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稚童舍

白鷺書院男舍清風樓裏, 姜玉珏捏着書卷, 倚靠窗牖邊。

有日光點點透過窗棂雕花偷瀉進來,投落到他臉上, 就為他眉目增添幾分的暖意。

姜玉珏一身灰藍色的長衫,落拓随性, 他微微抿起嘴角, 聚精會神地看手裏的書卷。

“玉珏兄,閑鶴先生喚你過去他那邊一趟。”有同窗在樓外高聲喊道。

姜玉珏目光一頓, 他應了聲, 收了書卷,施施然往閑鶴先生的鶴然居去。

但凡是白鷺書院的先生, 都可在書院內有一處自個的居所,一來既可方便傳道解惑,二來也算可解決先生的溫飽問題。

閑鶴先生的鶴然居, 那是真真養了一對白鶴的,院子不大, 也就一進, 進門便是收拾的頗有田園風情的前院,往後才是茅草蓋的房間。

前院一角, 還有一四角涼亭, 此時閑鶴盤腿坐在涼亭正中, 旁的學生在亭外聽課。

姜玉珏過去的時候,閑鶴正在講解《詩經》黍離。

“彼稷之苗,彼稷之穗, 彼稷之實,有誰知道苗、穂、實際是所謂何種意思?”閑鶴頭須皆白,身穿素白色的細葛布衣衫,舉止頗為寫意不拘。

他見姜玉珏進來,只撩了下眼皮,便收回目光繼續講解。

姜玉珏皺起眉頭,這首黍離,常用來給稚童啓蒙之用,他不明白為何先生還要重複講解一遍。

閑鶴講解完半首詩,停頓下來,端着書案上的茶呷了口,他對姜玉珏招手。

姜玉珏提起袍擺,急行幾步,他越過幾名後輩,還未踏上涼亭阼階,不經意一擡眼,就見涼亭角落裏正正站着個軟糯糯的嬌嬌小姑娘。

他腳步一頓,眸生訝然。

小姑娘也是看到他了,朝他擠眉弄眼,末了又噘嘴小嘴,自己把小嘴皮子夾住,表示她不說話的。

姜玉珏眸光暖了幾分,他這會才發現,小姑娘身邊還站着個坐在木輪椅上的病弱青年。

那青年臉色很白,是那種常年身子骨不濟的病白,琥珀色的鳳眸,清清淡淡,溫潤如美玉。

且青年還拉着小姑娘一只小肉手,小姑娘半點不拒絕,仿佛還同青年很是親密的模樣。

姜玉珏不自覺又皺起眉頭,他見青年相貌同端王世子多有幾分相似,心下了然。

這般想着,他腳步不停,徑直進了亭,同閑鶴先生拱手行了一禮,随後站到小姑娘身邊,不動聲色地擠進兩人之間。

青年瞅着忽然空落了的手,不在意地搖頭淺笑。

小姑娘渾然沒注意,又大又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水沖過的黑曜石一樣。

她咧起小嘴,伸手點在眼角,無聲地嘿了兩下。

姜玉珏回以微笑,他輕輕捏了捏小姑娘小臉。

兩人這番小動作,除卻息越堯也沒旁人瞧見。

不多時,閑鶴先生講解完整首詩,他揮手屏退亭外的學生,轉頭挑起銀眉道:“玉珏,來見過你越堯師兄。”

姜玉珏回神,他看向息越堯,客客氣氣地見禮道:“玉珏見過越堯師兄。”

息越堯擺手,含笑道:“早聽聞師父又收了個天資卓越,溫文爾雅的弟子,今日一見,師弟果然身姿不凡,往後必定前程似錦。”

姜玉珏面無表情,他心頭還有些膈應息扶黎搶走酥酥的事,遂笑都不笑一下,只疏離道:“師兄過獎。”

息越堯并不介意:“我常聽酥酥提起你,說她家玉珏大哥如何的好。”

姜玉珏低頭看了看小姑娘,表情不自覺軟和下來,他低聲道:“酥酥今日是來看望大哥的麽?”

小姑娘搖頭,奶音又軟又嗲:“不是哦,是越堯大哥帶酥酥來找啓蒙先生的。”

姜玉珏看向息越堯,青年點了點頭:“我是想讓師父收酥酥做關門弟子的。”

閑鶴吹胡子瞪眼,精神矍铄的白眉白須老翁沒好氣的道:“前些年我便說過,不再收門生。”

息越堯并不以為意,他笑着道:“師父不校考一下酥酥,怎知她不合适做你的關門弟子呢?”

閑鶴似小孩兒般賭氣地道:“校考可以,但若是達不到我的标準,我也不收。”

息越堯并不擔心,他伸手虛引,示意閑鶴随意。

姜玉珏表情猶豫,他曾考慮過要将酥酥引薦給恩師,但最後橫量之後,還是作罷。

閑鶴輕咳一聲,虎着臉看着小姑娘,面無表情的很是威嚴。

誰曉得小姑娘并不害怕,她眨了眨眼,黑亮的眸子天真無邪的緊。

閑鶴頓了頓道:“剛才我講解的那首詩,可能背下來?”

小姑娘扭着小手指頭,怯怯地看了閑鶴一眼。

姜玉珏忍不住開口道:“師父,酥酥她從前不……”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小姑娘嬌嬌的聲音驀地響起打斷了姜玉珏的話。

姜玉珏詫異地回頭看着小姑娘,有些難以置信。

便是閑鶴都露出了驚疑的表情。

唯有息越堯半點都不意外,早在此前他教她習字的時候就發現,小姑娘其實記憶力特別的好,不管多複雜的字,她只要看一遍就能照着一筆不差地寫出來。

所以,息越堯才會篤定恩師必定會收下酥酥。

果然,在酥酥背完最後一字,閑鶴眼睛發亮,他還問息越堯:“莫不是你提前教她背的?”

息越堯失笑:“師父,這首詩是你起先臨時決定講解的,可和學生無關,學生前幾日只教過酥酥寫自個名字罷了。”

閑鶴已經動心了,他挪蹭到小姑娘面前道:“你叫酥酥?可能将起先我講解的意思再背一次?”

酥酥無措地看了看息越堯和姜玉珏,在兩人的鼓勵下,邊想邊将閑鶴說過的話複述出來。

待說道一半的時候,小姑娘吞了口唾沫,閉上嘴巴想了好一會都沒想起後面的,雖忐忑不安的說:“剛才酥酥看到玉珏大哥過來了,後面的就記不得了……”

閑鶴已經十分滿意了,這樣資質不俗的門生,即便是姑娘家,他也是不在意的。

他遂擺手道:“無礙,能記得這麽多,已經很不錯了。”

息越堯揚眉,明知故問的道:“所以師父收不收?”

閑鶴哼了哼,心頭分明滿意得不得了,卻裝着勉為其難地模樣說:“我就姑且收下,但若往後懶惰不思學業,我還是會逐出門下,免得壞了我的名聲。”

息越堯直接對小姑娘招手:“酥酥來,給師父敬杯茶。”

小姑娘乖得很,蹬蹬跑過去,雙手捧茶,搖搖晃晃地敬到閑鶴面前:“師父,酥酥敬你茶。”

閑鶴摸着銀須,瞬間進入好為人師的角色:“第一,你姓姜單字阮,同人言談,便不可自稱小名,且姑娘家的小名,除卻至親至交夫妻,都不應讓外人知曉。”

小姑娘茫然地眨了眨眼,不自覺轉頭看姜玉珏。

姜玉珏柔聲解釋道:“師父說的對,酥酥一啓蒙就是大姑娘了,說話不能再用疊詞,也不可帶上自己的小名。”

這樣說小姑娘就懂了,她擰起小眉頭,咬字清晰的說:“酥……我記住了,師父喝茶。”

閑鶴臉上适才露出微末笑容,他接過茶水喝了一大口,瞧着乖萌的小姑娘越看越喜歡。

“今年幾歲了?”他問。

小姑娘張開五根手指頭比給他看:“酥酥……不是,我,我五歲了。”

姜玉珏補充道:“小雪的時候,就滿六歲。”

小姑娘稍稍彎了下眉眼,重重點頭。

“此前學過什麽?”閑鶴又問。

小姑娘認真答道:“我會寫自己的名字,還有大黎黎和越堯大哥的。”

大黎黎?

閑鶴疑惑,這是什麽名字?

息越堯在旁解釋:“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息扶黎。”

提起他,閑鶴冷哼了聲:“沒出息的混小子,往後切莫同他厮混到一塊。”

小姑娘抓緊衣擺,不曉得這話是不是對自己說的。

閑鶴也不解釋,他徑直安排道:“每日巳時中,你來鶴然居,其他時間,你可在稚童舍那邊跟着旁的世家小貴女一并學習,若是有不懂的,盡管來找師父。”

小姑娘認真記下了:“是不是只要我努力跟着師父學習,往後就能像姜爹爹一樣博學多才?”

她還能用上一些四個字的詞語,這讓閑鶴覺得驚喜。

他撚着點銀胡須尖:“要想像姜大人一樣,那你還需要更加努力才是。”

小姑娘挺起小胸脯,壯志淩雲的說:“我會努力跟師父學的,我很乖的。”

閑鶴就喜歡這樣有天份還知道努力勤奮的學生,他摸了摸小姑娘發頂,鼓勵道:“只要你願意學,師父自然傾囊相授。”

說完這話,他看了看面前的兩位學生,半點都不商量的道:“今日阿阮入門,你們倆也別走了,就在鶴然居用上一頓。”

息越堯便是想推辭也推辭不得,他遂無奈應下。

姜玉珏巴不得和小姑娘多呆一會,他應允下來,尋了個借口,将小姑娘先行帶走了。

涼亭裏,一時間只剩下閑鶴和息越堯。

閑鶴目光幽深地看了看自個從前得意門生的雙腿,狀若不經意的問道:“這麽多年,還沒有知覺?”

息越堯垂眸:“嗯,并不見好。”

閑鶴嘆息一聲,閉目搖頭 ,臉上有痛惜:“要是沒當年那等事,如今你……”

他可以說是親眼見證天之驕子的弟子是如何從雲端跌落,狠狠地摔進塵土裏,成為今日這等模樣的。

息越堯似乎先開了:“師父,我很好,我其實慶幸是我,不然端王府和瑾瑜又何以有今天?”

閑鶴表情複雜,他默默收斂了表情,忽的問:“你是想我教出個不世才女還是有旁的什麽想法?”

聞言,息越堯輕笑了聲:“師父你想多了,小姑娘挺好的,心善性子也好,順其自然吧,不世才女之流也并不一定适合酥酥。”

閑鶴微愣,他一直以為他帶來的小姑娘,還非要入他門下,定然是有另外打算,比如——親手養出才色俱佳的傾城美人。

作者有話要說: T T

我說我就只調鬧鐘眯了那麽二三十分鐘,結果一眯就眯到現在半夜,猛然屁股着火地爬起來,趕緊将碼出來的丢上來更新。

不造,你們信不信啊?

真醬紫,眼淚汪汪,原本是調鬧鐘到23點就起來的。

盤絲也不造為毛沒聽到鬧鐘響呀,多半是響了一下,我給摸着又關了……

哎……再醒來的時候就這個時候了,一蹦三尺高瞥了眼時間,嗷嗷叫喚着爬起來趕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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