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喂東西

素來都是讓別人噎氣惱怒的少年,頭一回曉得,搬起石頭砸自個腳,竟是這樣的疼。

小姑娘瞅着他,湊到病弱青年耳朵邊,小聲的嘀咕起來。

息扶黎凝神豎耳,聽了半晌,一個字都沒聽清。

他虎着臉,不怒而威:“姜酥酥,你再亂嚼舌根,信不信今晚上我讓你啃蝦殼!”

小姑娘調皮朝他吐小舌頭,鼓起面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姜酥酥!”少年騰地起身,表情不善。

小姑娘半點都不怕他,一徑往息越堯身後藏,見少年無可奈何,她還探出小腦袋來挑釁。

息越堯捉着小姑娘,将人抱身前,對息扶黎擺手道:“好了,多大的人了還和酥酥計較,瑾瑜你心眼小了。”

少年氣結,暗地裏橫小姑娘一眼作罷。

自覺找着大靠山,小姑娘高興壞了,可勁地讨好息越堯,拿小臉去蹭他,跟不斷搖晃尾巴的狗崽子一模一樣。

息越堯眉眼含笑,縱容又寵溺。

其實瞧着小姑娘,他倒是時常想起息扶黎幼時那會,同樣都是小小的一團,整天跟他身後,奶聲奶氣的喊大哥。

眼見時辰差不多,息越堯吩咐青岩擺飯,三人就在不大的廳堂裏頭圍坐一起,十分其樂融融。

“哇,酥酥最愛的雞腿和大蝦!越堯大哥最好了,世上第一好!”小姑娘沒心沒肺,很快将少年世子抛在腦後,滿心滿眼都是溫潤青年。

息扶黎嗤笑一聲,小兔崽子對誰都這樣說,他半點都不在意!

他看着兩人相互夾了雞腿,還換贈了幾只大蝦,但他自己的碗裏頭依舊什麽都沒有,頓時一股子酸溜溜的感覺泛上舌尖,還伴随詭異的被抛棄之感。

他輕咳一聲,很失禮地拿竹箸敲了下碗沿,引得兩人注意後,板着臉嫌棄的道:“沒備點素的?都是葷腥對大哥身子不好。”

息越堯正在給小姑娘剝蝦,十指修長,瑩白如玉。

他蝦剝的十分好,不損半點嫩肉,蝦殼退下來還很完整。

“酥酥喜歡,不用備素食,我可以用。”息越堯邊說邊将軟彈的蝦肉蘸了鮮美的醬汁,然後放小姑娘面前的小盞裏頭。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一口一個蝦肉,吃的面頰鼓鼓,滿嘴醬汁,她伸小舌頭去舔,舔完不算,還挨個将小手指頭舔口允一遍。

少年有些幽怨,他悄悄的把自個小盞往息越堯那邊推了推,口吻無波的道:“我要吃素的。”

息越堯訝然,他記得他從前都是無肉不歡,怎的這會改性了?

然,目光落到空落落的小盞裏,青年忽然反應過來。

鳳眸一彎,琥珀粼粼,宛如明鏡,他笑着将手頭剝好的蝦肉蘸醬汁,一下塞進少年嘴裏。

“酥酥年紀小不會剝,我幫着剝一些你還吃味,怎的這般護食,又不缺這一口。”青年笑的眼梢濕潤,止都止不住。

少年耳朵尖紅透了,像在沸水裏滾過一樣,冒着騰騰熱氣。

他黑着臉拖回自個小盞,舌尖卷着嘴裏又彈又鮮的蝦肉來回滾,含糊不清的道:“我沒有!”

小姑娘又黑又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幾下,她啃着雞腿瞧着兩人,咽下嘴裏的雞腿肉後,舔着唇珠嬌嬌的說:“大黎黎羞羞,都長大了還要讓越堯大哥喂東西吃,酥酥看到了呢。”

少年瞪她一眼,擡手就着她手裏的雞腿一下堵小姑娘嘴裏:“大人說話,小孩兒插什麽嘴,吃你的雞腿!”

“嗚嗚嗚……”小姑娘也瞪他,大黎黎最壞了!

少年哼聲,只拿起竹箸挑了易克化的清淡的菜夾息越堯盞裏:“大哥,趕緊用,不然一會就沒了。”

息越堯嘴角噙笑,回以雞腿過去:“我記得你小時候也喜歡雞腿,不夠就讓膳房再上一份。”

聽聞這話,少年不自覺翹了翹嘴角,他趕緊低頭,将嘴角壓下,低着嗓音說:“多少年的事了……”

三人正是氣氛融洽之時,青岩進來,欲言又止的道:“公子,世子,王爺身邊的仁安過來說,請世子過去芳華園用膳,大公子若是身子好些,也一并過去。”

息扶黎瞬間沉了臉,他譏诮揚眉:“不去,我們已經用了。”

青岩應了聲,出去回話。

席間氛圍頓時冷凝了幾分,小姑娘啃完半個雞腿,忽然呀了一聲。

“怎的了?”息越堯連忙問。

小姑娘放下雞腿,皺着小眉頭說:“今天在白雪雪家裏酥酥遇上大姐姐了,大姐姐好兇,要酥酥跟大黎黎說……說什麽酥酥忘了,酥酥沒答應哦。”

息扶黎不屑哼聲:“是給郭清求情,不答應是對的。”

小姑娘重重點頭:“酥酥知道,怪伯伯是大壞蛋,欺負了很多像酥酥這樣的小姑娘。”

息扶黎三言兩語給息越堯解釋了一遍,末了說:“所有人證物證我已經呈到皇伯父案頭,郭清這一回翻不了身,郭家要想平安渡過此劫,只得棄車保帥。”

息越堯思忖片刻,他屈指輕敲木輪椅扶手:“郭清所為,自然罪該萬死,郭家一門去了郭清往後成不了氣候,只是要小心郭清背後的黑手。”

畢竟,想也知道達官顯貴中,像郭清那等有喜好幼童的人不在少數,這些人最是不缺銀錢,還身份不凡。

所以,那胡商酒肆根本就是個斂金窟不說,還很适合用來拿捏要挾達官顯貴。

兩人想到一塊,對視一眼後,又齊齊看向埋頭努力啃雞腿的小姑娘。

息越堯眸光稍暖:“還好,因着酥酥,那些小姑娘不必再受苦。”

息扶黎卻是表情冷凝,面有嘲弄:“有幾個救回來的小姑娘家中飽受非議,族親受不得這些,便将人送去了水月庵。”

所以像白家,能心無芥蒂歡喜接回白晴雪的血親自是少之又少,更有甚者,爹娘破口大罵,怎的不死在外頭,何以還要回來連累家門名聲?

這些糟心的事,息扶黎沒跟小姑娘說過,只等小姑娘去水月庵,一應就都明白了。

小姑娘暫時沒法懂太複雜的,她只是奇怪,怎麽越堯大哥和大黎黎都看着她不用膳了。

小姑娘拿帕子擦嘴擦手,然後爬起來站杌子上,執起竹箸一人夾了一筷子菜:“越堯大哥和大黎黎一起用呀,很好吃,酥酥非常喜歡的。”

息越堯微微一笑,拉着小姑娘坐下來:“我們看着酥酥用就飽了,這叫秀色可餐。”

小姑娘歪着腦袋想了想:“可是酥酥再秀色也不能吃呀,酥酥沒有多少肉的。”

說完,她還偷偷摸了摸自個滿是軟肉的小肚皮,越發心虛了。

“什麽肉?有肉吃?”

冷不丁從門外響起洪亮的聲音,兩大一小擡頭,就見一蓄着美須,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進來,青岩在後頭攔都攔不住,急得滿頭大汗。

息扶黎眯眼,冷哼一聲,轉過身去不理人。

息越堯有片刻的怔忡,不過他很快回神,淡淡地喊了聲:“父王。”

小姑娘只在息扶黎被仗責那回見過端王爺,她還記着這事,蹬蹬滑下杌子,跑到少年身邊,雙手用力拽住他手,就要把人往息越堯身後拉。

她還焦急的道:“大黎黎快藏起來,不喜歡你的爹爹又要來打你啦。”

三人皆是一愣,反應過來的端王爺輕咳一聲,摸着黑須,放柔聲音問:“酥酥為何這樣說?我上回打他,那是他做了錯事。”

這話出口,端王爺心頭咯噔一下,趕緊看了長子息越堯一眼。

息越堯笑的如沐春風,溫和無害,他理着袖子滾邊說:“不知瑾瑜做了多大的錯事,竟是讓父王怒得非要打他一頓才能教導回來?”

端王爺瞬間心虛氣短,他目光游離,繃着臉說:“總之就是做錯事了。”

息越堯臉上笑意淡了一分,他面容呈病白的虛弱感,但整個人骨子裏的氣勢不可小觑。

“哦?”他輕咦,“所以父王真下手打了我養大的胞弟?”

這一句“我養大的”更叫端王爺心虛到擡不起頭來!

息扶黎出生之時,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沉浸在痛失愛妻的悲痛裏,不曾管過任何事,等他某一天幡然醒悟,才驟然發現這個愛妻一命換一命生下來的孩子已經能識字了,被長子教導的很好。

且整個王府裏諸多事并不需要他插手,只長子一人就能管得井然有條,便是他有心補償,也是無從下手。

再後來,他娶了繼室,同兩個兒子之間的隔閡就越發得深了。

瞧着薄涼親爹勢弱的話都說不出來,少年鳳眸一亮,他順着小姑娘的力道起身,挪到息越堯手邊坐下,再把小姑娘往懷裏一抱,随後悄悄扯住了息越堯腰間挂着的五彩福字絲縧。

察覺到扯動,息越堯回頭,就見比他高的胞弟此時縮成一團,低着頭,那模樣可憐巴巴委屈極了。

小姑娘還在添油加醋,小嘴叭叭的告狀:“越堯大哥你都不知道,就上回這麽粗這麽粗的棍子打大黎黎,大黎黎可疼可疼了,酥酥當時就被吓哭了。”

息越堯挑眉,看向端王爺。

端王爺倍覺沒臉,悔的腸子都青了。

少年抱着小姑娘,把頭靠過去,嗅着她身上好聞的奶香味,薄唇一勾,差點沒笑出聲來。

他此時才曉得,父王居然是怕兄長的。

突然之間,他就理解了小姑娘總喜歡找靠山讨好靠山的原因了,只因被靠山護着的感覺,很是不賴。

端王爺不得不開口打斷小姑娘的告狀:“你既是身子好些了,就一同去芳華園用個膳。”

息越堯重新執起竹箸:“我們已經在用了。”

端王爺厚着臉皮占了息扶黎的位子,并理直氣壯地說:“那我也在這用。”

息越堯無奈:“都是吃過的……”

“我不嫌棄。”堂堂端王爺吃點自家兒子的剩菜剩飯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他好意思的很。

青岩站在門口不給上碗筷,長随仁安飄出去,不一會就帶着一副幹淨的碗筷進來。

端王爺當先就去夾盤子裏最後一塊雞腿,息扶黎當即出聲:“哼,那是給酥酥留的,你好意思就盡管用。”

端王爺手僵在那,他看向小姑娘,小姑娘也正看着他,漆黑的眼瞳純然無邪,讓人下不去手。

他遂将竹箸移向大蝦,少年又道:“蝦是用大哥補身子的藥膳烹煮的。”

端王爺繼續夾向其他的菜式,然每一道,少年都能翻出花來說,還盡是讓他沒法下筷子的借口。

端王爺一怒,揚手就要摔竹箸,可觸及長子清清淡淡的眼神,心頭邪火還沒來得及撲騰,就被滅得幹幹淨淨。

他面無表情的吩咐道:“仁安,重新上一份。”

顯然端王爺是鐵了心不回芳華園了,就要在長子這邊狹小的廳堂裏用晚膳。

以至于芳華園裏,徒留謝氏和謝傾姑侄,以及息蒹葭和息扶華兩姐弟。

面對一大桌子的菜,四人從熱氣騰騰等到漸次冷涼,寂寥的沒有半點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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