冷的聲音說——
“父王會死在十年後的冬天,我則被扔到邊漠征戰兩年,那邊一年四季都很冷,缺衣少食,餓了只能啃幹馍,或者吞雪……”
“我二十七歲回京,繼任端王之位,然後新皇登基,我死在登基宮宴上。”
他簡單幾句,說到這轉頭看着息越堯,嘲弄冷笑:“我至今都沒想起到底是誰給我的毒酒。”
他單手捂臉,心頭暴虐非常,滿腔的嗜血沖動。
“大哥,我……我死了一回哪。”他甚是艱難地說出這話。
其中痛苦充斥到每個字音之間,像是尖銳的冰渣,手一碰,就能紮破皮肉,血流不止。
“我本是準備宮宴之後,就來見大哥的,”他心頭壓抑着某種難以言說的遺憾和愧疚,“我有二十多年不曾再見過大哥了呀……”
息越堯手微微發抖,他猛地一下握住木輪椅扶手,眸光銳利,鋒芒畢露:“你……”
“大哥不信嗎?”少年打斷他的話,垂眸看着自個的手,修長無繭的手還這樣年輕,根本和多年後布滿老繭凍瘡的那雙手不一樣。
“不,我信。”息越堯斬釘截鐵的道。
息扶黎訝然地望着他,如若不是親身經歷,誰敢到他面前來這樣胡說八道,他早下手揍人了。
息越堯理了理思緒,他揉了揉眉心,身體病弱,太容易疲憊。
“你将往後要發生的事,先行默出來給我,至于酥酥,我還是同樣的決定。”息越堯從來光明磊落,最是端方君子不過。
息扶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息越堯嘆息一聲:“我不知酥酥究竟如何重要,但若将重負擔子壓在一個姑娘身上,瑾瑜,此等乃懦弱之舉,成大事者,若己身不強,終将一敗塗地。”
他說着,目光投遠,看着院子裏頭朝這邊回望的小姑娘,微微笑了笑。
“酥酥很乖很懂事,嘴饞又膽小,怕生還粘人,這樣嬌嬌的姑娘,寵着吧。”息越堯道。
這話才落,小姑娘鼻尖冒汗地蹦跳進來:“酥酥把所有的兔窩窩都清掃幹淨啦。”
息越堯眼梢笑意濃郁,他摸出帕子,小姑娘順勢蹭過來,撣着脖子軟萌萌的讓擦汗。
“酥酥,此前是大黎黎不對,現在大哥問你,”息越堯看着小姑娘認真問,“酥酥想回家嗎?隔壁姜家,酥酥是姓姜的。”
哪知,小姑娘聽了這話,無措地回頭去看息扶黎。
少年點了點頭:“我……之前是騙你的,我姓息,你姓姜,不是一家的。”
聞言,小姑娘仿佛天塌下來了一樣,她扁着小嘴,瞬間就眼淚汪汪。
小姑娘抽抽地擡手抹了抹眼睛,後退幾步,極為警惕地看着兩人問:“你們是不是也要把酥酥送給別人?酥酥已經很乖了呀……”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