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國師

一路行來,青石路蜿蜒,寇明嫣記起了兩句詩,“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正是這裏的真實寫照,此時初日照着樹木,頂間陽光閃爍,鳥鳴處處,翠羽不時劃過。

王妃臉上并沒再罩上輕紗,這大概也是因人而異的,寇明嫣在心裏琢磨着這大名鼎鼎的國師到底有什麽道行,是不是如泰國的高僧一般,讓人膜拜,如果她的真面目露出是摔袖而走,還是……,她看了眼自己的丫環,真是可笑,到了最後她惦記的唯有幾個伺候自己的,她還沒安置好這幾人。

走了一會,來到一個坐北朝南的院子,院子并不太大,高高的青石砌成的圍牆,在清晨裏帶着冷色的光澤,走進去,花木郁郁,開過的,還在開的,高高低低的,卻錯落有致地讓人目不暇接。

“國師在房裏恭候了。”

小沙彌躬身相請,王妃看着打開的房門卻有些忐忑,一時心裏亂極了,穩了穩神道:“齊嬷嬷你跟我進去,其她的兩個留在了外面。”

寇明嫣的三個丫環都想進去,這時一看王妃只帶一個人,她不好全帶進去,就點了姚黃跟着她,誰知道國師能說出什麽來,姚黃還是能讓人放心的。

不過,寇明嫣一進去,還真是吓了一下,是和尚嗎?真的是和尚嗎?寇明嫣一見到人,就滿是懷疑,屋內的人一頭黑發就那麽披散開來,垂直而下,一個青年人,一個極英俊的青年人,一臉冰霜冷色也遮掩不住傾國的豔色,身邊陪着個小沙彌,兩個人站在屋子的中間,所有進來人的目光都看向國師,連寇明嫣都被迷惑住了,沒注意到小沙彌的長相。

王妃卻多年前見過的,并不吃驚,可是一時之間也是晃了下神,她忙低下了頭,不去直視那個人,微微施了一禮,“國師好,打擾您了。”

寇明嫣也只好上前行禮,她實在是很好奇,直起身後,她擡起的眼正好和國師的眼對視上,國師冰冷的臉上,終于動容,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寇明嫣忙垂下眼皮,剛才一剎那,她睜開了靈犀之眼,這個國師颠覆了她來時的想象,可是哪眼裏卻似乎有無數的生死浮沉在其中,透出了蒼茫的古樸,帶着悲憫的神色,宛如神邸,只是他的氣運,卻青色裏纏繞着黑色、血色,絲絲縷縷的,夾雜在一起,命運斑駁。

寇明嫣屏住呼吸,幾乎失色,卻忍着擂鼓般心跳,不動聲色地看向屋內,這時已知道這國師絕不會是眼睛看見般的年輕。

這個世界既然已有過修仙的,那麽佛門中的高僧也必有不同尋常之處,何況一國的國師,怕是更有非凡的手段。

房間很大,雪白的牆壁上釘着蓮花樣式銅制的燈,紅色的蠟燭已點了過半,應該是不久前剛熄滅,燭淚挂在蓮臺的周邊,屋內并沒有燃香味,卻有燭火濃郁的味道沒有散去。

“貧僧有禮了,王妃、二小姐,請坐。”

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若冰層破裂,迸發出滲人的寒氣,聽得人心裏涼飕飕的,寇明嫣覺得找到了他不老的秘訣,那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無情無心的人總是不容易蒼老的。

一件黑色的長衫,泛着清冷的光澤,寇明嫣并沒見識過,不過一瞬間想起傳聞裏的香雲紗,香雲紗只有一種顏色,那就是黑色,不知怎麽的,寇明嫣确定國師身上穿的就是香雲紗制作的長衫,只是飄飄乎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這個人仿佛就不應該是這世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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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胤之的顏色也是好的,和這國師一比,卻只覺得幼稚,李雲松的顏色也是好的,卻又太過陽剛了,哪像眼前人,鬼的豔、妖的媚,仙的冷,揉在了一起,令人真是不知此時在何地了。

這是國師還是巫師啊,寇明嫣腹诽,她以為國師是蒼老容顏花白胡須,道貌岸然的年紀很大的人呢。

寇明嫣收回視線,聽他自稱貧僧,覺得很是帶着喜意,這披着黑發的貧僧還真是古往今來獨一份了,她随着王妃落座,坐在黃金檀木的椅子上,椅子墊上刺繡的蓮花栩栩如生。

國師也坐在了上首的位置,寇明嫣和王妃之間也有一個和國師面前一樣的黃金檀木的茶幾,茶幾的托盤也是黃金檀木的,裏面雕刻着一枝紅梅,正好配雪白茶碗上的梅花,這功夫小沙彌手腳麻利地過來倒茶。

“多謝了。”

寇明嫣随口道,這時她才看清眼前的小沙彌不過十幾歲,一張圓臉,看上去非常讨喜,聽到了寇明嫣的話,他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磕磕巴巴地道:“不,不,別客氣。”

房間內肅穆的氣氛,壓抑的心情一下被打破了,衆人的眼睛都看向這個滿臉通紅的小沙彌。

大概國師看不過眼了,“出去吧,這裏不用你了。”

随着國師發話,小沙彌飛快地退了,國師輕聲道:“山野之間長大的,二小姐見笑了。”

煮沸的茶水氤氲的霧氣彌漫在人眼前,低頭深嗅時恍惚有冷香掠過,好似懸崖百丈綻放的寒梅充斥在鼻間心底。

寇明嫣自從來這世間,就沒喝過好茶,這時就端起了茶碗,王妃好容易得見國師,再好的茶,也喝不出什麽滋味來,有些忍不住懇求道:“國師,我女兒出了回事,現在您給看看,是不是有什麽不妥?”

寇明嫣不過是個俗人,她品不出是拿寒梅上的雪水沏的茶,還是水裏泡了梅花,只能聞出有梅花的香氣,低頭卻只見碧葉上下浮蕩在白色的茶碗裏,飲了一下口茶水,只覺得唇齒留香。

王妃急迫的話一落地,寇明嫣輕斜了她一眼,站在後面的齊嬷嬷一哆嗦,看着目光發冷的二小姐,只覺得寒氣滿身。

“需要我站起來讓國師好好看看嗎?”

如果自己沒有本領,這時大概失色驚慌了,怕有人把她當妖怪燒了,現在卻并不擔心,果真是靠誰不如靠自己。

哪怕是有準備,還是如針戳心口,這一刻寇明嫣更是堅定了苦練功夫的決心,對世态人情有了淡淡的失望,想起舊日父母的慈愛,一瞬間幾乎想哭,都失去了,此生已不再有了。

她低下頭,把眼中的落寞悲哀藏起來,再擡頭時依舊是濃桃豔李之色,勾起唇角,看上去狂傲恣意盡顯。

環境改造人,還是她的本性舊日如此,寇明嫣并不知道,前世也沒給她施展的機會,這個世界裏,不過幾個月,寇明嫣也已發現自己已變得不像從前的自己了,可是有什麽辦法,适者生存。

王妃的手,緊緊地握着一塊帕子,此時已捏出水來了,滿面的緊張,盯視着國師,心跳得幾乎到了嗓子那裏了。

寇明嫣一瞬間神情轉換,國師都看在眼裏,屋內靜寂得一時之間好像無人,國師站了起來,濃黑色的眉動了兩下,“二小姐坐着就行。”

王妃深出一口氣,不去看身邊坐着的人,姚黃此時也清醒過來,覺得有幾分不對了,卻見自己小姐不動如山,才放下心來,卻又不明白自己這是擔心什麽嗎?

國師轉過一座山水屏風,再轉出來時,卻見手上多了些東西,不過是普通的木魚和小木槌,國師回到座位上,把東西放到了茶幾上,“王妃不說,我也想問問,二小姐是不是三歲的時候昏迷過。”

“昏迷?”王妃不太明白,滿腦袋的疑問,“國師,我這二女兒前段時間到是昏迷了幾天,三歲嗎?”

所有的人都意外,齊嬷嬷卻是半路跟着王妃的,前塵事并不知道,王妃習慣想要回身看向齊嬷嬷,卻剎那之間明白齊嬷嬷不會知道的,她只好自己細想。

寇明嫣也很是迷惑,看看國師,看看王妃,三歲她還沒來呢,和她有什麽關系,不過這國師真的能看出人幾歲時的事嗎,本領如此的大嗎?

寇明嫣前世今生還真是沒見過一個這麽厲害的人物。

“啊,國師,我這女兒三歲是出一回事。”

王妃也終于從往事裏搜出了一段記憶,她這二女兒有一次從臺階上和她大哥一起摔了下來,一天一夜沒醒,說起來,靖凱最惦記老二,和這事也有關系。

姚黃心裏捏着汗,覺出幾分不對來,齊嬷嬷是知道王妃為什麽來的,心跳得更是飛快,暗自念佛。

國師依舊是不慌不忙地坐了下來,如冷玉雕成的右手拿起棗紅色的木槌,“二小姐,你注意聽。”

寇明嫣眯了下眼,不明白這是要幹什麽,就見國師的手拿着木槌動了,一下一下的,帶着節奏,擊打在棗紅色的木魚上,音節有高有低,應該是按照五聲的音節排列組合的,卻聽不出什麽曲調。

可是二十下後,寇明嫣才知道不好,只覺得頭疼得像裂開一樣,她用手捧着腦袋,“住手。”

寇明嫣一聲大叫,眼裏帶出了殺意,假如這和尚不住手的話,她就讓他住手,好在國師立刻就停了。

寇明嫣捧着腦袋的時候,王妃這邊立刻哆嗦了,人到是沒站起來,也許是站不起來了,她回身拉住齊嬷嬷的手,齊嬷嬷也是神情不定的樣子,姚黃卻轉到前面來,扶着小姐的頭,摟住人,“小姐,小姐,怎麽了,怎麽了?”

“二小姐好大的殺氣。”

國師看了眼寇明嫣,眼睛裏神情轉換不定,最後看着王妃崩潰的神色,他搖了搖頭,“王妃,二小姐是被人移魂了,有十多年了,不久前才回歸正體,此刻正是神魂不穩的時候,貧僧敲的這個是震魂曲,故此二小姐受不住了,這得半年時間才能安穩。”

國師的話很有幾分漫不經心的,大概是這世間稀奇古怪的事見得多了,可屋內其她人被這個深水炸彈炸得沸騰起來。

“國、國師,我,我那個女兒,你是說三歲以後在這個身軀裏的人不是我女兒,現在這個才是嗎?”

她的手一直在抖,玉面失色,眼睛無神,望着一邊坐着,正抱着頭的女兒,只覺得不能置信。

齊嬷嬷和姚黃的臉色也都不好,實在是聞所未聞,哪怕說這話的是國師,也是不能讓人立刻全信的。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貧僧佩服,二小姐原來一直有半副魂魄在這身軀裏,不然那孤魂野鬼怎麽能享受得了如此富貴,就是這皇城裏的龍氣也會把她沖散了,王妃不必擔心,以後二小姐不會有移魂的危險了。”

國師不敲了,寇明嫣的頭疼立刻止住了,不過已是滿頭滿臉的冷汗,這時聽國師的話,卻不知真假覺得如夢如幻一般。

只有王妃,她看看寇明嫣,又看看國師,“這真的是,真的是我女兒,不是,不是……”

她也是不能相信三歲後,女兒的身軀裏有另一個靈魂,一直占據着女兒的一切,可是這是國師。

寇明嫣蹙眉沉思,她比王妃還不相信,畢竟前世她可不是傻子,如果魂魄在這的話,另一邊怎麽也不應該是她前世那個樣子。

王妃有些失魂落魄的,如果是這樣,那,那這段時間,她折騰的是為什麽。

“二小姐有二世的記憶,是造化,也是磨難,将來在運圖上怕是有些妨礙,不過二小姐紅鸾星已動,以後一切要随緣随命的好,貧僧只希望二小姐少造殺孽,多積福祿。”

寇明嫣聽到紅鸾星已不信,又聽到這句話,更是刺心,不由得一聲冷笑,“國師錯了,佛家也有怒目金剛,忍無可忍的時候,怎麽能再忍。”

她也不願意殺人,可是,可是到了現在,她才知道前世就是天堂,從小到大,父母明智,都是智慧型的,嫁的男人是标準的紳士,公司裏也是一手遮天,什麽委屈也沒受過,到了這裏卻颠倒了一切,她已很不耐煩了。

只看到她殺人了,怎麽沒看見有人被殺,是三皇子不該救,還是許多其他人不該救,想到這,她眼裏就帶出了譏諷。

“不可無禮。”

在大齊人眼裏,國師的地位可是極高的,如神仙一流的人物,王妃一聽女兒如此說話,忙站了起來誠惶誠恐地道歉,“國師大人大量,這孩子失心瘋了,我回去會管教她的,國師不要怪責。”

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說話,國師冰冷的臉上有幾分詫異,威嚴的雙眸注視着寇明嫣,“無知小兒,桀骜不馴,卻不知天道就在身邊。”

天道,寇明嫣好笑,自稱貧僧的國師是和尚,不是道士,談什麽天道。

國師雖然這樣說,心裏卻總是難安,這二小姐的身上總有些東西是他看不清楚的,很有幾分不對,看向寇明嫣那雙眼睛,難道這世間真的又有人有了這雙眼,是不是還有什麽變數,是他都看不破的,想到這,他淡定不下來了,起身走到了窗戶前,“二小姐請過來看看這裏。”他希望什麽都別再變了,到此為止吧。

寇明嫣不明白國師要幹什麽,她揚起臉抿着嘴,從座位上起來,走了過去,卻只見國師已推開窗戶,立刻有冷風灌入,寇明嫣忙緊了緊披風。

“二小姐,你能看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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