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君心

這幾日随着流言的傳播,朝堂上氣氛詭異,也沒人再提皇上寫罪己诏的事了,都等着看,最後的塵埃落定。

因流言的關系,每個人都想起了宰相壽誕那天突然的大雨,禦史的彈劾也是鬧得薛宰相灰頭土臉的,這讓他很是恐慌,對這種事,皇家一向是寧可信其有的,何況還能替皇上頂缸。

皇城外并沒有降雨,啓德帝到底松了口氣,只是随後更是心驚了,那場雨怎麽看都詭異莫測,全降在這皇城的一畝三分地上。

最初的時候,啓德帝幾乎日日都是在惱怒中過的,朝臣的目光,還有禦史的谏書都是直奔他這個皇帝來了。

難道真是老天在說他無德嗎?

可是尋思了又尋思,啓德帝有些可憐自己,還有比他更兢兢業業的皇上嗎這大齊朝後宮不過三十幾人,多少年了,都沒有選秀女入宮了。

焦頭爛額的啓德帝每日裏聽着人來禀報受災的情況,聽着朝臣的紙上談兵,他們可以隔岸觀火,可是他不行,這天下是他的天下,子民是他的子民。

一百四十年了,這大齊天下,土地兼并嚴重,世家如蝗蟲,不,比蝗蟲都嚴重,國庫沒錢啊!北方、南邊也是一直都不平靜,當初,怎麽就沒滅絕了他們呢?

禦書房內啓德帝聽着府尹李世魯的禀報,邊想着這大齊江山,對于宰相分擔了他的罪責還是多少有那麽點歡喜的,只是這歡喜也沒人能看得出。

獸足鎏金盆裏擱了幾塊大冰,正散着缭缭的霧氣,卻又一點點地淡去,偌大的房間裏清爽宜人。

“找不到嗎?審問不出來嗎?”

皇上低沉的聲音響起,李世魯聽不出是否生氣,忙回道:“是,最初是從那瘸腿的乞丐開始的,卻沒法找到瘸腿那個乞丐,臣也認為是針對薛大人的,卻沒法抓人,都是小孩子,而且大雨導致的西邊的貧民缺醫少藥,房屋倒塌,治安很不好,有幾戶挨着那邊的夜晚屋裏已進過人了,白天皇城搶劫案件增加了,外城哪裏的居民情緒洶湧,說宰相失德導致了他們的苦難,要宰相給個說法,臣已派人在宰相府外巡視了。”

“好,朕也會讓禦林軍警戒一下,不能這時鬧出事來。”

“宰相失德嗎?”想到朝堂上逼自己下罪己诏的臣子,啓德帝讓李世魯退下,冷冷地哼了聲:“司天監都沒測出的大雨會是宰相失德,你信嗎?”

一直沒有半點聲音的總管張才,見皇上發問,忙道,“聖上自有決斷,奴才只知道聖上才是天意。”

天意嗎?啓德帝心裏更是不安,想到先是皇陵突然裂開的大縫隙,随後就是這場詭異的大雨,還有國師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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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國師是真的沒出關,還是不肯見朕呢?誰能側這天意啊,朕老了,也應該立太子了,斐兒出宮還沒回來嗎?”

張才暗暗心驚,這麽多年,自己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了,可是也沒弄明白皇上想立那個為太子,這是要立三皇子嗎?

忙回道:“沒回來,回來娘娘會送信來的。”

啓德帝嚴肅的神情裏有了絲溫和,“到底是小孩子,不定是找什麽好玩的逗趣的事了,朕小時也是喜歡出宮,這宮裏是真沒有外頭熱鬧。”

想到小兒子每次回來獻寶似的神情,啓德帝更是大樂,這都是當初他玩過的,還真是兒子肖老子。

可外頭哪有這裏的權柄啊,想那次改朝換代不是血流成河,只為了這個位置,張才看了下案桌後的龍椅。

轉瞬間,啓德帝的神情又恢複了嚴肅之色,拿起李世魯帶過來的紙張,看了幾眼,“到底是誰呢?要和這一國宰相過不去,連暗衛都查不出來。”

寇明嫣不會想到她的一個動作,竟然讓一國之君派出了暗衛,而且還沒查出來,如果知道,大概是值得浮一大白了。

誰會懷疑一個女人,一個才掙紮活過來的女人。暗衛到是查過固北王府的世子,只是那就是個混吃等死的主的,略過了固北王府那是沒個查出來。

張才不知道皇帝的意思,是順水推舟地讓宰相頂了罪,還是自己下罪己诏,畢竟那個皇上也不想在史書上留個壞名聲,可是宰相,張才知道那是皇上打算留給太子的人手。

現在就看皇上的取舍了,而取舍從來都是最難的。

等到了這一天的日落時,三皇子得意地拿着東西,帶着自己的侍衛回到宮裏,批了半天折子的皇帝也轉回深宮。

何淑妃早就坐立不安了,三皇子每次出去申時人就回來了,今日卻遲遲未歸,不會出什麽事吧,想到這宮裏的鬼魅,她的心更是不穩了,這麽多年了,她也才保住一個兒子。

想着失去的兩個孩子,浮現了一絲悲苦,“不會有事的,不會。”

這些年自己終于又得了皇上的寵愛,兒子也得了皇上的心,兒子的身邊還有皇上派的人。

她努力安慰着自己,神情卻一點點地染上冰霜之色,貼身的宮女春蘭在一宮的靜寂裏,注意着外面的動靜。

突然,有喜色浮現在春蘭的臉上,門口也聽見奔跑的聲音,“娘娘,你聽三皇子回來了,這次不知是那個奴才腿快,搶先來禀報了。”

春蘭抿唇笑,那幾個奴才每次三皇子出宮,就等着搶這個差事,好得娘娘的賞。

淑妃的臉剎那解凍,一時如春回大地,百花盛開,殿內的人也都笑嘻嘻地看着門口,“娘娘,三皇子回來了。”

小喜子快步進來,臉上還有汗珠,殿內是不能跑的,他只是在門口止住了腳步。

“到是個忠心的,春蘭,賞。”淑妃笑逐顏開。

“是,娘娘。”春蘭轉身從匣子裏拿了塊最大的碎銀子,丢給了小喜子。

“謝娘娘賞。”小喜子樂呵呵地跪下磕頭,然後揣着銀子退下。

“母妃,母妃。”人沒到,聲已傳了進來。

當三皇子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大殿,淑妃連眉梢到眼角都是笑意了。

“怎麽才回來,又不聽話了吧,你帶的人不能不提醒你,一定是你不肯回來,下次還想不想出去了?”

語氣有些嗔怪,知子莫若母,淑妃來回打量着三皇子,并沒怪責跟随的人,正進來擺放三皇子買的東西的幾個太監都暗暗地看了自己的小主子一眼。

“母妃,有小舅舅呢,怕什麽,趕緊到十五歲,我也有自己的府邸就好了,就天天能跟着小舅舅玩了。”

三皇子玩了一天,頗有些意猶未盡之意,全不記得小舅舅被指使得團團轉的一臉苦意。

“哎呀,你才多大就想丢下母妃出去住了,這是想娶親了吧。”

淑妃含笑看着兒子稚嫩的面孔,還有二年到了十五歲就可以出去建府了,也就可以領份差事了。

“才不是呢?”三皇子有些急了,在最親近的母妃面前訴起了苦:“我就是喜歡外頭,這宮裏不讓這樣不讓那樣,吃的還要試才敢吃,我不喜歡。”

想到外頭的自在,再想想宮裏,三皇子的小眉頭都皺了起來。

見兒子真急了,說出這樣的話,淑妃忙放過這個話題,讓春蘭帶他去擦擦臉,換件衣服再過來。

“不喜歡,有誰喜歡啊!”

淑妃深嘆了口氣,這瓊樓玉宇的深宮,榮辱不過是君王的一念之間,想到德妃還有馮昭儀,多年來皇上已不去他們宮裏了,她嘴角帶出冷笑,也怪她當年太天真了。

皇上過來的時候,三皇子正給母妃講一天的見聞,殿內不時的有笑聲響起。

“皇兒又說什麽呢?讓你母妃樂這樣,父皇也聽聽。”啓德帝撩起珠簾,見小兒子正一臉的眉飛色舞講的起勁。

阻止了兩人行禮,啓德帝坐了下來,三皇子也過去抱着自己父皇的胳臂,“外頭好極了,今天我樂壞了,固北王府那個世子爺讓小舅舅損了一頓,我去茶館時不少人都在說呢,小舅舅氣壞了,罵人呢,說有人壞他名聲,怎麽到處傳得這麽快,他不過是開玩笑。”

三皇子樂不可支的外面的事全告訴了自己父皇。

啓德帝好笑地看了淑妃一眼。

對自己那個小舅子何衛東,他是知道的,嘴不饒人,也不知道固北王府怎麽得罪他了。

樂呵呵的三皇子,一點不內疚地出賣了自己小舅舅,一張嘴一會就不差分毫地把那些話都兜了出來。

淑妃心裏暗罵自己弟弟促狹,卻只是含笑聽着,并不分辨。

“衛東怎麽好像是對宰相有意見。”啓德帝眉頭皺了起來,這小舅子針對的可不是固北王府啊。

淑妃心裏一驚,還沒等她說什麽,三皇子眼睛轉了下,已經接過話道:“茶館裏今天有人講某宰相的發跡史,我也覺得薛大人不對。”

一聽兒子有話要說,啓德帝樂了,摸了摸兒子的頭,“讓父皇來聽聽,有什麽不對的。

“就是不對,母妃對我好,我要對母妃好,父皇對我好,我要對父皇好,不然就會和故事裏的白眼狼一樣了,不是嗎?”

啓德帝一見小兒子如此說,大笑起來:“,對極,對極了,我的斐兒可不是個白眼狼。”

只是他心裏嘆氣,許多政令也是因為有出身低微的宰相支持才能令行禁止,朝堂上才不至于被世家把持,這是他把薛謙放在這個位置上的原因,也是這些年打理提撥寒門子弟在朝堂上的原因。

薛宰相一直是個手段圓滑的,從前現在都是如此,到底是誰把那些過往弄得沸沸揚揚的,又趕在這個奇特的暴雨之後?他不能不多思啊。

不過兒子的話也是對的,薛家對寇家如此的做法,還真是不地道,想到從前背叛自己的那些人,啓德帝一皺眉,微眯着雙目,他可別一葉障目啊,都不是從前了,人是會變的。

不說皇上這一刻的心思,三皇子見自己的父皇開懷大笑,他也得意地笑了,“那是當然,從前太傅講課說的那個人物,我不喜歡,他殺了朋友卻說‘寧願我負天下人,也不願天下人負我,’可是他那麽做,天下人怎麽可能不負他呢,父皇你說對不對”

三皇子聲音稚嫩,此刻仰起臉看着自己父皇,啓德帝看着這清澈明亮的眼睛,不知說什麽了。

他也是在血雨腥風裏走過來的,到了晚年有些事也會想想,年少時的兄弟情,卻在後來的撕殺裏失去,悔嗎?不,當初哪怕有一絲心軟就會屍骨無存了。

這宮裏可容不得純情,總會在一年年走過的路上打破那幹淨的心境,就像夜晚的來臨,一點點的把那白日的碧綠變成灰綠深黑,看起來是那樣的不潔,人也終究會一點點的被權勢吸引,遇佛殺佛,就連父子,這皇家的父子親緣多麽淺薄,他也是有着刻骨的體驗的。

屋裏沒有聲音,十多人的大殿內突然變得空曠起來,連呼吸都輕微起來。

淑妃心裏有些驚,不知道兒子的話是不是自己弟弟教的,看皇上是走神了,也不知在想什麽。

“父皇,你在想什麽。”

還是三皇子打破了這寂靜,皇上的眼睛如墨般黑,“我當然在想三皇兒的問題啊,這世間許多時候只要一個人辜負了你,你就萬劫不複了,當天下人都負了你,這大齊的天下就不是你的了。”

想到當初,明明自己是太子,自己的母後是皇後,這天下,自己的父皇卻要交給貴妃的兒子,自己的好五弟。父皇他負了母後,負了他這個太子,只差一點,他就死在這宮裏。

淑妃心裏起了萬丈波瀾,皇上是什麽意思,她看了眼身邊的人,幾個才露出喜色的宮女,就被她如刀鋒般的目光,壓住一腔歡喜。

“可是,這大齊的天下不是我的啊?我也不會讓天下人負我。”

大殿內三皇子看見了母妃的神情,此刻他驚訝的聲音裏帶有一絲委屈,心裏卻有那麽絲雀躍,父皇是什麽意思。

“是啊,我的皇兒可不會負了天下人。”

皇上大笑地看着三皇子不滿的神色。也只有這個最小的兒子在身邊,他才有身為父親的樂趣,可是這樂趣能有多久呢?

掃了身邊的女人一眼,二十多年了,怕是也多了不少心思,可是這宮裏,這個位置,那個有兒子的不想呢?一時之間啓德帝有些意興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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